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番外·小時候】1 (1)

本章很長,是前塵往事,小夥伴們幼時初識,看官不喜可跳過。

【番外·小時候】

三月十五的夜晚,明月皎皎,浣紗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一輪圓月,伴随着河水的漣漪飄飄蕩蕩,卻始終未曾飄散,月影清麗而婉約。

蘭月穿着一身青布衣裳,梳着小男娃們常梳的布包頭,抱着心愛的小木馬,到河邊清洗。今日匆匆搬家,收拾到現在才把新家弄幹淨,只可惜弄髒了小木馬,她要趕緊洗一洗,不然,今晚肯定惦記的睡不着覺。

娘親租下來的房子原是吳婆婆家的柴房,只有一間半,是因為河道傾斜才擠出來這麽一小塊地方,蓋了一間半土坯房放柴草。好在房子向陽,并不潮濕,雖是小了一點,卻也夠母女二人居住了。

她們這一間半後面是兩間青磚房,住着一個據說是神童的小哥哥,娘親向旁人打聽的時候,人們都說他将來肯定能中秀才的。

吳婆婆和她的閨女、姑爺住在後院的三間青磚大瓦房裏,那才是這個家裏的正房,前面三間半不過是因地制宜擠出來的房子罷了。三個小院子是相通的,尤其是東面臨水的大露臺,用石頭砌了三層的臺階,直達水面。

蘭月此刻就蹲在最下面一層臺階上,洗淨抹布,認真擦拭着小木馬。這是爹爹送給她的生辰禮,是她五歲以前最喜歡的玩具。可是,就在她五歲那年,爹爹跟着商幫去了西北,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年了,杳無音訊,人們都說他永遠都回不來了,可是娘不信。娘說爹一定會回來的,他是個意志特別堅定的人,肯定能得償所願!

洗好了小木馬,蘭月抱着它坐到了露臺的邊沿上,仰頭看着天上的明月。

身後響起了輕輕地腳步聲,她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個身穿藍色圓領長袍的少年郎。他面如冠玉、眉目軒朗、身材挺拔卻不單薄,眉眼溫潤卻又透着幾分堅毅。

“你就是房東家的小哥哥嗎?聽說你是神童呀。”蘭月滿眼羨慕的仰頭望着他,娘親之所以租下他家的房子,一是因為房租便宜,吳婆婆人好,二是因為有這樣一個被交口稱贊的神童小哥哥。

婁慕臺垂眸,看向坐在露臺上的蘭月。

“他”長的白白淨淨的,五官很是精致,像個小姑娘似的。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清澈有神,眸光中的神采比皎皎月光還要明亮。

婁慕臺有一瞬間的失神,迷失在她的眸光之中。他以前從未感覺到,一個人的眸光竟可以這樣簡單幹淨,這樣充滿希望。

“你是今天剛來的租房客?”婁慕臺輕聲問道。

“是啊,小哥哥,我娘說過兩日就讓我跟着你去學堂念書,我……我有點害怕,夫子是不是很兇啊?會用鐵戒尺打手心嗎?”蘭月抿着小嘴,滿眼擔憂。

婁慕臺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近距離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只要你認真聽講就不會,挨打的都是頑皮搗亂的孩子,你不會的。”

這個“小男娃”不僅長的清秀,說話也輕聲細語的,一看就是個乖乖聽話的孩子,怎麽會挨夫子的戒尺呢。

“小哥哥,我叫蘭月,是蘭家莊的,月是月亮的月。雖然我不會寫這個字,可我爹爹說,我是家裏的小月亮,才起的這個名字。你叫什麽名字啊?”

婁慕臺望着波光閃耀的水面,陷入了沉默,許久才說出來一句話:“你爹爹一定很喜歡你!”

蘭月覺得他的話有點好笑,不像是一個神童說出來的。“當然了,誰的爹爹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

婁慕臺沒有答話,心底卻湧上一陣酸澀,不喜歡自己孩子的父親,這世上真的有。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沒有父親在身邊,他也照樣長到十二歲了。他堅信,以後自己會更強大、更成功,要讓父親知道,憑自己的真本事一樣可以平步青雲。

“我叫婁慕臺,名字沒什麽寓意,很普通。你別坐在地上了,涼,坐這個草墊子吧。”婁慕臺彎腰拿起洗衣砧旁邊的一個草墊子,放到蘭月身邊。

這個草墊子是婁慕臺平時常用的,他喜歡在月下練簫,一個人靜享那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聲音。吹簫是站在河邊的,但是一曲結束之後,他就會坐在草墊子上,望着悠悠明月,默默地想心事。

其實,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能有什麽心事呢?他所想的不過是負心的爹,已故的娘,還有自己能參透的書本和參不透的人生。

蘭月沒想到這個神仙一般的小哥哥這麽好,第一次見面不僅沒有炫耀他的才學,還細心地遞過來一個草墊子,怕她着涼。雖然這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小舉動,卻讓剛剛搬到這個陌生地方的蘭月心裏暖暖的。

看來娘親确實有眼光,堅持要租他家的房子,哪怕是柴房也要住。房東好,比什麽都重要。

兩個孩子東一句西一句的閑聊了一會兒,就各自回房。蘭月抱着小木馬進了門,就見娘親正在煤油燈下繡着一個帕子。“娘,我見到房東家的神童小哥哥了,他挺好的,不欺負人。”

陸芸娘擡頭看了女兒一眼,笑道:“那就好,這帕子娘明日就能繡好了,拿去繡坊給掌櫃的瞧瞧,估計是能看得上的。順利的話,娘就可以得到一份繡娘的差事,每個月能掙幾百文錢,夠給你交束脩了,你就跟着房東哥哥去學堂念書。”

蘭月趴到紅漆斑駁的八仙桌上,忽閃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娘親:“娘,我又不是小男娃,就算讀了書也不能考秀才的,為什麽要花費那麽多錢去讀書呢?”

自從被奶奶趕出蘭家莊,娘親就一直說要租一間離學堂近的房子,讓蘭月去念書。其實蘭月不想念書,費錢又沒什麽用處,還不如好好學一學刺繡,當個繡娘,就能幫娘親分擔生活的重擔了。

陸氏頭都沒擡,只挑了挑唇角:“我家小月亮是個聰明的娃,肯定能把書念好。娘不是讓你去考秀才,是想讓你學好作畫。你是不知道,做一個繡娘是幹不了一輩子的,熬上十來年,眼睛就壞了。而且,繡娘掙不了多少錢,明日我打算去何記繡坊,他們家算給的多些的,也就三百文左右吧。可是賣畫特別掙錢,一幅好畫能賣好幾兩銀子,要是名家的畫作就能賣到幾十兩,甚至更多。”

蘭月吃驚地坐直了身子:“娘,您是想讓我做畫師麽?”

“對呀,即便咱們現在日子艱難一點,節衣縮食供你讀書,可你以後要是成了畫師就不得了了,每個月輕輕松松地掙到幾兩銀子,咱家日子可就好過喽!你外公啊,原本也是學堂裏的夫子,按理說他的女兒應該識文斷字的,可是呢,我一個字都不認識。因為你外公說,聖賢書是給男人看的,女人不能看。我從小就不服氣,憑什麽女人就不能看?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是很有才學的麽。小月,你進了學堂好好學,替娘争口氣!”陸氏繡完了帕子,借着煤油燈的光亮瞧了瞧,很是滿意。

蘭月下意識地挺了挺瘦削的胸膛,更深刻地體會到念書的意義,不僅是識字那麽簡單了。将來,要靠着書畫本領養家糊口,讓娘親過上好日子。而且,娘親從小就想讀書卻沒有機會,如果自己把書念好,娘親心裏應該會舒服一些吧。

蘇城是絲綢之鄉,鄉下人大多采桑養蠶,城裏人做絲綢生意的居多,當然也少不了開繡坊的。城中有不少富戶,每逢婚喪嫁娶,那流水般的席面能擺上三天三夜。所以,頭腦靈光的都跑去做生意了,馬上就能見到真金白銀,苦苦讀書等待金榜題名的人并不多。

在陌生的屋子裏,蓋上自家帶來的被子,熟悉的味道讓蘭月心裏一暖。把脖子埋進青布被窩,她望向窗口朦胧的月光,又想起了爹爹在家的時候。

“小月亮,來,把這一對兒頭花戴上,這是爹爹特意給你留的。很多人看上要買,爹都不賣。只有我家俊俏的小月亮,才能戴這麽好看的頭花,呵呵!”

爹爹的笑聲猶在耳邊,人卻兩年沒回來了,他今年會回來嗎?過幾日就要去學堂了,裏面的小兒郎都像房東哥哥一樣好相處嗎?

清晨,蘭月是在煎雞蛋的香氣中醒來的。以前在蘭家莊的時候,家裏養了幾只母雞,可是那些金貴的雞蛋,奶奶舍不得讓她吃,都要攢下來,去集市上換錢。爹爹在家的時候還好,他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時常到蘇城裏賣貨,隔三差五就會偷偷給蘭月買一個茶葉蛋帶回去吃。

爹走了以後,她就很少吃到茶葉蛋了,因為娘并沒有什麽私房錢,家裏的財政大權全都掌握在奶奶手裏。

蘭月飛快的穿好衣裳,跑去外間屋裏看個究竟。

這一間半房子,裏間有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床,這還是昨日現搭的。好在房東家的姑爺葛大普是個木匠,家裏有現成的板子,他敲了幾顆釘子進去,一個簡單的木床就做成了。

母女倆睡在裏間屋,有床有桌有一個櫃子就夠了。外間屋只有半間,昨日葛大普幫忙壘上了一大一小兩口鍋,做飯的廚房就有了。

芸娘在南牆根底下用密實的竹籬笆圈了一個圈,做成一個簡易的茅房,母女倆的小家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此刻,芸娘正在竈臺旁忙活着,見蘭月出來,就笑着說道:“快去河邊洗臉,過來吃飯。”

蘭月探頭瞧了一眼鍋裏,果真看到了金黃的煎蛋,裏面還有碧綠的小蔥,蓬松軟糯,只看了一眼就口舌生津。

“娘,咱們吃雞蛋呀?”

“嗯,我跟吳婆婆買了幾個雞蛋,過幾天咱們自己養兩只雞,下了蛋也不賣,都給你吃。小月,你不要覺得咱們離開蘭家莊,就沒有家了,其實在外面咱們的日子可以過的更好。”

在蘭家莊的時候,家裏一共三間卧房,蘭月的爺爺奶奶一間,太爺爺和二叔一間,她和娘住着一間。二叔要成親了,不能和太爺爺住在一起了,奶奶就讓蘭月母女倆搬到陰暗潮濕的南房裏去住。芸娘不樂意,南房不僅低矮,還見不着太陽,她不能讓小小年紀的女兒得了風濕病。

于是,奶奶以分家為由把她們娘倆趕出了家門。芸娘成親之後一直幫婆婆采桑養蠶,蘭月爹走街串巷地賣貨,這些年少說也掙下十幾兩銀子了。不然,家裏怎能添置了三畝地呢。可是奶奶說了,蘭月不是男娃,不能分到家裏的地,除非她爹蘭山峰回來。

芸娘心裏明白,婆婆這是認定大兒子回不來了,打算把家産全都留給小兒子。可是,她卻始終堅信丈夫一定會回來的,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一定會!

所以,她現在不跟婆婆哭鬧争搶,争也沒有用,白白的生氣窩火,倒不如索性分家離開蘭家莊,靠自己的一雙手養大女兒。雖然婆婆只給了一吊錢,不過沒關系,自己有手藝,能掙。她心思堅定,可蘭月終究是一個沒有離開過家的小女娃,離開村口的時候,含着眼淚一步三回頭。

到了蘇城之後,蘭月一直緊張的繃着小臉兒,抱着碩大的包袱緊跟着娘親的腳步,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住了下來。

此刻,蘭月已經不像昨天那麽失魂落魄,到河邊洗了臉進來,用淡鹽水漱了口,乖乖地坐在桌邊吃飯。

芸娘已經盛好了一小碟煎雞蛋,一小碟鹹菜,還有兩碗粥,兩個高粱餅子。“家裏的調料還沒買齊,今天我再去置辦一些東西,以後咱們吃的會更好,快吃吧。”

蘭月瞧着金黃的雞蛋不敢下筷子,只挑起帶着蔥花的一小塊兒放進嘴裏,真香啊!芸娘拿起一個高粱餅子從中間掰成兩個薄片,把煎雞蛋裹在裏面交給蘭月:“吃吧,不就一個雞蛋麽,咱們吃得起。”

蘭月雙手捧着高粱餅子,既欣喜又酸澀,娘親嘴上說着吃得起,可是她一口都不吃,全給自己裹在了餅子裏。

芸娘拿起另一個餅子,咬了一大口,夾起幾根鹹菜放進嘴裏,吃的很香。蘭月卻吃不下去,把手裏長條形的高粱餅子掰成兩截,遞過去一半給母親:“娘,我不餓,吃不了這麽多,你吃一半吧。”

芸娘淡淡地掃了一眼半截餅子,輕聲說道:“你要是真想孝敬娘,就乖乖地把它吃完。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跟你同歲的孩子都比你長得高,娘看着你這個頭兒着急。你好好的長起來,到學堂學好書畫,以後當了畫師掙錢多了,就給娘多買點好吃的。娘最愛吃城西郝家鋪的酸角糕,以後你有錢了,每天給娘買一斤,酸掉了牙我也樂意。”

蘭月認真的點了點頭,記住了郝家鋪的酸角糕。

吃過早飯,芸娘讓蘭月乖乖待在家裏,自己要出門買東西。剛走出門口,就見吳婆婆領着一個小夥子走了過來,正是蘭月的二叔蘭山寶。“芸娘,你兄弟找你。”

芸娘冷冷地瞧了一眼小叔子:“我沒這麽金貴的兄弟。”

蘭山寶尴尬的笑笑:“大嫂,是我對不住你。大哥不在家,我應當好好照顧你和小月。可是……沒有房子住,付妮不肯嫁過來。娘也是沒法子,才分家的。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今日進城賣糧食,特意給你送來半袋米,東西不多,是我這做兄弟的一點心意。”

芸娘冷哼一聲:“不必了,少這半袋米,我們娘兒倆也餓不死,你還是拿回去娶媳婦用吧。”

蘭山寶說不過大嫂,放下米就走,芸娘不要,喊他回來。吳婆婆聽明白了,就拉住芸娘:“你個傻孩子,幹嘛不要啊,你婆婆心狠,把你們孤兒寡母趕出來,也沒給你多少家當。小叔子送半袋米來,不要白不要,你怎麽這麽傻。”

芸娘臉色有些發白:“吳婆婆,您不知道,我男人在家的時候,沒少給家裏掙錢。前幾年,小叔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時候,還不都是靠我男人掙錢養家。現在婆婆把我們趕出來了,我不要他們救濟,也要活出個人樣來給他們瞧瞧。”

“好,你有骨氣,是個好樣的。不過,也別犯傻,快把米搬進去,你男人既為家裏掙錢了,這米你就吃的着。”

吳家婆婆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長女大吳氏就是婁慕臺的母親,可惜年紀輕輕就沒了。次女小吳氏在何記繡坊當繡娘,有個兩歲的兒子是吳婆婆幫忙照看。她看芸娘母子倆可憐,一年的租金就只要了一百二十文,每個月才十文錢,連一斤豬肉都買不了。

中午,芸娘回來的時候,懂事的蘭月已經熱好了粥和高粱餅子,只是沒敢拿刀切鹹菜疙瘩。“娘,你買了這麽多東西呀!”

蘭月驚喜地迎了上去,接過娘手上的菜和肉。芸娘把其他調料和用品一一放好,喜滋滋地擇菜:“小月呀,娘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果然被何記繡坊相中了。每個月三百文的工錢,扣掉十文房租,咱們還剩不少錢呢。明天就送你去學堂,我已經買好了送夫子的束脩。咱們蘇城富商多,他們的孩子念書都出手闊綽,夫子也就不計較每個孩子禮品是否貴重了,咱們先少給些,以後有錢了再多給。”

蘭月一年也吃不上幾頓肉菜,今天吃了滿滿的一碗肉菜,胃口特別滿足,可是心情卻有些忐忑,不知道學堂裏的小夥伴們怎麽樣,會不會欺負人?

帶着這個疑問又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娘親幫她把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是小書童們常梳的發式。剛吃完飯,婁慕臺就過來了,帶着他們母女去三元學堂。

一邊走,婁慕臺一邊給她們介紹:“三元學堂裏一共有兩位夫子,年紀大的是孟夫子,他就住在學堂裏。還有一位年輕的岑夫子,他不住學堂,有自己的家。他想先立業後成家,所以二十多歲了還沒有成親。學堂裏一共有三個班,我在甲班,這是念完了四書五經,準備考秀才的人才上的班。蘭月這個年紀剛剛開蒙,應該上丙班,過上三四年上乙班。孟夫子教丙班,今天蘭月要拜他。”

蘭月擰着丁香眉,仰頭問道:“孟夫子年紀大了,是不是特別嚴厲呀?”

婁慕臺一笑,垂下頭用溫柔的眸光看向蘭月:“不是的,孟夫子特別喜歡孩子,脾氣也好,有時候會被調皮的孩子氣的吹胡子瞪眼,不過他很快就會忘記,接着笑呵呵的講課。”

很快,蘭月就見到了溫和的孟夫子。芸娘送了一袋米,六尺布,陪着笑臉說了一堆好話,就等夫子答複了。

孟夫子的确好說話,撚着胡子點了點頭:“既然是慕臺帶來的,肯定差不了,你就留下吧,一會兒跟着我去丙班。”

芸娘滿足的笑了起來,這夫子的确不是唯利是圖的人,不嫌棄自己給的束脩少。當即千恩萬謝,囑咐蘭月認真念書,好好聽話,就趕去繡莊了。

蘭月背着盛有筆墨紙硯的青布包,乖乖站在門口等着,見夫子背着手出了門,朝着一間屋子走去,猜想着那就是自己要去的丙班了,于是趕忙跟上。

屋子裏的小男娃們正打鬧成一片,毛筆宣紙滿屋子亂飛,在夫子和蘭月進門的那一刻,大家突然安靜下來。

蘭月暗暗佩服夫子的震懾力,其實她不知道,十幾個小男娃都注視着她,默默地在心裏想:這個新來的怎麽如此好看,跟個小姑娘似的。

屋子裏安靜下來,夫子背着手咳了一聲,孩子們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收拾書案旁邊的紙筆,而是齊刷刷地瞧着蘭月,等着夫子介紹。

“這是新來的學子,叫蘭月,七歲了,你坐在……”孟夫子掃了一眼屋子裏的書案,只有最後一排有一張空桌,可是蘭月這小身板兒,要是坐在最後就完全被前面的學生擋住了。“你們誰願意坐到最後一排去,給蘭月一個靠前的書案。”

孫滂正在揉被邊巍打疼的腦袋,一聽這話,趕忙自告奮勇地站起來:“我去。”

他早就想去最後排那張空着的書案了,躲開霸道的邊巍。可是,小霸王不允許他離開自己的前席,孫滂一直沒敢換座位。此刻,來了一個新同窗,長得白白淨淨的,個子又小,一看就特別好欺負,估計邊巍對自己也有點欺負膩了,這回應該放行了吧?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瞧了一眼邊巍的臉色。那家夥并沒看向自己,正全神貫注地盯着蘭月看。得咧,看來是終于盼來受氣的接班人了,趕緊溜之大吉吧。

孫滂抱着自己的筆墨紙硯去了最後一排,蘭月十分有禮貌地朝着他鞠了一躬:“謝謝小哥哥。”

不僅人長得俊,說話的聲音也這麽軟軟糯糯的,聽到耳朵裏覺得特別舒服。屋子裏有一瞬間的寂靜,然後便是哄堂大笑,嘴快的秦立嚷道:“你以為他是為你好呀,其實他是……”

話沒說完,邊巍拿起桌上的毛筆扔在了秦立的桌子上,吓得他馬上噤了聲。

孟夫子并不清楚孩子們的小心思,指着空出來的邊巍前席,對蘭月溫和說道:“蘭月,你就坐到那邊去吧。”

“是,夫子。”蘭月乖乖地應了,輕輕走到書案邊,緩緩坐下,從自己的青布包裏掏出筆墨紙硯,整齊地擺放在書案上。

周邊的小男娃們全都在偷笑,這麽一個老實巴交的新同窗,還不得被邊巍欺負死?大家撿起地上淩亂的筆和紙,開始上課。

孟夫子掀開自己那本破舊的《千字文》,沉聲說道:“今天,咱們接着學《千字文》,先把前些天學的內容背一遍吧,從開頭來,天地玄黃,開始。”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鹹河淡,鱗潛羽翔。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小男娃們一個個坐直來身子,搖頭晃腦的背起書來。十幾個孩子,有不學的,也有好學的,大家一起背書,渾水摸魚的人摻合在裏邊,倒也看不出來。

蘭月端正地坐着,手上沒有書,只能用耳朵聽,可是她根本就聽不懂,覺得這些太難了,簡直像天書一般,愁的她皺起了好看的丁香眉。

孟夫子滿意地點點頭:“今日,咱們接着學下邊的內容。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讓國,有虞陶唐。始制文字的意思是蒼颉創制了文字,最早的時候是沒有文字的,後來有一個叫倉颉的人,特別聰明,創造出咱們現在寫的字,這個寫字呀,很重要。将來考狀元也要看字好不好看的,所以,你們每天都別忘了練字呀。”

這一下,蘭月聽懂了,有一個叫倉颉的人創造了文字。原來,念書也不是特別難呀,看來自己還是能堅持下去的。

有了那麽一點點信心,蘭月笑了。她本就長得美,笑起來特別好看。邊巍正歪在自己的書案上,心裏默念着:“不聽不聽,和尚念經。”忽然,他看到了蘭月笑起來的側臉,映着金色的朝陽,美的如夢如幻。

邊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蘭月,心裏滋生了一個自認為特別正義的想法。這個小男娃太嬌美了,跟個小姑娘似的,不行,不能讓他這麽發展下去,趁着年歲還不大,得給他練練膽子,讓他變得粗犷一些,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想到這,他覺得自己可以開始拯救蘭月的行動了,就默默等着夫子下課。半個時辰後,孟夫子講的口幹舌燥,終于宣布下課,走回後宅喝水歇息去了。

邊巍蹭地一下站了起來,走到蘭月身邊,熱情地問道:“你要去茅廁尿尿嗎?走,我帶你去。”

蘭月确實想去茅廁瞧瞧,如果是獨立的幾個小間帶門栓的就好了,如果不是,她就只能回家去出恭了。因為不了解情況,今天早晨蘭月就沒敢喝水。好在學堂裏的課只有一上午,下午在家自己背書習字,渴一個上午也能熬過去。

不過,她不能跟着邊巍一起去,就擺擺手:“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邊巍看她白淨的小臉兒有點發紅,就納悶地問道:“你怎麽臉紅了?”

蘭月趕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的确有點熱,可能是因為想到了一群小男娃尿尿吧。“那個……我,我有點熱,我想出去透透氣。”

蘭月起身飛快地走出門,到庭院中了解一下格局。這是一所三進的宅子,第一進的正房裏供着孔子像,沒有人住,只是通往第二進的穿堂而已。西廂房就是丙班,東廂房是乙班,南牆跟底下有一個小園子,牆角處是一所簡易的茅房,用土坯壘起來的。乙班和丙班的很多學子一起出出入入,看來裏面并不是小隔間。

蘭月默默嘆了口氣,臉上湧現幾分懊惱,忽然想起今早慕臺哥哥帶自己見夫子的時候,是在第二進的正房裏,西廂裏有兩間瞧着像茅房。她默默走過穿堂,來到第二進的庭院中,瞧着香樟樹下的那兩間關着門的小房子,不敢确定自己猜的對不對。

“你是丙班的學子嗎?到後院來是找孟夫子的?”一個沉靜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把正在張望的蘭月吓了一跳。

她擡頭一瞧,見一個穿着青布長袍,頭戴綸巾的青年男子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瞧他的風度氣韻,不像個普通的學子,竟像個夫子似的,難道這就是三元學堂裏的另一位夫子?

“蘭月,你是來找我的嗎?”婁慕臺一出門就看到了傻傻站着的蘭月,見岑夫子路過問她話,怕蘭月不知所措,才開口說話。

拘謹的蘭月如蒙大赦,趕忙點點頭:“慕臺哥哥,今天孟夫子講《千字文》,可是我沒有書,你知道哪裏能買到書嗎?”

婁慕臺走了過來,先對着岑夫子恭敬地行了一禮,溫聲說道:“岑夫子,這是我家鄰居蘭月,今日剛剛進的丙班。蘭月,快向岑夫子行禮。”

“岑夫子好!”蘭月乖乖地作了個揖。

岑書沁朗朗雙目直直地盯着蘭月小臉兒,詫異問道:“你姓蘭?蘇城裏姓這個姓的好像不多啊。”

蘭月老實巴交地點點頭:“嗯,我家原是蘭家莊的,昨日剛剛搬到城裏來。”

“你們蘭家莊有個貨郎……罷了,無事了。”岑書沁搖了搖頭,否定了心中的想法。這個孩子雖是和芸娘長得有幾分像,也姓蘭,可他未必就是芸娘的孩子。就算是,又能如何呢?

岑夫子走了,院子裏只剩下蘭月和婁慕臺,蘭月又探頭看向了貌似茅房的小屋子,不明白為什麽有兩個門口。

婁慕臺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便輕聲解釋:“你是不是嫌棄前院的茅房太髒啊,那你可以到中院來,這裏有兩間,北面的一間是夫子們專用的,南面這一間是甲班的學子用,不過甲班只有三個人,不像前院那麽擠,你這麽幹淨,和那些混小子不一樣,你可以來的。”

蘭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下好了,憋不住的時候可以來中院,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呀。“慕臺哥哥你真好,那我回去啦!”

蘭月高高興興地往回走,剛走了兩步就被婁慕臺叫住:“你不是要買《千字文》嗎,城南的書肆裏有賣的,大約三十文一本。”

“三十文啊,這麽貴!”蘭月不好意思開口跟娘要錢了,娘今日頭一天上工,下個月才有工錢呢。交了束脩,買了筆墨紙硯已經花了不少錢,還要花三十文買書,唉!

婁慕臺從她糾結的小臉上看出了她的為難,就說道:“我以前用過的《千字文》還在家裏,有點舊,不過也能用,你要是不嫌棄,就拿來用吧。”

蘭月黯淡的大眼睛裏綻放出晶亮的光彩,歡喜笑道:“真的麽?太好了,謝謝慕臺哥哥。”

婁慕臺淡然地搖搖頭:“不謝,你回去上課吧,放學以後等着我,我帶你回家。”

“嗯!”蘭月用力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轉身回到前院,進了自己的學舍。

邊巍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旁,剛剛自己的第一個計劃失敗了,蘭月竟不肯跟他一起去茅房。茅房沒有房頂,旁邊有一棵高高的槐樹,樹上長了很多又大又胖的毛毛蟲。他原是想等蘭月尿尿的時候,就跑過去踹樹,讓毛毛蟲落下來,落在她頭上、脖子上都行,當然最好是落在尿尿的地方,肯定吓她一大跳,說不定就要尿濕了她的鞋。

想想那畫面就覺得特別好笑,可惜沒能實現。不過沒關系,他已經想好了第二個法子,并且做好了鋪墊,就等着蘭月回來了。

蘭月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準備上課。忽然,她發現桌子上的宣紙在動。這怎麽可能呢?她轉頭瞧了瞧旁邊的窗子,雖然窗戶是打開的,可是并沒有風啊。

蘭月很是納悶,這是怎麽回事兒呢。她好奇的掀開宣紙,卻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地方,就在她要把宣紙放回去的時候,感覺到手指上面癢癢的。蘭月把手腕一轉,突然發現一只碩大的毛毛蟲正在自己手上蠕動。

“啊……”吓得她驚叫一聲,手上的幾張宣紙全都散落在地。

旁邊的幾個小男娃哈哈大笑,邊巍卻沒有笑,探頭過來問蘭月:“怎麽了?”

蘭月自小在鄉下長大,并不是沒見過毛毛蟲的千金大小姐,只不過她沒想到一條如此碩大的肉蟲子,會忽然出現在自己手上。而且這種毛毛蟲是黑色的,又胖又醜,滿身的白毛刺得皮膚癢癢的。

用力一甩,蘭月把毛毛蟲甩在了地上,驚魂未定的瞪着那條努力蠕動的蟲子。

“嘿!我當什麽呢,不就一條毛毛蟲嗎?咱們靠窗的座位,時常會有毛毛蟲爬進來的。你瞧瞧我這一條,是不是比你那個還大。”邊巍舉着一條更大的肉蟲子,忽的一下湊到蘭月眼前。

蘭月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鼻尖兒被那長長的白色絨毛刺的癢癢的。“阿嚏!”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把身子朝着牆邊靠,躲開了邊巍的手。

“蘭月,咱們都是男子漢,不能怕蟲子呀。你看我就敢拿,來,你也來拿一下。”邊巍不依不饒的舉着蟲子追向她的臉,蘭月高聲尖叫起來,推拒着他的手臂:“你走開,快走開啊!”

邊巍看她吓得臉色蒼白,手腳都不好使了,覺得特別好玩。果然,自己是對的,這個小男娃太膽小了,将來怎麽娶妻生子啊?就得好好幫幫他,把他練成個膽子大的。

邊巍幹了壞事,還給自己找好了理由,并沒打算收手,只想變本加厲的往前湊。

“咳!”一聲熟悉的咳嗽傳了過來,是孟夫子進門了,邊巍只得悻悻的收回手,歪着身子垂頭坐在書案前。

蘭月慶幸夫子來的正是時候,自己總算得救了。這才拍拍平坦的胸口,彎下腰去撿那幾張掉落的宣紙。

被她甩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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