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與君生別離

接到邵寒的電話時，程如慕剛下班回到家。

他大學畢業後就在市裏的一所醫院工作，待遇很好，就是工作比較累。

剛接通電話，就聽到邵寒的一聲鬼叫。

程如慕也習慣邵寒一驚一乍的樣子了，他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水，喝了幾口，然後随意的問邵寒。

“喂，這麽晚了，打電話幹嘛？”

邵寒興奮的喊聲連着呼嘯的風聲，一起炸進了程如慕的耳朵裏。“啊啊啊！如慕！沈默答應我的求婚了！我的天，我真的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同意，我都做好求一百次婚的準備了……”

邵寒後來說了什麽，程如慕一概沒聽見，他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他靠在冰箱上，心想：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早在大三的時候，邵寒就跟程如慕說他打算向沈默求婚了。

當時程如慕和他一起去一個露天滑冰場滑冰，程如慕總是掌握不了平衡，邵寒一邊哈哈嘲笑他，一邊特別耐心的扯着他的手帶着他滑。

當時天氣很冷，冰涼的風把露在外面的皮膚刺激的發紅，一碰就疼，可程如慕卻愈發的不清醒了。

他一直看着笑的跟個孩子一樣的邵寒，根本就移不開眼睛。

邵寒被他專注的眼神吓了一跳，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問程如慕：“你看我幹嘛？我臉上有什麽嗎？”

程如慕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移開眼睛，裝作一臉不屑的樣子，“少自戀，誰看你了？”

邵寒“切”了一聲，然後說：“好好好，你說什麽都對。”

他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又問：“對了，你覺得這個滑冰場怎麽樣？”

程如慕由衷的贊揚了一句，“真的很美。”

聽他這麽說，邵寒笑的眼睛都沒了。“沈默不是喜歡滑冰嘛，我就一直在網上找特別美的滑冰場，結果就看到了這裏。”

他伸手攬住程如慕的肩膀，“怎麽樣，美吧？你看兄弟我對你多夠意思，我都沒帶沈默來過呢，只帶你來了。”

程如慕對他這個半句話都離不了沈默的毛病煩不勝煩，他悶悶的回了一句，“哦。”

邵寒站在他旁邊發呆，發着發着就突然發起了羊癫瘋，他一下子扯住程如慕的胳膊，“要是有人在這麽美的地方跟你求婚，你同意嗎？”

程如慕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一句“要是你跟我我求婚，在哪我都同意。”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程如慕張開嘴，想着怎麽回答比較好，結果他“額……”了半天，也沒“額”出一句話來。

邵寒困擾的撓撓頭，“算了，我就知道問你沒用，你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怎麽會了解女孩子的想法。”

Biu～這話直接在程如慕心上插了一刀。

妹的，邵寒這貨接下來居然又補了一刀，“更何況是沈默那麽特別的女孩子。”

程如慕徹底忍不了了，他結結實實的給了邵寒一拳，“再秀恩愛就滾！”

邵寒也不惱，嬉皮笑臉的靠在他肩膀上，跟個圓滾滾的大狗熊似的，關鍵是這個大狗熊還煩人，“哎呦，嫌棄我秀恩愛啊，那你趕緊也找一個啊。”

程如慕沒找過嗎？

程如慕還真找過。

他也明白，他這一輩子不能就一直挂死在邵寒這一棵樹上。

所以，大學裏有女孩子跟他告白的時候，他也同意了。

那女孩漂亮，也大氣，從來不吵不鬧。

哪怕程如慕學業忙，不能經常陪她，她也沒什麽怨言。

程如慕也挺喜歡她，很欣賞的那種喜歡。

不過後來，這姑娘主動跟程如慕提了分手。

她開門見山，特別直接，“你心裏有別人。”

程如慕：“……是。”

她又說：“那咱們兩個也別拖着了，太難受了，就直接分手吧。”

程如慕：“……對不起。”

女孩子特別豪爽的擺擺手，“沒什麽對不起的，你又沒占我便宜。”

程如慕：“……”

女孩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也有點心酸，“就不說再見了，我以後不想再看見你了。”

程如慕低下頭，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他說：“真的對不起。”

女孩子背對着他擺擺手，什麽都沒說，走了。

自那之後，程如慕就覺得，如果不喜歡，就還是不要耽誤人家姑娘的好。

結果，他到現在也遇見什麽特別喜歡的人。

只有一個邵寒。

“久了，也就認命了。”

程如慕跟他的另一個好基友韓宣說。

他和韓宣是大學室友。

程如慕在大學住的是二人寝，韓宣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句話是“我是韓宣，你的室友。”

第二句話是“我是個gay。”

程如慕：“……”

韓宣又說：“不過你別怕，我不吃窩邊草。”

程如慕：“……行，挺有追求。”

韓宣笑了，“你這人挺有意思啊。”

程如慕心想你也別怕，我也不吃窩邊草。

後來，他們倆理所當然的成了好朋友。

韓宣這種縱橫gay圈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程如慕對邵寒的小心思，不過他很聰明的什麽都沒提。

一直等到滑冰場那晚，程如慕回了宿舍，郁悶的借酒消愁。

韓宣才似有似無的跟他說了一句，“失去不喜歡的人不要緊，失去喜歡的人才難過呢。”

程如慕看他，“你都知道了？”

韓宣坐到他身邊，拿了一罐啤酒喝，“早就知道了。”

程如慕點頭，然後笑了，笑得跟哭似的，“我喜歡他。”

程如慕灌了一大口酒，嗆得一陣咳嗽，他紅了眼睛，“我喜歡他，可是我不能跟他說，他只把我當兄弟，更何況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用力的捏着手裏的啤酒罐，“我了解邵寒，他比鋼筋都直，我要是告訴他我喜歡他……那我和他可能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韓宣突然就笑了，笑的特別古怪，“說的也對，你看我，就是個活生生的反面例子。”

程如慕沒多問，都是傷心人，就別互戳傷疤了。

韓宣笑着笑着，突然來了一句，“唉，你說，這邵寒以後結婚，會不會找你當伴郎？”

程如慕頓時就覺得他剛才對韓宣的體貼都是徒勞，他伸手扯着韓宣的衣領，陰森森的說：“要不然你給我講講你當年的愛情故事？”

韓宣：“……”

他秒慫：“哥，我錯了。”

不過不得不說，韓宣是個烏鴉嘴的好料子。

邵寒這次給程如慕打電話，先是告訴程如慕他求婚成功的“好消息”。

然後他跟程如慕說，讓程如慕好好準備一下。

準備什麽？

當然是準備……給他當伴郎。

邵寒原話是這麽說的，“我都想好了，伴郎只有一個——就是你！也必須是你！”

面對如此盛情，程如慕當然是說：“……好吧。”

邵寒心滿意足的挂了電話。

于是……

離邵寒婚禮還有一個月的時候，程如慕就“意外”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不幸”的摔得特別狠。

別說給邵寒當伴郎了，他連床都起不來了。

程如慕很“遺憾”的跟邵寒說：“對不起啊，我去不了你的婚禮了。”

邵寒想了想，很認真的跟程如慕建議道：“要不然我把婚禮辦在醫院？”

程如慕：“………………你要是不怕沈默弄死你，你就這麽辦。”

邵寒的語氣莫名很愧疚，“對不起啊，如慕。”

程如慕：“……”

……他快哭了，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算我求你了，不要讓我去參加你婚禮好嗎？

韓宣後來去醫院看程如慕，看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嘆氣道：“你這是為了什麽啊，為了逃避邵寒的婚禮而已，何必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程如慕無悲無喜的說：“不這樣，我還能怎麽辦……我要是說我去出差，參加不了婚禮，邵寒就能把婚禮推遲到我出差回來。”

韓宣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他感慨道：“邵寒是真把你看得很重要啊。”

程如慕苦笑，“是啊。”

因為他看重我，他對我好，所以我更加不能越界。

如果我把我心底的癡心妄想全盤托出，那麽，我和邵寒，連朋友都做不成。

邵寒會嫌我惡心嗎？

這種可能，他光是想想，就覺得無法承受……

程如慕總想要“解脫”。

解脫？什麽是解脫呢？

是忘記邵寒愛上另一個人嗎？

還是以另外一種特別決然的方式一了百了呢？

程如慕也不知道。

程如慕想來想去，最後他覺得自己不能拘泥于兒女私情，他應該把生命獻給世界和平。

他這麽跟韓宣說的時候，韓宣笑罵道：“淨扯犢子。”

程如慕很認真的說：“我沒騙你，我下周就要走了，去西藏。”

韓宣驚訝道：“旅游？”

程如慕微微一笑，整個人都快散發神聖光芒了，他說：“去那邊繼續當醫生。”

韓宣的表情凝固了，他說：“你就為了躲邵寒？”

程如慕搖頭，說：“不全是。我承認，我覺得除了邵寒，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別人了。但是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又不能為了一個邵寒就扔下我爸媽去尋死覓活，那樣未免太不懂事了。但是……我又是真的不想看見他和沈默在我面前秀恩愛，所以我想躲一段時間，正好我們醫院有個西藏支援醫生計劃，我覺得這事不錯，在偏遠地區救死扶傷，跟武俠小說裏的絕世名醫似的，啧啧啧，還不……”

韓宣一直在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程如慕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韓宣咬着牙一言不發，過了半晌，他問：“你告訴邵寒了嗎？”

程如慕苦笑，他半開玩笑的說：“沒有，他要是帶着沈默去給我踐行，我可能會當場猝死。”

韓宣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嘆了口氣，然後說：“早點回來。”

程如慕笑道：“好。”

韓宣又說：“早點把邵寒那個臭小子忘了。”

程如慕：……

然後他說：“好。”

人類可以用幾分鐘忘記剛背下來的數學公式。

可以用幾個小時忘記做過的事，吃過的東西。

也可以用十幾年忘記小時候的豪言壯語。

那麽，忘記一個喜歡的人，要用多久呢？

也許，十年，二十年。

也許，三十年，四十年。

也許，會是一輩子。

但是，沒關系，總會忘得掉的。

程如慕坐在飛機上靠着窗子的地方，他旁邊，坐着一個年輕媽媽和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叽叽喳喳的吵了一路，一直問他媽媽各種各樣的問題。

把他媽媽煩的不得了。

程如慕卻覺得挺有意思，這小男孩這吵吵鬧鬧的樣子，倒是有點像邵寒。

邵寒從小到大，都是叽叽喳喳的吵人。

小時候，邵寒叽叽喳喳的跟着他喊“程妹妹”。

長大後，又叽叽喳喳的喊他“如慕”。

那時候他每天早晨都會站在小區的老槐樹下等邵寒一起上學。

邵寒賴床，起的晚。每天都來不及吃早飯，就只好叼着一根油條風風火火的跑下樓，遠遠的就能聽見他含糊的大喊。

“如慕！如慕！我來啦！”

程如慕臉上一片嫌棄，心裏卻吃了水果糖一般的甜。

他喜歡邵寒叫他的名字，哪怕是含糊不清的聲音，也動人的不得了。就那樣，一聲兩聲，聲聲叩進他心底。

如慕，如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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