79

韓司恩進宮時,皇帝心底有無數話想問, 但本人還想維持着自己帝王的身份, 因此正端着茶抿着, 一派淡定的等韓司恩開口。

結果韓司恩這麽一句話出來, 皇帝嗆了一下,嘴裏的茶沒忍住直接吐了出來,大部分吐到了禦案之上, 少許滴在自己的龍椅上。

元寶忙走過去,一邊輕輕給皇帝捶背,一邊手腳麻利的又倒了一杯茶,等着皇帝撕心裂肺的咳嗽完好漱口。

皇帝幹咳了一陣子後,止住了喉嚨中的麻癢,他拿了一方手帕, 随意的抹了抹自己泛癢的鼻子。等一切平靜下來,皇帝把這條髒了的手帕扔到元寶手裏, 他看着神色不改的韓司恩道:“你剛才說什麽?朕沒有聽清楚, 你再說一遍。”

韓司恩臉上出現一絲懊惱,他說:“微臣剛才說,是微臣連累了三皇子受傷, 請皇上剝奪微臣世子之位。”

随着韓司恩話落音的是皇帝剛剛喝茶的那個杯子,杯子從他耳邊劃過,碎裂在他身後, 皇帝氣急敗壞的聲音便響起來了:“你還真敢再說一遍。給朕要求廢除你這個世子的折子加起來比你都要高了, 朕都給你壓下來了。結果現在, 你告訴朕,要朕把你的世子給削了。你是覺得自己有幾分功勞,朕不敢把你給廢了還是怎麽了?”

韓司恩聽了這話,搖頭一臉苦澀的說道:“微臣不是這個意思,皇上對臣的維護,微臣一直銘記在心。只是這次刺殺事件,讓微臣明白了,自己樹敵太多,就算是有皇上庇佑,怕是也有人一直在監視微臣。此次微臣本是因為江南患難之情和三皇子去了一趟萬安寺,便被有心人利用起來,如果不是遇到了白公子,微臣怕是要連累三皇子死于劍下,想想真是後怕。三皇子乃是龍子,微臣即便是深得皇上寵信,但仍舊是個臣子,三皇子受傷之事,微臣有罪。微臣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只有一個世子的稱號,想來想去,微臣只好請皇上把這世子的稱號給收回去。”

皇帝聽了這話,沒好氣的哼了兩聲,他說:“姬洛回宮時便禀告了此事,從那些黑衣人口中所言怕是和你們在江南行事有關,怎麽到了你這裏就成了別人監視你,要殺你了?”

韓司恩倒也沒有隐瞞,他把黑衣人刺殺他們時的話完完整整的給複述了一遍後,看着皇帝憤憤的說道:“皇上,微臣雖然做事沖動魯莽了些,可是微臣又不傻,微臣查抄的那些江南官員中,哪個有能力有勢力把手伸到京城?周馬安算一個,但如果他有那個本事,微臣早在江南就被人行刺而死了,何須等到現在。那些黑衣人行動統一,做事有進退,又無畏無懼不怕死,明顯不是短時間能培養出來的,試問江南那些官員,誰家有這麽大手筆能培養出這麽多人,哪裏來的銀子?”

皇帝在聽了韓司恩的話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江南的金礦,還有周馬安。想起這個周馬安皇帝心中便是一肚子氣,他在牢裏一開始想把罪都給推到姬洛身上,然後看這招不成,又把宮裏的幾個皇子都拉下水了,結果還不等他繼續讓刑部審訊,周馬安就吞金而死了。

皇帝為此把刑部那是大罵一頓,差點把刑部尚書給撸了下去,但是那些被開采出來的金子到底入了誰的手,皇帝心裏至始至終那是一個疙瘩。

現在猛然聽到韓司恩這麽說,皇帝腦袋一道線閃過,就是沒有抓住頭緒。有錢能培養出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能培養出一群這樣不怕死的人,那就不對勁了。

刺殺韓司恩和姬洛的人怕是一些人暗地裏培養的死士了。

死士,不怕死無所畏懼,和韓司恩形容的挺像的,就是不知道這幕後之人是哪個皇子罷了。

皇帝并非傻瓜,姬洛在向他禀告時,立場堅定,嘴裏說的都是事實,沒有任何添加之處,也并未說出自己的猜測。皇帝心裏是有些猜測的,現在被韓司恩這麽直白的一提,只不過佐證了他心底的那點想法而已。

能培養死士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盯着他屁股底下位置的人,這點皇帝從來沒有懷疑過。

韓司恩自然當做自己不清楚皇帝心底的想法,他看着皇帝,神色鄭重,道:“皇上,微臣心裏有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皇帝懶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說。”

韓司恩咬了咬牙,道:“微臣這麽說并非是因為私怨,這只是微臣心中的想法。皇上您說,微臣的這次刺殺事件,是不是韓國公動的手?”

皇帝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他不由的問了句:“你說誰?”

“我父親,韓國公,韓卓韓大人。”韓司恩眼睛都不眨的說道。

皇帝被韓司恩這般大無畏的精神給震驚了,他沉默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麽這麽說?作為朝臣,私下培養死士,乃是滅九族的大罪。韓卓可是你親生父親,你可不要胡言亂語。”

韓司恩搖頭道:“如果真是微臣父親做的,微臣維護他就是對皇上不忠,微臣說來就是對父親不孝,自古忠孝難兩全,但微臣的命是皇上給的,皇上可以随時拿走便是了。微臣只是這麽考慮,韓國公府是五皇子的外家,微臣的三叔和他的外室又牽扯到過金礦一事,加上韓國公府也曾掌握過兵權,雖然後來交上去了,但是想想還挺符合的。”

皇帝聽了這話,抿了抿嘴,他搖頭嘆息道:“韓司恩啊韓司恩,朕知道你和韓國公府有那麽點私怨,但你也不能憑口就把這帽子扣在韓國公頭上吧。韓卓這人別的沒有,這為官處處小心謹慎還是有的,他在朝堂上這幾十年,還沒人抓過他的把柄呢。當然,韓平的事是例外,就這個例外剛一出來韓卓還不是把人給甩出來了嗎?你這樣張口無憑的,朕可是沒法把這話當真的。”

皇帝這話倒不是替韓卓開脫,而是韓司恩這話聽起來很有理的樣子,但根本經不起推敲。韓卓在京城這麽多年,皇上對他沒多少好感,就差沒派人天天蹲在他家門口守着了,韓卓要是敢犯這種培養死士的把柄,皇帝早就把人給拿下了,還用等到現在?

所以皇帝心裏雖然很想把韓卓這些仗着祖上有功勞的大臣給除掉,但他還是要臉的,要講究證據的,沒辦法像韓司恩一樣,張口就給人編造個罪名。

皇帝可沒想在青史上留下自己是一個不講究證據的暴君昏君的模樣。

韓司恩聽了皇帝的話,皺着眉頭道:“可是,微臣還是覺得自己是礙着誰的路了,才遭到這次刺殺的,而三皇子純粹是被微臣給連累了。”

皇帝看韓司恩這副苦惱的樣子,心裏樂了,他說:“這樣,這件事畢竟事關你和老三,不能就這麽輕易給算了。朕就給你特權,讓你去查,不管你查到誰頭上,朕都給你兜着,你看怎麽樣?”

皇帝說這話時,語氣比平日裏溫和,明顯的有引誘的意味在裏面。

韓司恩一聽這話,自然是大喜,他鄭重道:“微臣謝皇上,微臣定然會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神色越發的溫和。

而此時,韓司恩猶豫了一下,道:“萬一查出來此事和韓國公府有關,那微臣是不是也在被滅的九族裏面?”

皇帝嗤了一聲,道:“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慷慨激昂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害怕?”

“微臣就是想把心裏所想的都告訴皇上,心裏有些激憤,現在想想實在是有私心。”韓司恩尴尬的說道。

“有私心是好事,朕見過有私心的,可還沒見過私心有這麽大的,你可真是把朕吓了一跳。也就是朕知道你的脾氣秉性,換做是他人,早就給把你給拖下去了。”皇帝搖了搖頭,有些無語的說。

韓司恩嘿嘿的笑了兩聲,頗為無辜。

皇帝看着他眼睛微眯,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和三皇子還有白文瀚關系很好嗎?”

韓司恩想也不想的回道:“微臣和三皇子由于江南水患之事,相處比別人多了幾次。微臣名聲不好,也就三皇子敢和微臣說上幾句話。至于白文瀚白将軍,微臣和他不熟,和他弟弟白書倒是有過幾次交集,白将軍大概是不大喜歡微臣的。”

“你也知道人家不喜歡你。”皇帝聽到最後小聲的嘀咕了句,在看到韓司恩疑惑的眼神後,他幹咳一聲道:“你和老三這次多虧了白文瀚相救,要好好的報答人家。”

“報答?”韓司恩道:“可是白将軍不見得願意和我們多見面。畢竟他是将軍,三皇子是皇子,接觸多了,有嫌疑。”

皇帝默,想到自己對姬洛說此事時,姬洛臉上明明不願意卻沒辦法拒絕的糾結表情,在看看把此話說的正大光明的韓司恩,皇帝有些心塞,然後他指着門口道:“滾出去吧。”

韓司恩這次很麻溜的滾了,臨走還多嘴問了一句,自己查刺殺之事,是明着來,還是暗着來。

皇帝腦殼疼的揮手讓他趕快離開。

韓司恩在出了皇宮,坐上馬車往韓國公府走時,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收起了,變得冷冷清清。他這次進宮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是打消皇帝心中有關他、姬洛和白文瀚暗地裏聯系在一起的可能,二就是要想要皇帝讓他查這次的刺殺事件。

皇帝的金口玉言既然他的手中,到最後那把懸在空中的劍落到誰頭上,最後把那塊天捅出了窟窿,那就是他說的算了。

他是不想活,但也沒有讓人平白無故砍上一刀,還要大度放過這些人的道理。

何況他本來已經還了白書的人情,現在因為這次事件,又欠下了一次救命之恩。上次在江南,白書也在緊要的關頭救了他,但是那次他自認為可以躲開,最關鍵的是白書并沒有因為救他而自己受傷。

白書的武功那麽好,明明可以避開所有人的攻擊,但他為了韓司恩驚慌之下五指抓利刃的場景,這些天一直在韓司恩腦中不斷的盤旋。

這讓韓司恩有種錯覺,如果自己不替白書讨回公道,那這件事會一直困着自己,讓自己掙脫不開這個朝代。

這個想法讓韓司恩心裏很不高興,他不想欠白書的這份人情,所以必須要償還掉。

@@

韓司恩在回到國公府後,并沒有直接回方蘭院,而是拖着病孱孱的身體第一次主動去找韓卓。不過不巧的是韓卓此刻正在老夫人的院子裏。

韓司恩想了下,便前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院子裏守門的丫頭一看是他,本能的想把人攔在門外不讓進的,但被韓司恩挑眉那麽橫了一眼,小丫頭臉色一僵,渾身顫抖的跪在地上不敢吱聲了。

韓司恩則慢慢騰騰的進了老夫人的院子。

此時老夫人的屋子裏,韓秀正跪在老夫人腳邊默默流淚,韓殊一臉跳腳氣憤的模樣,韓卓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們兩個争吵,眸子深處暗暗沉沉,十分陰冷。

韓司恩的到來,讓他們之間的談話告一段落。

韓司恩進門後,連表面的請安都給省略了,他看着韓卓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剛才進宮見皇上,告訴皇上此次刺殺事件和韓國公府有關。”

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韓卓心中一驚,手一抖,猛然站起身,頭暈目眩的晃悠了下,他指着韓司恩,手指顫抖不已:“你……你胡說什麽?”

這次刺殺事件是和他有關,但是他自認為沒有把柄留下。現在這麽蹊跷的事被韓司恩随意安在了國公府頭上,又告訴了皇帝,這可是九族掉腦袋的事,韓司恩怎麽就敢這麽輕易開口呢?實在是該死。

韓司恩笑眯眯的聽着韓卓心裏話,慢慢道:“如果我不主動胡說,怎麽打消韓國公府在皇上心中的疑慮呢?畢竟這府上的嫌疑說起來不算小吧。”

“皇上不會相信你滿口胡言的。”韓卓這時也想通了,他自認為自己對皇帝的了解是非常深的,皇帝是個要面子的人,沒有證據的事,他是不會相信的,這也是這些年他在朝堂上的生存之本。

但是,他有些疑惑的是韓司恩為什麽會這麽做。韓司恩對國公府沒感情,他這麽說,皇上自然是不信的,這麽一來,他不維護了自己最讨厭的國公府嗎?

韓司恩明知道這麽做的結果,為什麽還要這麽做?韓卓實在是有些糊塗了,畢竟韓司恩不像是一個救國公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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