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番外·小時候】1 (2)
上的那只毛毛蟲,一直在往後面爬。蘭月趁撿紙的空當,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見蟲子爬到了孫滂腳邊,被他撿了起來,輕松的扔到窗外。
這一堂課主要是複習上一堂學過的內容,孟夫子講課比較随性,想到什麽就講什麽,話題扯的比較遠。講着講着《千字文》,又扯到了《三字經》上。只是,其他同窗去年就已經學完《三字經》了,能聽明白夫子說的話,可蘭月并沒學過《三字經》,就聽得雲裏霧裏了。
一上午只有兩堂課,每堂課大約半個時辰,加上中間休息的兩刻鐘,每天上午的課從辰時之前開始,到午時就結束了。好不容易捱到下課,蘭月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蒙大赦。
“哦,放學咯,回家吃飯喽!”
“快走啊,走啊。”
“我娘說今天中午炖肘子,吃完飯我要一覺睡到太陽落山。”
小男娃們歡快的往外跑,等在門外的小厮們一擁而上,護送着自家小少爺回去。
邊巍有兩個跟班,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量瘦長,很是伶俐,爬樹掏鳥窩什麽的都不在話下。那種蠢笨的小厮,邊巍可瞧不上。
為了以後能放心大膽的欺負蘭月,他靈機一動,像瞧瞧蘭月的小厮是什麽樣的,好不好對付。可是,他左等右等都不見蘭月出來,肚子卻已經餓扁了。
“小爺餓了,走不動了,你們搭個軟轎擡着我。”邊巍一聲令下,兩個小厮趕忙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搭了一臺人力轎,讓邊巍坐在他們的手上,擡着小少爺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之後,邊巍不死心的回頭一望,果然看到了蘭月的身影。不過她身旁跟着的并不是什麽小厮,而是甲班的婁慕臺,那個被稱作神童的學子。
“哼!什麽神童,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呢,有什麽了不起的。”邊巍不服氣的嘟囔了一句,兩個小厮趕忙随聲附和。
“就是就是,咱們家少爺才厲害呢,将來肯定是了不起的大将軍。老太爺都說了,您這書不用讀得那麽刻苦,識幾個字能寫奏折就行了,将來跟着二爺去邊關,很快就會得到提拔的。”小厮們早就摸透了小主人的心思,自然知道該如何哄他高興。
邊巍回想了一下蘭月的衣裳和布包,心裏就明白了。看來他們家是白丁,養不起小厮的。他和婁慕臺一樣,只能靠發奮苦讀,将來掙個功名,才能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話,邊巍反而有點懊惱了。其實他不希望蘭月家裏太窮,這讓自己“鍛煉”他就跟欺負人似的。他希望蘭月家像孫滂家一樣,是蘇城的大富商,大家地位差不多,只是一起玩耍罷了,即便有點兒欺負人,也不那麽明顯。
蘭月跟婁慕臺并肩走着回家,望一眼前方騎坐在兩個小厮手上的邊巍,蘭月又想起了今天的毛毛蟲,下意識的嘆了口氣。
“怎麽了蘭月,是不是剛進學堂,覺得夫子講的太難,聽不懂啊?”婁慕臺輕聲問道。
“是啊,今天夫子提到了《三字經》,別的同窗去年都學過了,他們能聽懂,可是我就聽不懂了。而且這《千字文》并不是從開頭講的,別人已經學了一大段兒了,我是從中間學的,聽得我頭好暈啊!”蘭月在班裏衆位同窗面前不想露怯,不想被人笑話,可是不知為什麽,在婁慕臺面前,他就能夠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了。或許是因為這個小哥哥太親切了吧,蘭月覺得他不會笑話自己。
婁慕臺淺淺一笑:“別怕,學堂裏只有每天上午上課,下午都是自己在家裏背書練字的,我可以幫你把以前學過的東西補上。”
蘭月擡頭望向婁慕臺,連邁步往前走都忘記了,滿臉驚喜,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笑成了一雙彎月亮:“太好了,慕臺哥哥,你真是個好人。我能認識你,真是前三輩子積了德呀。”
婁慕臺笑着擡手摸摸她的頭,讓她接着往前走:“那是一個成語,叫三生有幸。不過,你不用這麽感激我,我幫你溫書,其實自己也是在複習。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蘭月那一雙彎彎若月的眼睛裏,羨慕的幾乎要跳出璀璨的星星來:“慕臺哥哥,你好有學問哦,我要學多少年才能像你這樣呢?”
“等你到了乙班,就會學到《論語》了。”
二人一邊聊着天一邊往前走,不知不覺的就進了家門。進門之後,二人一個往南走,一個往北走,婁慕臺去正房吃午飯,蘭月回到自家的小房子裏。
芸娘也剛剛從何記繡紡回來,正忙做飯。午飯很簡單,蒸野菜團子。芸娘已經包好了團子,正在大鐵鍋裏一一擺放,見蘭月進門,就疾聲吩咐:“快幫我添點柴火,要旺起來,團子才好吃。”
“哎!”蘭月把自己的青布書包放下,跑過去添柴。
芸娘擺好了團子,蓋上鍋蓋,這才把蘭月推到一旁,自己坐在竈堂門口的小板凳上燒火,笑吟吟的擡頭看向女兒:“第一天去念書怎麽樣啊?”
蘭月腼腆的笑笑:“還好吧,夫子講的《千字文》,新課我能聽懂,不過我的同窗去年就學過《三字經》了,我卻不會。但是剛剛回來的路上,慕臺哥哥已經答應教我《三字經》了。娘,您租這房子真是租對了,房東人真好!”
芸娘一看女兒順順當當地放了學,沒有什麽抵觸的情緒,就放下心來,滿意地笑了:“你就放心吧,娘看人的眼光可準了。那個小神童絕對是個君子,你就放心的跟着他學吧。”
很快,鍋沿兒冒出的熱氣裏就有了菜團子的香味,那是野菜的清香,混合着荞麥面的香氣。以前在蘭家莊的時候,蘭月也經常吃菜團子,卻覺得沒有現在這個香。就好奇地問娘親:“娘,這個菜團子是不是和咱們在奶奶家吃的不一樣啊?好香啊!”
芸娘看鍋裏的團子差不多熟了,就把剩下的一點兒柴火都填了進去,堵住竈膛口,拉着蘭月到浣沙河邊洗手:“一樣不一樣,一會兒你嘗嘗就知道啦。”
蘭月滿懷期待的等着菜團子上桌,沉重的木鍋蓋掀開,一大團熱氣從裏面蒸騰出來。剛出鍋的團子又熱又軟,芸娘怕燙着蘭月,就抓起一個給她放在了粗瓷大碗裏,讓她用筷子夾着吃。
蘭月趴在碗邊使勁兒地吹了吹,就試探着咬下一小口,果然味道不一樣,好香啊!
以前在奶奶家吃的菜團子裏面只是野菜,連一滴油都找不到,而現在娘做的菜團子,顯然是放了大油的。而且不光是熬出來的豬油味道,她還吃到了一粒小小的油渣,很勁道,特別香。
“好吃不?”芸娘也拿了一個,和女兒一起坐在桌邊吃。
蘭月占着嘴,只拼命點頭,吃完了一個菜團子之後,才後知後覺的問道:“娘啊,咱們這兩天吃的有肉又有雞蛋,菜團子裏也放了油渣,這麽吃下去,是不是過幾天咱們就沒錢花了?”
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富人家七歲的小少爺只想着吃喝玩樂、欺負人,哪能想到家裏的日子是否過得下去呢?芸娘既為女兒的懂事感到高興,又不希望她想那麽多,活的那麽辛苦。
“這兩日咱們剛搬到城裏,先吃幾頓好的。等過幾天日子過熟了,咱們就不能天天這麽吃了。不過你放心,為了讓你長身體,咱們也不會吃太差的,肯定比奶奶家的飯好吃。”芸娘信誓旦旦的保證。
蘭月也豪氣地拍着胸脯說道:“娘,您也放心吧,我肯定會好好念書,盡快成為一個畫師。咱們想吃什麽,就可以吃什麽了。”
吃過午飯,芸娘又去繡坊上工了。蘭月抱着自己的青布書包,到了中院婁慕臺的兩間屋子裏。
這兩間屋子,裏間是卧房,外間是書房,此刻婁慕臺正坐在書案前抄書練字。見蘭月來了,就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千字文》交給蘭月。
“咱們今日先學《千字文》吧,把你前面落下的內容補上,後面的課程學起來才更容易些。補完《千字文》之後,再學《三字經》也不遲。”婁慕臺思路清晰。
蘭月對婁慕臺完全信任,神童小哥哥說的話肯定是對的,就乖乖的翻開書本,聽他講課。
可是一打開書,她就發現了不同之處。今天在學堂裏,她看見了其他同窗桌子上擺的書,書上是用大字抄寫的《千字文》,內容四字一列,四列一頁。
可婁慕臺的《千字文》不一樣,他的書左面一頁是兩列大字,右面一頁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蘭月納悶的問道:“慕臺哥哥,為什麽你的書和別人的不一樣呢?”
婁慕臺溫柔淺笑:“他們的書都是書肆裏賣的成品書,而我的是自己親手抄寫的。我每一頁只抄兩句,右面與之對應的空頁上,我記上了夫子的講義,這樣溫習的時候就比較方便了。”
“哇!”蘭月欽佩的盯着書頁,贊嘆道:“難怪你是神童呀,學習的方式都跟別人不一樣,你這法子真好,可惜我不認識字,要是我認識了,即便不聽夫子講課,也能把書學會了。”蘭月越發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守着這麽一個神童小哥哥,怎麽可能學的不好呢?
只可惜自己是個女娃,要不然真要好好努力去考個秀才了。
這兩日天氣晴暖,婁慕臺就打開了窗子,暖暖的春風拂過桌面,吹動了蘭月手上的書頁,她用兩只白嫩嫩的小手按住書的兩端,在婁慕臺的教授下,認認真真地學了起來。
一口氣學了八句,婁慕臺覺得不能再學了,貪多嚼不爛。就讓蘭月反複地讀,背下之後就照着書本臨摹,在宣紙上練習寫這些字。
蘭月并沒拿過毛筆,他們全家都沒有一個會寫字的,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握筆。
婁慕臺教完了蘭月就安靜的抄書練字,蘭月朗朗的讀書聲似乎并不能打擾到他。到了該寫字的時候,蘭月拿起毛筆模仿着神童哥哥的樣子,蘸飽了墨,就僵直地抓着筆停在宣紙上方,想看他如何下筆。
正在此時,一粒豆大的墨點落在了宣紙上,好好的一張紙廢掉了。蘭月着急的伸手想要去擦,又怕弄髒了衣裳,她想把筆放回去,卻又不知該放在哪裏合适。手忙腳亂之間,手腕一揚,筆尖朝上了。她以為這樣墨點兒就不會再掉下來,卻沒想到手腕一動的時候,甩出去了一粒墨點,剛好落在婁慕臺的唇角左下方。
蘭月又驚又怕,不知道神童哥哥會不會因為此事而生氣,他長着一張那麽好看的臉,卻憑空多了這樣一個大黑痣,簡直太難看了。
婁慕臺也感覺到了唇角一涼,他不急不躁的寫完最後一個字,把狼毫筆擱在了硯臺上,才擡眸看向蘭月:“怎麽了?”
蘭月舉着毛筆,皺巴着小臉兒艱難開口:“對不起,慕臺哥哥,我不小心把墨汁甩在你臉上了。你……你也甩我一個吧。”
婁慕臺這才明白,剛才臉上一涼,是因為甩過來了一個墨點兒。他接過蘭月高舉的毛筆,卻沒有甩她,而是幫她在硯臺邊沿兒抹了兩下,抹掉上面多餘的墨汁,才輕輕擱在上面。然後,在一張寫廢的宣紙上撕下一個角,在臉上擦了擦。
他并不能清楚的掌握那個墨點的位置,蘭月作為“罪魁禍首”趕忙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颠兒颠兒地跑過去,親手幫他擦幹淨臉上的墨汁。
她的小手暖暖的,若有似無的蹭在婁慕臺臉上,竟讓他不知不覺的有些臉紅。自他懂事以來,并沒有與人如此親近過,雖然這只是一個年幼的“小弟弟”,可他還是覺得有點兒別扭。
蘭月幫他擦淨了臉,戰戰兢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垂着頭說道:“慕臺哥哥,你罰我吧,我把臉豁出去了,讓你随意畫行不行?”
婁慕臺啞然失笑:“你又不是故意的,我罰你做什麽呢?蘭月,你是第一次握筆嗎?”
“是。”蘭月趕忙點頭。
“第一次握筆都是這樣的,我第一天學寫字的時候,也把爹爹的衣袖弄花了……”
最近幾年,在家人面前他再也不肯提“爹爹”這兩個字。今日忽然想起了陳年往事,還在一個并不熟悉的小夥伴面前說了出來,婁慕臺說了一半,就不想再說下去了。
蘭月此刻滿心糾結着自己學寫字的事情,并沒想到別人的爹爹如何如何,只緊緊盯着那個毛筆默默上愁。
婁慕臺看懂了她的心思,從書案的另一端轉過來,拿起蘭月的手腕,教她握住毛筆。告訴她蘸滿墨汁後,要在硯臺邊抹上一兩下,把多餘的墨汁抹掉,才方便寫字。
蘭月柔若無骨的小手,被鄰家哥哥握在溫暖的掌心,按照他的講授,拇指怎樣用,食指怎樣用,又順着他的力道在宣紙上寫下一筆又一筆。
婁慕臺并不知道她是一個小姑娘,只把她當成一個年幼的小弟弟來教導。可蘭月自己心裏明白呀,被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哥哥握住手,一筆一畫地在這裏寫着字,即便蘭月年紀小,可小心肝兒還是忍不住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一張小臉兒,也被午後的暖風熏的緋紅一片。
寫好了兩個字之後,婁慕臺放開了手:“這兩個字就是你的名字,蘭月,你自己練練吧。”
蘭月驚喜的瞧着宣紙上那兩個漂亮的文字,翹起了嘴角:“這就是我的名字呀,天吶,我很快就可以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上面這個字是蘭,下面的字是月,對嗎?”
婁慕臺點點頭:“對,你很聰明的蘭月,只是還需要勤加練習。”
此刻婁慕臺的心情也很複雜,剛剛握着蘭月的手在那裏寫字,讓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被父親寬厚的大掌握住小手寫字的情形。可惜時隔多年,父親的容貌在他腦海中已經不是那麽清晰了。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那個負心的男人。若不是他在母親病重時狠心離去,娘親又怎麽會英年早逝。
那樣負心薄幸的男人,不想也罷。
“蘭月,你爹為什麽離開你們母子倆呢?你恨他嗎?”
神童哥哥忽然問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蘭月詫異的擡起頭來看向他,如實答道:“我爹一直想成為一個大富商,卻找不到什麽好機會,後來一個鄰縣的商幫路過這裏,其中一人是他兒時的夥伴,他就跟着那個商幫去西北跑生意了。他是為了掙錢,讓我們一家過上好日子,才離開家,去那麽遠的地方,兩年了都沒有回來,我一直盼着爹爹早點回來呢,怎麽會恨他呢?”
蘭月簡直想不通,他為什麽會有此疑問。爹爹為了全家人的生活,冒着很大的危險,不辭辛苦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掙錢,為什麽要恨他?
婁慕臺點點頭:“是我冒昧了,你的父親是一個好父親。将來等我長大了,也要做一個好父親。蘭月,你也是一樣,商人重利輕別離,可是對一個孩子來說,這種別離是何其痛苦。你一定要好好念書,別像那些同窗一樣,學會幾個字就跑去做生意了。只有做了官,才能讓家人過上安穩的生活。”
蘭月抿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如果自己是個小男娃,她也願意好好念書,考秀才,考舉人,讓娘親成為官宦人家的老太君。可自己只是個小女娃呀,根本就當不了官,能做個畫師就得念阿彌陀佛了。
“慕臺哥哥,我沒你那麽聰明,考不了秀才。我娘說,讓我學好書畫,将來做個畫師,能養家糊口就行了。”
人各有志,婁慕臺也不打算強求。這個“小男娃”的确太嬌弱了些,沒必要非得要求他像自己一樣頭懸梁錐刺股,活得輕松一些,也挺好的。 γ?
練了半個時辰,蘭月的手臂酸了,婁慕臺讓她起來甩甩胳膊,溜達溜達。他也起身去後院,提來了一壺茶:“來,喝一杯吧,雖不是什麽好茶,卻是可以提神清腦的。”
“好啊,謝謝哥哥!”蘭月小心翼翼地把細瓷茶杯捧到嘴邊,淺酌了一小口。初嘗,有一點點苦澀,可咽下以後,卻又覺得唇齒留香,有點酸酸的味道,但是很好喝。“這是什麽茶呀?真好喝。”
“就是咱們這裏常見的春茶加了一點陳皮而已,你若愛喝就多喝點吧。”婁慕臺端着一個小茶碗走到窗前,望着河邊的垂柳輕啜一口香茗。
蘭月捧着茶杯,呆呆地瞧着他,只覺得他連喝茶的動作都是那麽優雅,美的像一幅畫。“慕臺哥哥,如果不去學堂,每天都跟着你學念書就好了。”
婁慕臺轉回身來,把茶杯輕輕放到書案上,淺淺一笑:“去學堂有學堂的樂趣,你今日第一天上課,自然有諸多不适應之處。而且你性情柔和,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婁慕臺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學堂裏那些調皮搗亂的小男娃們的把戲,已經猜到蘭月可能會被人欺負。
蘭月想了想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天真的搖了搖頭:“欺負倒是沒有,不過我的座位是靠窗的,爬進來了一只毛毛蟲,把我吓了一跳。”
婁慕臺好笑的看向她:“你說從窗口爬進來一只毛毛蟲,是你看着那只毛毛蟲爬進來的嗎?”
“不是,我從你那回去以後,發現桌上的宣紙在動,拿起來一瞧,就有一只毛毛蟲爬到了我手上,邊巍說那是從窗口爬進來的,他那兒也有一只,還拿給我看了呢。”
婁慕臺忍俊不禁:“我以前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卻從沒見毛毛蟲爬進來。那是調皮鬼們慣用的伎倆,其實是有人捉來放在你桌子上的。你若被吓得尖叫,他們就會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回想一下是不是?”
蘭月認真的想了想當時的情形,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他們也太壞了,我還以為真的是從窗口爬進來的呢。這會是誰幹的呢?難道是邊巍,當時他手裏還有一條。”
婁慕臺詫異問道:“你的坐席靠近邊巍?”
“嗯,我是他前席。原本他前面有一個胖胖的小哥哥,我聽他們叫他孫胖。夫子看我個子小,就問他們誰願意把座位讓給我,他就主動到最後一排去了。”
這一下婁慕臺就明白了:“邊巍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家是蘇城最大的大地主,據說有七百多畝地,號稱邊七百。你的座位挨着他,肯定要吃些苦頭的,那孫胖估計就是為了躲他,才主動去後面的。”
蘭月忽然想起秦立說過的那句話:你以為他真的為了你好呀,他是因為……
當時秦立只說了一半兒,就沒有說下去,蘭月也沒有多想,此刻忽然明白了,把小姑娘氣得狠狠一跺腳:“他們怎麽都這麽壞!”
婁慕臺雲淡風輕的一笑:“蘭月,你不用這麽生氣。有幾個調皮的同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只要記住一點,如果他們故意拿什麽東西吓唬你,你千萬不要表現出害怕的模樣,你越是害怕,他們越覺得好玩,以後就會變本加厲的欺負你。所以,即便你心裏害怕,也要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最好能反擊回去,這樣的話,下次他們就不會再欺負你了。”
蘭月認真的想了想神童哥哥的話,覺得他說的特別有道理,就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下次一定不能那麽慌亂了,要讓邊巍知道自己是個膽子大的孩子。
第二日去學堂的時候,蘭月特意留神自己的書桌周圍,查看有什麽異樣。突然發現桌腿上綁着一根細麻繩,跟桌子腿兒的顏色差不多,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她扭頭看了一眼四周,發現鄰座的幾個學子都在裝模作樣的看書,誰也不出聲。可剛剛她進門的時候,明明還很熱鬧的,好像邊巍跟他們說了什麽,問他們記住沒,他們都說記住了。現在卻如此安靜,可見他們心裏一定有鬼。
蘭月假裝整理書包,趁着往外掏筆墨紙硯的時候,悄悄的用腳去撥那根麻繩。一只灰色的小老鼠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那繩子的另一端正捆在老鼠身上。
哼!這回都用繩子拴上了,難道還說是從窗口爬進來的?
蘭月氣呼呼地咬着後槽牙盯着那只老鼠看,竟把小老鼠吓得又鑽了回去。
她在蘭家莊的時候,自然是見過老鼠的,并不是很害怕,只不過這東西長得醜又髒兮兮的,比較讓人讨厭。但是蘭月明白,不管心裏多讨厭,這回也不能再被它吓得尖叫了。一定要拿出勇氣來,給邊巍點顏色瞧瞧。
她故意把毛筆撥到了地上,裝作彎腰撿毛筆,解開了綁在桌腿上的麻繩,拎起那只老鼠,飛快地朝着邊巍扔了過去。
邊巍垂頭咬着筆杆子,正在等待從蘭月那裏傳過來的驚叫聲。剛才他已經跟身邊的幾個人說好了,只要聽到動靜,大家就一起拍着桌子大笑。
他剛剛瞧見蘭月的毛筆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心裏已經偷偷的樂開了花,趕忙裝作事不關己的樣子,咬着自己的筆杆子在看書,就等着下一刻蘭月被那只老鼠吓得哭爹喊娘。
可是就在他納悶為什麽還沒有傳來聲音的時候,眼前忽然飛過來一個黑影。邊巍下意識的往後一仰身子,“啊……”,驚叫一聲,擡手抓住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
四周埋頭等着聽動靜的人,終于等到了這一聲驚叫,立時拍着桌子大笑起來。
“哈哈哈……”
“膽小鬼!”
“蘭月,你……”
衆人齊刷刷的看向蘭月的方向,卻見她十分淡定的扭頭瞧着邊巍。而邊巍手裏抓着那只差點兒撲進他嘴裏的老鼠,龇牙咧嘴的表情,甚是精彩!
什麽叫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精心安排的小把戲,讓自己反而成了被衆人笑話的那一個。邊巍心裏又惱又氣,卻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邊巍氣呼呼的把老鼠扔到窗外,咬牙切齒的瞪着蘭月說道:“行啊,膽兒肥了。”
蘭月高揚起得意的小臉兒,重重地“哼”了一聲。
孫滂在最後一桌幸災樂禍的偷笑了很久,沒想到這個瘦弱的跟小雞子似的蘭月,竟然替自己報仇血恨了,真是有膽兒不在塊頭大小啊。
很快,蘭月用老鼠扔邊巍的事情就傳變了乙班和丙班。這個嬌弱的新同學,一時之間竟成了學堂裏的風雲人物,每當大夥瞧着她,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就等着小霸王發威報仇了。
令蘭月納悶兒的是,邊巍竟一連消停了數日,再沒出什麽幺蛾子。看來神童哥哥說對了,對付這種搗蛋鬼就不能手軟,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
邊巍這幾日一直沉默,的确是因為被她弄得有點暈。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竟然敢抓老鼠,他實在想不通。看來用小動物吓唬她這一招不管用,那就改成別的吧。
這日正在上課,臨近晌午,被晴暖的陽光一曬,小家夥們昏昏欲睡。夫子口渴了去後院喝水,屋子裏立馬亂哄哄了。邊巍一擡頭,忽然發現蘭月後背上有一根頭發,又黑又粗,就興沖沖地撿起來:“哎,你們瞧這是什麽,是不是豬鬃啊?”
與他隔席的宋萬馬上附和:“對呀對呀,這麽粗這麽黑,不是豬鬃還能是什麽。”
衆人哈哈大笑,蘭月回頭拿起邊巍桌子上的書甩向他胳膊:“你才是豬鬃呢。”
“奧奧!”
“好,打呀打呀。”
“邊巍你是不是怕啦,打他呀。”
剛剛還沉悶的課堂,此刻就像炸了鍋,群情振奮,衆人拍着桌子大叫大喊。正在此時,孟夫子沉着臉回來了,厲聲喝道:“幹什麽呢?”
大家沒想到夫子這麽快就回來了,一個個正襟危坐,誰也不敢說話了。孟夫子不依不饒:“說,剛剛幹什麽呢?敢做不敢當麽?”
蘭月回頭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邊巍,讓他明白再有下次就告訴夫子。沒想到,邊巍直接站了起來:“夫子,是我的錯,我說蘭月的頭發像豬鬃,他們才笑的。”
孟夫子板着臉走到講案前,拿起桌上的戒尺,沉聲道:“過來,打五下手心。”
邊巍挺胸擡頭地走上前去,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鐵戒尺打在手心上,啪啪地,特別響。光是聽着聲音,蘭月就覺得肉疼。
邊巍挨完了打,一聲不吭地走了回來,并沒有垂頭喪氣,反而是一臉英雄的模樣,直視着蘭月的眼睛回來的。那倔強的眼神似乎在說:瞧見了吧,老子敢作敢當!
“都有誰笑了,過來領罰。”孟夫子握着鐵戒尺,威嚴地站在講案前。
調皮的小男娃們紛紛站了起來,陸陸續續地去領罰,竟沒有一個弄虛作假的,這一點讓蘭月對他們刮目相看了。都挨了打,蘭月覺得就自己不挨打好像有點不合适,就站了起來,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夫子,我剛才用書打邊巍了,我也該受罰。”
孟夫子瞧瞧瘦弱的蘭月,放下鐵戒尺,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就不必了,是邊巍先欺負你的。孩子們,你們現在打架胡鬧,不珍惜同窗之誼。以後你們就知道了,這世上人心險惡,唯有同窗之情是最真摯、最值得懷念的情義。”
作者有話要說:
豬鬃的這一段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真事,初中的時候,自習課,我後桌兩個人竊竊私語,說我的頭發像豬鬃。我就回頭跟他打起來了,打架的方式就是扔書。全班的男生都跟着起哄,沒想到班主任在隔壁班上課,于是他氣沖沖第走過來問怎麽回事,最後結果是全班男生都挨了打,打壞了兩把掃帚。(那時候我們老家還是允許老師打學生的。)
去年同學聚會,我後桌說起這件往事,大家哈哈大笑,學生時代的回憶确實暖心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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