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傅衍之第二天如常領着rose去遛彎,跟江芸道了歉,江芸一夜沒睡,五點眯了半個小時,抱着自己的手,看到指甲縫裏的幹涸的血痕,掉了兩滴眼淚。

出來時,江芸神色不佳。

他們倆站在門口,各自形削骨瘦。

小徐這個局外人看得奇怪,江芸上車之後忍不住道:“江總,要不別讓傅先生再來了。”他都看出來自從傅衍之過來,江芸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心理生理質量雙雙下滑。這可不是愛情,這不是在折磨人呢嗎。

江芸道:“我知道。”別廢話。

小徐閉嘴。

她想緩和情緒,專心工作。

周昶那家科技公司人數不多,主要是靠科技研發,器材設備需要錢,江芸為了成果,撥了不少錢過去,今天還沒摸出個大概。

北邊的一個樓盤被反炒太高,現在售賣情況不佳。

江芸頭疼極了。

晚上的講座盡量赴約,她卻聽不懂甲骨文及其它,在第一排睡了過去。

方澤換ppt時就看到迷迷糊糊的江芸,頭低了又擡,最後放棄掙紮靠在椅背抱着胳膊睡上了。

如果周一早晨有他的課,有些學生也是這個狀态。

散會的吵鬧聲叫醒了江芸,她很不好意思地跟在人群後面,看到方澤時微微彎腰,“抱歉。”

方澤搖搖頭。

他哪裏都是柔和的線條,因為常年做老師的原因,說話吐字清晰,語氣平緩,“沒關系,今天工作很累?”

江芸沒掩飾,她道:“很累。”還強行誇贊,“很久沒有睡着,聽到方老師的聲音,反倒很安穩。”

“上我的課确實容易睡倒一片。”

方澤是學院派,搞研究,因為單身,被喻為文史學院一枝花,可惜講課不太生動,教務處排課也很絕,周一早晨八點,什麽課都容易睡。

他們偶爾會聊聊天。

江芸對文學有興趣,文史哲不分家,還能有共同話題。

“真的抱歉,我請您吃飯。”江芸莫名用了尊稱。

方澤答應了一起吃飯的提議。

他其實六點的時候在食堂吃了一碗馄饨。聽到江芸的那些建議,他開車的手微點方向盤,“你吃了麽?”

“蔬菜三明治。”

“吃串麽?”

江芸有些啞然,“真的?”

“真的。”

他倆在街角停車,江芸跟着他走到一家“老吳燒烤攤”,風狂火闊,純孜然加肉香撲面而來。

江芸咽咽口水,她在小圓桌落座,包放在身前,有些局促地看向方澤,“方老師有推薦的烤品麽?”

她已經好久沒吃過這種小攤。

窮的時候吃不起,有錢又懶得吃。

“吃牛羊肉嗎?”

江芸點頭,“我基本沒忌口。”

“那就好,這兒清真,老吳是真的教徒,烤的東西都幹淨。”

江芸放松些,看着單子上玲琅滿目的串兒,聽方澤推薦道:“羊肉、雞皮雞翅、牛板筋,土豆青椒,都好吃。”

“老師請客?”

方澤微笑:“當然。”

江芸要了五個羊肉串、五個雞皮、一盤土豆。

啤酒,自家打的,一人一紮。

“能喝麽?”方澤道,“老板看是我,每回都贈酒。”

江芸估摸着自己酒量深淺,一紮啤酒可不至于不行,于是道:“能。”

吃這種肉串難免不雅,江芸顧及自己的形象,想把簽子上的肉劃下來,方澤理解,找了一雙幹淨的筷子,給她剝好,鋪在土豆上。

“謝謝。”江芸感激男士的體貼。

她之前也約過會,都沒成。她總覺得不好,每次親密都要躲開,還沒開始就自己先道歉認慫。

方澤看她的臉,笑問:“江總最近在忙什麽?”

“就,工作生活。”江芸道,“很多事。”

“休息不好。”

外人都看出來了。

“是有些。”江芸開玩笑,“有您的講課錄音,沒準能幫助睡眠。”

方澤抿了一口啤酒,“孩子們也這麽說,我的課上傳過慕課,16年有個信息技術的孩子過來聽課,也轉成了音頻版,回來發給你。”

孩子們。

江芸看到他不符合年齡的慈愛。

這是個溫柔的人,會把成年的學生們看作孩童,不加以責備。

“那麻煩方老師了。”

他倆聊了一會兒最近看的書,江芸忙裏偷閑,讀了一本方澤參與編訂的古代史,主修先秦部分,因為是研究生的教材,讀得不求甚解。

這個小桌不像約會的男女,反而變成一場學術交流會。

方澤喝了酒,找朋友過來幫忙開車,送江芸回家。

他們都坐在後座,江芸看向遠處的燈火,離家越近,她的目光就越沉。

方澤瞥見過高架橋時,望着流淌的長河,江芸的眼睛裏滿載着沉甸甸的痛苦和難過。

他有些驚訝江芸的失神。

開車的友人詢問在哪裏,江芸看到山莊的入口,輕聲道:“就放在這裏。”然後跟方澤歉疚一笑,“下次我一定好好聽,方老師。”

“江總慢走。”

“方老師再見。”

江芸下車,方澤跟她說:“晚安。”

她點點頭,耳朵上的鑽石耳釘冷意岑岑,她用長發遮掩一張臉,轉身回到家中。

家裏亮着燈,她知道傅衍之在。

今晚,好好和他說,然後分開。

傅衍之早晨遛狗回來便沒走。

他在她的家裏轉了一圈,當做江芸折磨他的報複。

江芸的書房幹淨整潔,色調古典高雅,古色古香的書櫃有人高,排在一面牆前,整齊擴列各色書籍。

根據國家,然後根據時代,仔細劃分。

最上面的應當放着她最喜歡的書,中間一瓶蘭花雕塑,右手邊是太白全集,左手邊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傅衍之失笑,這種組合,只有江芸會有。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黑色書脊,《白癡》,聖經。

他似乎被什麽刺痛了眼睛。

那個黑色牛皮硬殼包裝的并不是書。

那是江芸的日記本。

這種搭配組合,就像江芸在默默念給自己聽,“原諒他吧。”

傅衍之伸出手,輕而易舉,觸碰到了十六歲的江芸。

他并沒有打開,眷戀地摩挲着,然後出門買了相似的牛皮筆記本。

她剛來的時候,傅衍之能察覺到江芸的愛慕。

望過去後就眼神躲閃,偶爾的凝視。

傅衍之太熟悉這種目光了。

支持于皮相誘惑的喜愛持續時長傅衍之不敢恭維,他向來嗤之以鼻。

她出落的好,在傅家不到半年便成了舉止得體的大小姐。長相也無可挑剔,自然會有人惦記,也成為了男人酒桌上閑談的“名媛”之一。

傅媛拿着她的日記坐在沙發上蠱惑他一位朋友看的時候,傅衍之沒阻止。

小姑娘的日記裏,除了下雨天難過,就是我最喜歡的他。

能有多少意思。

傅媛甜甜地聲音讓在場的男人都聽得見,“猜猜我們芸芸喜歡誰?”

朋友聳肩,“總之不是我。”

傅媛說:“她喜歡我哥呢。”

然後拿出證據,放在那個人面前,“不信你看。”

“又騙我,這不是人家的讀書筆記麽?”

“蠢哎,你自己念。”

念了一半,中間那段特地劃開的部分,是寫給傅衍之的。

她确實很喜歡他,一整篇在研究他那天演奏的曲目,甚至看完了整部歌劇。

這之中自然也會摻雜她的酸□□意。

她起初文筆矯情,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尤其是男人,看起來未免覺得“可以,但沒必要”。

江芸回來聽到哄堂大笑,并沒想理會。

她那時候剛拿到留學許可,離開的喜悅勝過一切。

但無意地側目,看到那本黑色的筆記本落在旁人手裏,那個朗讀的人坐的離他那麽近。

江芸卻意外的冷靜。

她進去後,看到傅媛,就明白了始作俑者是誰。江芸把她沖着桌子角推過去,直接撞出一塊血痕。衆人愣了一陣,江芸沒停,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對着高聲朗誦地男生打下,然後拿走日記。

最後對着坐在正中,這正位上的傅衍之,用書脊給他的鼻梁狠狠一擊。

三個人都見了血。

後來江芸被傅成罰跪,抽了不止一教鞭。

她沒有掉一滴眼淚。

她望向傅衍之,就這樣平靜地望着他。

她還問他:“我喜歡你讓你覺得挺有趣麽?”

傅衍之靠着門框,目光沉沉,不置一詞。

她喜歡他被公之于衆,對于傅衍之來說沒有那麽多在意。他在意的事情也根本是零,在那個時候,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大事。

江芸不懂他。

他很冷漠,對她若即若離,時而嫌棄,時而又無意關心。

哪怕是看着她被打,他還帶着江芸送給他的禮物,挨着他的尾戒,安靜地放在他的無名指上。

可他就是不好好對她。

她那時候就覺得傅衍之有病。神經不正常,自己也瘋了,愛他愛得要命。

她出國那天,傅衍之去送她。

他會因為她寫錯一道題罵她蠢。

現在她手裏攥着他在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還想給他看一眼,不是反駁或者其它,就是單純想感謝傅衍之給她講了一假期的題——哪怕是通過罵她。

她原諒傅衍之從她進門時就嫌棄她的眼神,原諒傅衍之冷眼旁觀傅媛的欺辱,原諒傅衍之常常說她笨。

她是這個家的意外來客,正常。傅衍之對傅媛好了十六年突然告訴他,傅媛她不是養母龍映月的女兒,依照他的性格,也覺得很荒唐吧。

而且他并沒有做錯什麽,他對別人都這樣。

她原來寫他的厲害、他的好,她能寫滿一整個日記本。她現在讓她想,也是完全想不起來為什麽喜歡傅衍之。

她站在飛機場,登機之前,她知道這件事會變成一根刺,紮破了她所有的愛情。

傅衍之踐踏了她可悲的自尊。

“我也是人。”小江芸跟他說,“你踩我,我也會疼。”

傅衍之的鼻子上貼着創可貼,狀态很滑稽。江芸小小的一只,認識快一年,她第一次抹了眼淚。

傅衍之彎腰,抱了抱她。

他的懷抱很冷。

“怪我吧。”傅衍之說,“在國外別死了。”

江芸在他肩頭哽咽着,“衍之哥,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持續的時間太長了,哪怕她回來以後,若有似無的暧昧與接近,傅衍之都知道江芸不是因為喜歡他。她目的純粹,就是想從他這裏摸進入,然後把傅家掏個底朝天。他也清楚,随她了。

兩個人吵吵鬧鬧了整整三年,一直到江芸打了勝仗,坐擁錢權,以他的離開收尾了這場莫名的愛戀。

傅衍之用自己買的本子寫寫畫畫,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東西。

他合上本子,放在口袋,聽到江芸關門回家的聲音。

江芸看到書房的燈亮着,傅衍之手裏拿着她的日記本,江芸愣了一秒。她的面色頓時灰敗起來。

他好好放回,就聽到江芸說:“雖然也沒在一起,但是分開吧,我不想見到你。”

剛才準備的說辭頃刻化為烏有。

傅衍之插着口袋,淡淡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女主回憶的部分也有些蛛絲馬跡,傅衍之對她好過。假期的題是他講的,吹空調也沒有說別的,手上一直帶着她的禮物。

當然他也做過錯事,他知道錯了。阿芸一直在生他的氣,所以只想着他的不好。

本文是女主角度,全篇其實都在講女主慢慢明白明白“傅衍之為什麽要這樣”,一口氣說不出來的,還請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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