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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念忘抱着專業課必修的書,微低着頭,斂着眉眼,抿着唇角,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小道上。

淡黃的餘晖籠在她身上,為她添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絨光,柔順的黑發披在肩上,微風起時,幾根發絲揉着軟光袅繞起舞。

“我想看你長發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記憶中的聲音溫潤清雅,一字一句總能在不經意間撥動她的心弦。

這長發已留了三年了,自他走後,就再也沒有剪過,有時候不知是為他而留還是為自己留的,長長的發絲蓄滿了三年來的思念。

“念念。”一道清亮的喊聲自身後傳來,不掩激動,是許年安。

許年安神采飛揚的跑到何念忘面前,正是年少得意之時,意氣風發。

他着一身紅黑運動服,額上戴着黑色發帶,手裏還拿着個籃球,本就明爍的眼睛看到何念忘時就像寂寥的夜空中突然被點亮了的星子,更加爍亮。

何念忘微擡起頭,從過往中拔出身來,緩緩平複,嘴角也平柔了。

看到許年安,何念忘才想起今天有物理學系的系內球賽。

“念念,去看我打球嗎?”

許年安問得有點忐忑,他知道何念忘喜靜,就像她人,淡然,随性,濃淡相宜,似不食人間煙火般清致脫俗,仿佛世間一切她都不放在眼裏。對于球場這種人聲鼎沸的地方肯定是避而遠之的。

可是他又有些期盼,他希望他在她心裏是特別的。

剛和何念忘在一起時,許年安看到她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做事不緊不慢,別人說她,她也不氣不躁,總怕她憋出病,于是想着法子逗她開心。雖然每次何念忘都只是微微彎了彎嘴角,可是于他而言,只為那一笑,他可騰四海尋星,翻九川追雲。

何念忘想拒絕,眼睛對上許年安盛滿期待的雙眸,清澈明亮的觸得她的心發痛,到口的拒絕變成了“嗯”。

許年安頓時激動得大力的将球拍給後面跟上來的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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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先去熱熱身,我送我媳婦兒回宿舍放放書。”

說完,一手奪過何念忘手中的書,一手拉着何念忘的手,眼裏流光溢彩,仿若春日盛開的簇簇桃花,“走吧。”

☆、第 3 章

“加油!”

“加油!”

“學長,加油!”

體育館內爆着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像翻滾的熱浪,一浪未平一浪又起,一浪比一浪高,各不相讓,像極了即将上戰場厮殺的戰士,鼓舞勢氣。有的人甚至還拉起了橫幅,拿着加油棒揮舞。

何念忘在離體育館十米開外就感受到了館內的氣勢滔天,眉頭微微皺了。

進館後,她拒絕了許年安替她準備的最佳觀看位置,獨自走到離球場最遠,人也最少的角落坐下,戴上耳機,隔去一些喧嚣,挑眼向球場熱身的人看去。

就一個系籃球賽,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看?

何念忘清眸輕轉,往下掃了一番,似乎女生來得比較多,而且大多都是學妹。

“許年安學長,加油!”

嘶竭的女聲猶如籃球場上被抛出的三分球劃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嘭”的砸入了耳朵。

何念忘微微側頭,尋着聲音的方向,想看看是誰喊的,結果又聽到了一群為許年安加油的女聲。

她眯了眯眼,許年安什麽時候這麽受歡迎了?

何念忘是看不懂球的,而且她的位置又偏又遠,不帶眼鏡,看得也不太清楚,只能楞楞的坐在臺上,目光緊跟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有點懊悔自己的心軟。

自己本就不适合這樣的環境,尤其是與衆人喧嚣對比,更顯孤靜。

想到這,一股落寞感油然而生,她微微垂下了眼睑,并不是她不願去交際,而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做,從小到大,她就只有一個朋友———葉漸暮。

突然,許年安在投了個三分球後,往何念忘這邊看了一眼,恰好何念忘擡起了眼,隔着漫漫人群,四目相對,他朝何念忘調皮的眨了眨眼。

就那一瞬間,時間定格,流動的空氣凝止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人,盈盈相望,原本模糊的視線什麽都看得特別真切,就像揭開了蒙住眼睛的紗布,一點一點的睜開眼,芒昧變得明晰。

而那為之一驚的心跳,卻使何念忘慌了心神,連連別開頭,從背後滑過來的頭發恰好遮住了她微紅的兩頰和不知所措的驚羞。

待平靜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麽,何念忘從包裏拿出了素描本和鉛筆。

雖然她學的專業是物理,但畫畫是她從小就開始學的,而且非常熱愛,後來如果不是因為葉漸暮,她可能就走上了藝術這條路,走遍天下,畫遍百态。

她往場上看了一眼,也許是因為熟悉,即使有些許模糊,她也一眼就認出了許年安。

落筆在紙上,廖廖幾畫,就有了個人形。

何念忘嘴角勾起,用皮筋把長發紮起,又打開了音樂,在嘈雜的人聲中,她就像是獨有的存在,心如止水的細細描繪腦海中的人。

籃球場上,許年安全身繃緊,雙眼緊盯不斷變幻位置的籃球,似在曠蕩的沃野上蓄勢待發的獵豹,忽的腳下一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球、運球、扣籃,一系列動作幹脆利落,縱橫全場,沸騰聲轟地而起。

何念忘停下筆,觀賞着,一個翩然少年躍于紙上,一勾一畫,一舉一動,栩栩如生,惟妙惟俏——笑如清風朗月,眸如仲夜流螢。

再擡眼望向場上,比賽已經進入到白熱化階段了,剛要将畫放入包內的手收了回來,将畫折起來,留下最底邊的空白,提筆寫字。

哨聲響動,比賽結束,兩隊握手致意。

一群女生拿着礦泉水蜂擁走下臺,興奮得像要去采蜜的蜂群。

許年安撈起放在椅子上的礦泉水擰開,灌了一大口,剩下的盡數往頭上倒,甩了甩頭發,水混着汗從額頭流下,又拿起毛巾把臉和頭發糙糙抹了一把。

“學長,這還有水呢。”

“學長,給。”

周邊迅速圍滿了女生,争先恐後的遞水。

許年安只是繼續擦着汗,抿住嘴笑,沒有明顯的拒絕也沒有接任何人的水。

一個女生踮起腳尖往前湊,想挨得近一點,好把水遞到許年安眼前,被周圍的一片推搡,重心不穩,直接環住了許年安的腰。

嘈雜聲突然安靜下來,周圍的人面面相觑。

許年安只感覺腰身一緊,便停止了動作,低頭一看,一個女生正抱着他的腰,笑容在臉上僵了僵,随即笑得更肆意,明晃晃的晃了所有的眼。

“不嫌臭嗎?”

聽似調侃,卻暗藏疏離和不耐,把他與人的距離瞬間拉遠。

女生紅了臉,立即松開手,垂下頭,眼睛盯着地板,不知所措,捏了捏手中的礦泉水,趁機遞了出去。

許久,礦泉水都沒有被接過。

女生羞憤,猛的擡頭,才發現男生的目光落在了別處,根本就沒注意過她,于是順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他眼裏的是一個女生。戴着白色耳機,手握鉛筆,微俯下身,似乎在寫字。及腰長發已被紮起,露出光潔的項頸,白皙秀颀,瓷白無暇。幾縷稍短的頭發垂落下來,順着臉廓落入她手中的紙上,彎眉淺笑,清秀素雅。

拿着水的手指緊緊收縮,透出慘白,瓶身被擠得幾乎變形了,才被默默收回。

什麽東西讓她笑得這麽開心?

許年安唇角一撩,隔開人群,滿目柔情的往臺上走去。

何念忘的位置較為偏僻,現在籃球賽結束了,只剩她一個人坐在那。

衆人往許年安走的方向一看,就看見了一個嬌小的女生,再看到他臉上掩都掩不住的溫情,一片唏噓。

原來男神已經名草有主了呀。

“你在寫什麽呀?”

耳機的聲音開得不是特別的大,突然闖入耳朵的聲音吓得何念忘一個激靈,筆尖一歪,連忙把畫握團丢入包中,站起來怒目瞪着許年安。

何念忘的眼睛其實很漂亮,但她總是低垂着眉眼,如明珠蒙塵,遮住了所有光彩。現在生氣瞪人,向來波瀾不掀的杏核小眼,鼓得圓滾滾的,嵌上兩粒溜黒核仁,在光下剔透晶亮,為寡淡的臉添上了些許生氣。

許年安不自在的咳了咳。

他們挨得很近,許年安身上的激情還未消沉,散發出騰騰熱氣,翻湧滾動的将何念忘包裹。呼吸時,滾燙的氣息像燎燎而過的烈火噴薄在她臉上,搔撓着她的肌膚,炙熱酥癢。

許年安的氣息無孔不入的充斥在周身的空氣,被抑得快喘不過氣來,何念忘偏開頭,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一點點,餘光暼到許年安的上身,瞳孔猝然緊縮,兩頰惹上緋紅。

紅色球衣被汗水浸透了,黏貼在身上,幾塊排列整齊、凹凸硬實的腹肌若隐若現,随着呼吸的脈動,上下起伏,贲張有形。

再往上看,爽碎飛揚的黑發沉沉的壓了下來,軟軟的趴在頭上,汗珠從發尖續續滴下,有的沿着臉側一路下滑,有的直接落在衣上。小麥色的臉盡是汗津,嘴巴微張,虛喘着氣,幽邃的眼眸泛漫光澤,看着她時,帶着點抱怨。

瞧見何念忘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看,臉粉撲撲的,許年安的眉毛立即得意揚揚的上挑,朝何念忘遞了一個媚眼,“被我迷倒了吧。”

何念忘無語的睇了他一眼,撇開了頭,不急不忙的從包裏掏出毛巾和礦泉水。

許年安趁機湊前往包裏瞄了瞄,想知道

剛才被何念忘丢入包中的紙團是什麽。

一擡頭就看見一個大腦袋疑惑的探着她的包,情急之下何念忘一把擁住了包,把毛巾和礦泉水扔到許年安懷中,蹙眉睨着他,“看什麽呢?”

許年安接住何念忘扔過來的東西,挺直身板,半抹斜笑撩開,“這麽緊張,是不是在做對不起我的事呀?。”

“不是。”

許年安的質問就像是銳箭,上在繃緊的弦上,蓄勢而發,卻射在了柔軟的棉花上。明明是很容易引人猜忌的問題,卻被回答得很是輕巧,淺淺淡淡的似乎毫不在意,偏偏當事人還一臉淡定。

許年安不由得有點失落,翹起的尾巴順了下來,心裏悵然卻無奈。

他深知自己是拿何念忘沒辦法的。先動心的是他,要和她在一起的是他,緊緊抓着她不放手的是他,想和她偕手同老的也是他,從第一眼開始,就注定了他在這場愛情角逐裏是弱勢的一方,而他也甘願為她彎腰低頭。

其實按他的标準,女朋友的性格應該是開朗活潑的,而何念忘性情淡薄、寡言少歡,明明一點邊都挨不着,可一遇到她,所有原則都不複存在,她只要彎彎眉角,就足以擊潰他的理智,淪陷萬千。

也許,這就是愛情吧。

許年安扶額嘆笑,“你到底是不是來看我比賽的?”

“是呀。”何念忘坦蕩的說,不然來幹嘛。

“可你一點都不關心比賽。”許年安抵了抵嘴,委屈的嘟囔出一句話,說好來看他比賽的,背着他幹別的事還不讓他知道。

何念忘恍然大悟,“贏了?還是輸了?”

一說起籃球,許年安的眼睛就熠熠生輝,暗弱的光下尤為閃耀,“那當然是贏了,小爺上場,所向披靡。”

相比許年安的激動,何念忘只是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既沒有很驚訝也沒有很開心。

許年安撇撇嘴,不滿的哼了哼,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開口說出的話竟像三歲的小孩讨糖吃,“你都不誇誇我。”

誇他?何念忘歪着頭,認真的思索了一番,“你真厲害。”

…………

噗嗤!許年安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臉憋笑,他的念念怎麽能這麽可愛?

“算了算了,還是別誇了,去吃飯吧。”許年安放下毛巾,臉上笑意未散,卻若無其事的擺了擺手。

再讓她說下去也說不出什麽。

許年安伸手去牽何念忘,剛碰到何念忘,想起自己手上全都是汗,就又放了下來,在毛巾上反複擦拭,末了,覺得不行,把臉和頭發也擦了一遍。

何念忘還在疑惑許年安為什麽突然笑起來,聽到要去吃飯,就拾起包挎上,往球場上看了一眼。

“你不用和隊友吃慶功飯嗎?”

她記得,許年安是他們系球隊的隊長。

“慶功飯還不是要我掏腰包,養一群總是重色輕友、吃裏扒外的混蛋,還不如把我貌美如花的老婆養得白白胖胖的,對吧?”

許年安向何念忘挑了挑眉,嬉皮笑臉道。

何念忘并未理會他,她其實不喜歡許年安這樣叫她,過分親近,聽着別扭,叫他改也改不過來,只好充耳不聞。

“這樣不好吧。”

看出了何念忘的顧慮,許年安輕嘆一口氣,走下臺,去向隊友打聲招呼。

瞬時,數十道目光朝何念忘射去,還有此起彼伏的口哨聲。

“怪不得許哥今天打得這麽賣力,原來是嫂子來了呀。”

“啧啧,剛打完比賽就趕着過二人世界。”

“我去,又要撒狗糧了,還是兩個人一起。”

“許哥,什麽時候帶嫂子來給我們認識認識呀。”

“擇日不如撞日,嫂子,快下來,我們去吃飯。”

聊笑的聲音很大,在館內上空回蕩,何念忘挂不住臉,半時适應不過來,匆匆走出了體育館。

看到何念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許年安不禁惱怒,一掌拍在旁人的胸口,“人都被你們吓走了,要是生氣了,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捂住胸口,一副很痛的模樣,“隊長,不帶這樣的,誰知道嫂子這麽不禁調戲。”

“我老婆是給你調戲的嗎?”

“……”

以何念忘的性格,就算是生氣也會自己憋着,臉上照舊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軟硬不吃,哄也難哄。

許年安心急,拔腿就追了出去。

“诶诶,那慶功宴怎麽辦呀。”

許年安回過頭,遞了個危險的眼神過去,“你們還是先給自己準備好墓地吧。”

他跑出體育館,遠遠的就看見了何念忘。

夜色靜廖,風過樹時帶起飒飒葉響聲,何念忘就站在校道邊上,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被挽起的頭發靜靜垂在腦後,有幾縷随風飄起,明亮的燈光攪着婆娑的樹影在她背上交織,延伸到她腳下,在地上拉起了一道漆黑的影子,空洞彷徨,孤獨得與周圍抱團聚集的溫亮格格不入。

這樣的何念忘,他見過很多次,幽幽獨立,縱目遙望,似與世隔絕,無人可近。每次回頭,眼底都會流露出來不及掩去的情愫。

至于原因,他知道,只是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

三年了,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将一個人如此深深埋在心裏,不聞不提,卻始終不肯放下?

念念,你是不是還舍不得忘記他?我是不是還不能走進你的心裏?還是,終究只能是他?

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一顆狂躁的心漸漸沉落,靜了下來。

何念忘背對着他,在他面前尤其嬌小,她的背端正直挺,弱不禁風卻倔強孤傲。

喉嚨上下滾動,緊壓的發出聲,低沉帶着點小心翼翼的探尋。

“念念?”

“嗯?”

何念念一回頭就看到站在後面的許年安,“這麽快就講完了?我還以為要很久呢。”

她目光清亮,在萬籁俱寂的涼夜裏,暖融了人心。

許年安壓下想要緊緊抱住何念忘的念頭,表面淡定,問得緊張,“你生氣了?”

“沒有。”似乎是怕許年安不相信,何念念又在後面加了一句,“只是還不習慣。”

強裝鎮定的表情在一點一點的破裂,許年安無比掙紮的內心“嘭嘭嘭”的燃起了煙火,所有不安瞬間煙消雲散。

還不習慣,還不習慣,也就是說,她在慢慢習慣他的世界,她在接受他!

“好了,你先去洗個澡,然後再去吃飯。”

何念忘沒注意到許年安的變化,倒看到許年安和她說話離得有點遠,也知道他是怕汗水沾到她身上。

許年安瞧了瞧自己,嘻嘻笑了笑,“是要洗個澡。那你在這等等我,我很快的。”

今天的許年安似乎很高興,跑出了好遠,突然回頭朝何念忘喊,“念念,等我呀。”

等嗎?

何念忘怔怔的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他的背影與某個背影漸漸重疊在一起,只不過一個率直爽朗,一個成熟穩重。

曾經她也像現在這樣,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那個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卻無能為力。

葉漸暮出國的那天,天還沒亮透,何念忘就到了機場。下了出租車,她沒有進入機場,而是找了個視角開闊卻不易引人注意的地方,站在那裏,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機場入口,生怕錯過什麽。

直到一個男生拉着一個黑色行李箱出現在機場入口,她才擡腿跟了進去。

機場內,人潮湧動,有人歡聚,有人憂離,而她卻連說聲再見的膽量都沒有,只能隔着人海目送他離開遠去。

何念忘找了個石凳坐下,習慣性的仰頭望夜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你還記得之前你說過的話嗎?還是已經忘記我了?

一次系組織的野營,半弦皎月懸于夜空,月輝揚灑散瀉,清涼盈亮,傾入清淩的河水,流漾的水面煥起幽幽蕩蕩的光澤。

葉漸暮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手裏捧着一本書,金絲鏡框光閃奪目。

何念忘踏着月光踩着碎步來到葉漸暮面前,就着他旁邊的空位坐下。

“你在看什麽呀?”

葉漸暮将書輕合,揚起封面,噙着笑,“汪國真的詩。”

“念給你聽?”

“好呀。”

“如果你想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閃爍的繁星,有我尋覓,你的目光。”

葉漸暮的聲音如泛波的流水,在淡涼的月光下清澈的淌着。

“念念。”

葉漸暮轉過頭,眼含星光,含情凝睇。

“你要是想我了,就望望星空。”

“為什麽呀?”

何念忘曲着腿坐在石頭上,雙手圈住腿,把頭枕在腿上,側頭靜聽,聽到葉漸暮突然這樣說,有些疑惑。

“因為在晚上,所有思念都會格外感傷,星星會承載着這些欲言又止的愛戀和情念以閃閃發光的形式抵達心所思人眼中。”

何念忘擡起頭,星月映輝,有爍爍繁星,像水晶球裏灑滿了的亮片,璀璨炫燃。

她挪了挪位置,靠近葉漸暮,将頭倚在他肩膀上,笑靥如花。

“我覺得你的眼睛就盛下了整片星河,想你的時候就看看你。”

她以為葉漸暮知道他是自己不能失去的人,會一直陪着她,所以當離別擲地有聲,她無措、迷茫,更多的是恐慌。

三年,對以前的她來說,本不算什麽,可當一個人突然闖進她生命,給她倚賴,然後又突然抽身離去,帶走她對生活僅有的信念,一切都變得漫長,永無止境。

“念念,念念。”

在許年安到來之前,何念忘就擦掉了即将噴湧而出的眼淚,眼眸恢複一片清明。

“怎麽這麽快?”何念忘瞥到許年安濕噠噠還滴着水滴的頭發,“怎麽不吹幹頭發?”

“我不想你等太久,況且我頭發又短又少,很快幹的。”

“感冒了怎麽辦?”

何念忘拿出一包紙巾遞到他面前,示意他用紙擦擦頭發。

許年安心一驚,悶了聲,盯着眼前蔥白纖細的手呆住了,眼眶酸澀,似有熱淚盈上。

何念忘對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熱,就算他憑空消失幾天她都不會注意到更別說關心了,但是現在她竟然擔心自己會生病。

何念忘見他許久不接,直接塞到他手中,手還沒收回來,整個人就被猝不及防的拽了過去,趴在許年安的身上。

何念忘被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連忙将許年安推開,卻被背上的大手壓得不能動彈。

“念念,你關心我。”聲音哽塞激切,流出無法抑制的欣喜和感動。

莫名奇妙。

何念忘攥住許年安的衣服推了推,發現他穩如泰山,便放棄了,只将自己的頭離遠了些許年安的胸膛。

“去吃飯了。”

“嗯。”

☆、第 4 章

何念忘站在一家酒吧前,未施粉黛的臉素淨細膩如凝脂,秋眸潋滟,淡黃色收腰壓褶雪紡長袖連衣裙修出娉婷身材。

“帶我來這幹嘛?”

許年安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無辜道,“這不要畢業了嘛,球隊的隊員都想見見你,所以……”

何念忘睨了許年安一眼,還沒等他說完,一言不發的走進了酒吧。

見狀,許年安連忙跟了進去,同時偷偷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她會生氣呢。

結果氣還沒完全呼出,前面就輕輕的飄來一句,“哦~,先斬後奏。”

吓得許年安把剩下的半口氣生生咽下,急忙拉住何念忘的手,“念念,別生氣嘛,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去露個臉我們就走,或者現在就走。”

許年安作勢就要将何念忘拉出去。

可是何念忘站着不動,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許年安,直到把他盯得渾身發毛,才緩緩開口,“我見不得人嗎?”

“不不不,念念,你沉魚落雁,貌美如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是我醜,小眼大鼻黑膚,我怕丢你臉。”

許年安手忙腳亂解釋的樣子有點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何念忘一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眉眼彎彎,笑聲如鈴。

“別貧了,快點走吧,不要讓人等久了。”

她笑了,因為他。

沉迷在何念忘笑中的許年安,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揚起笑臉,長腿一邁,走到何念忘旁邊,大手裹着她的小手,五指相扣。

聲音柔和如沐春風,“走吧。”

被許年安牽住的那一刻,何念忘愣了一下,心中有根弦猛的晃動,眼神蕩漾,看到他們緊握的手時,唇角像抹了蜜一樣,甜甜的滑開。

兩人一進包廂,裏面的人就沸騰了。

所有人立馬站起來,玩笑似的鞠了個躬,齊喊,“嫂子好。”

何念忘還沒踏進去就被這麽大陣仗吓了一跳,像受到驚吓的小鹿,定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知所措。要不是許年安拉着她坐下,恐怕她會在那裏站一個晚上。

許年安握拳放到嘴邊,咳了咳,佯裝嚴肅的訓他們,“行了行了,別瞎鬧了,別吓着你們嫂子。”

被手遮住的笑意清晰顯露。

大家一副我懂了的樣子,不約而同的坐下,只是目光一直都在何念忘身上。

在想,何念忘究竟有什麽魅力能把許年安迷得神魂颠倒。

被十幾個人露骨的看着,何念忘下意識的縮向許年安。

許年安輕攬上她的肩,輕拍了幾下,安撫着她,随即便為她一一介紹座上的各位。

何念忘嘛,其實大家都知道。選擇物理專業的女生本來就少,何念忘成績好,長得又漂亮,一入系就引起了轟動。暗地裏,不少人摩拳擦掌,想要追求她,結果還沒出擊就傳來了她有男朋友的消息,而且還是物理系的大神——葉漸暮。

才子佳人,天作良配。

所以後來當他們聽說許年安和何念忘在一起時,嘴巴撐得都能把一個籃球吃下。

何念忘以清冷聞名,對除了葉漸暮之外的人和事都冷冷淡淡的,而許年安豪情奔放,兩人在一起怎麽看怎麽別扭。一開始沒人看好這段感情,他們以為許年安只是玩玩,過不了多久就會分手。畢竟說實在的,除了長得好看,何念忘的确是個沒情趣的女人,是個男人都應該受不了吧,所以都打着趣說,“許哥,你撐住呀。”

後來,當他們隊裏的日常變成聽隊長誇媳婦時,他們為他們淺薄的見識感到羞愧。甚至還有人看過,何念忘一個眼神,他們英明神武的大隊長就屁颠屁颠的跑了過去。

現在看來,從一進門,許年安和何念忘的一舉一動就表現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眉目之間流露出的綢缪情波,是刻意而為不能做到的,他們之間的确存在愛情,并非傳言所說,是許年安的一廂情願。

一人舉着酒杯站起來,“許哥,你真不夠意思,嫂子這麽漂亮,現在才帶出來給我們看,是怕我們搶嗎?你得自罰一杯。”

“不行,得兩杯。”

“兩杯怎麽夠,至少三杯。”

“快快快,滿上。”

酒汩汩倒入杯中,三杯滿酒列在許年安面前。

許年安站了起來,偏頭看了一眼何念忘,拿起酒杯爽快利索連飲三杯。

罷了,又倒了三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舉着空酒杯,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酒,“前三杯,是我不夠意思,自罰的,後三杯,敬我們大學四年兄弟情,情誼永在,兄弟永在,他日若有困難,只要用得着我,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席話落入耳中,每一個人都抵着嘴不說話了,氣氛沉悶,有點壓抑。

何念忘往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了酒,從許年安身旁站了起來。

“畢業之後,大家各奔東西,但是只要這份情誼還在,感情就不會斷。這頓飯,你們隊長請,大家就放開了吃。”

說完後,就拿起酒杯,在許年安阻止之前落落大方的喝盡。

何念忘的話讓氣氛又活躍起來了,大家掙着搶着點單。

只有許年安無奈的捏了捏何念忘的臉,笑着說,“這就替我做決定了?”

何念忘避開許年安的親昵,眼神坦蕩,“你是隊長,本來就要請他們的。”

我們無法與時間抗争,唯一能做的就是,珍視和珍惜身邊的人。

酒過三巡,大家都微有醉醺,只有何念忘保持清醒,因為除了剛開始那杯,她再也沒碰過酒杯。——許年安為她擋住了所有的敬酒。

所謂酒後吐真言,所有平日不敢做的事和不敢說的話在酒的誘惑下一一精彩呈現。

開始只有一個人湊到何念忘面前嘟囔抱怨了一句,一句話帶起,所有人都紛紛附和,要把平時被虐的苦水都倒出來,争着搶着說話,頓時整個包廂鬧哄哄的。

“嫂子,我們被虐得好慘呀。”

“對呀對呀,我們的日子過得好苦呀。”

“天天就只會欺負單身狗,還讓不讓人活了。”

還有人繪聲繪色的模仿起來了。

“我媳婦長得可真漂亮。”

“喏喏喏,看到沒,這是我媳婦的衣服,我上課睡着時給我蓋的,貼心吧。”

“我上輩子一定拯救了銀河系,能有念念這樣的媳婦。”

“你們可別眼紅,我的念念是無人可替代的。”

何念忘手撐着臉聽得津津有味,她知道許年安很能貧,但是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許年安只感覺大事不好,連忙夾起一塊肉塞入說話的人嘴裏,“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唔唔唔……”

許年安還想夾菜塞住其他人的嘴,就被何念忘低呵一聲,“許年安”,慌慌把手縮了回來,即将入別人口的肉也一并吞入口中,“唔,好好吃呀,念念,你要來一塊嗎?”

何念忘斜了一眼許年安,他立即放下筷子低下了頭,手趴在桌子上,把頭埋了進去,憋得透紅的耳朵露在外面。

何念忘偷偷靠近許年安,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平時都跟他們說了些什麽呀?”

許年安把頭埋得更深了,從下面傳來低沉的笑聲,“這不都是事實嘛。”暗地裏磨牙,小子們,給爺等着,不把你們收拾得趴下,爺就不姓許。

突然,清悅的鈴聲響起。

何念忘掏出手機,在屏幕上跳躍的號碼,久違卻異常熟悉,心跳如麻,酸了眼睛,慌了手腳,一不小心碰到桌邊的酒杯,摔在地上碎了,發出清脆的裂聲。

聽到聲音,許年安擡起頭,緊張道,“怎麽了?”

何念忘掩住手機,輕輕喘了口氣,搖搖頭,失神道,“沒事,我去接個電話。”

何念忘抖顫的手撐着桌子,站起來,腿酸軟無力,差點就直接跪下去了,還好許年安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

“你怎麽了?”何念忘不答,推開許年安,緊握着手機,虛虛浮浮的走了出去。

顫顫巍巍的劃開接聽鍵,何念忘捂住嘴巴沒有說話,望着遠處的燈火輝煌,目光渙散。

沿着通話線傳來的聲音依舊溫潤清雅,瞬間抽了她的所有力氣。

“念念,我回來了。”

何念念回到包廂後,臉色慘白,無聲無息、不言不語的坐着,像失了魂丢了魄一樣。

許年安手覆上何念忘的手,一片冰涼,關切的問,“念念,你不舒服嗎?”

不過出去接了個電話,怎麽回來就一副丢了神智的模樣。

何念忘轉過眼神幽幽的盯着許年安,過了好久,一句話都沒說。

許年安越看越不對勁,自己也莫名煩躁起來。

他站起來拿起何念忘的包,俯身将何念忘拉起,“先回去吧。”

靠在許年安胸膛的何念忘,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垂下了睫毛,認命似的點了點頭。

一路上,兩人牽着手,卻無話可說,靜靜的走,燈光下的影子就像兩道平行線,永沒有交集。

“念念,要去醫院嗎?”

“不用,我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剛踏上樓的何念忘,站在第一個階梯,回過身,依舊面無表情,楞楞盯着許年安的眼睛卻充滿哀傷,她微張開口,一絲悲涼從嘴邊滑過。

不安爬上心頭,許年安想阻止她,他現在不太想聽她講任何話。

這樣的何念忘似乎随時都要離自己而去,他想叫她,可是名字卡在喉嚨裏出不來。

“許年安,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葉漸暮嗎?”

流血橫沖直撞,恐懼肆虐百骸,慌悚逼勒神經。

許年安一個箭步沖過去緊緊的箍住何念忘,下巴趴在他肩膀上,聲音顫抖,可憐懇求,“能不能別說,現在別說,以後也別說。”

我不想聽,我害怕。我怕你說了後就會離開我,我怕你說了後我就會心軟,連僅餘一點把你禁锢在身邊的勇氣都沒了。

何念忘輕笑一聲,大力掙脫開許年安,露出疲憊的笑容,氣若游絲,“那,晚安吧。”

轉身上樓,毫不留戀。

抽身而去的溫暖,在空蕩蕩的懷裏連一點餘香都沒留下。

許年安手垂在身側,攥成拳頭,青筋可見,“念念,畢業後,我們領證吧。”

何念念擡起的腳在半空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又踏了下去。

“對不起。”

聲音在空曠的樓道悠悠飄蕩,殘摧心骨

☆、第 5 章

何念忘推開門,大大的房子空無一人,毫無人氣,不過她已經習慣了,反正一年四季幾乎都是她一個人。

将書包放下,拿出作業,做完作業,何念忘就乖巧的趴在桌子上畫畫,等保姆來給她做飯。

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何念忘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爸爸媽媽總是很忙,就算回家也是在她睡着之後,早上又在她醒來前離開。

整個家,能和何念忘說話的就只有堆滿她房間的娃娃。因為性格孤僻,她一個朋友也沒有。

初一,她的爸爸媽媽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喜歡獨處,不愛說話,不愛與人親近,行為古怪,性格多變。帶她去醫院,醫生說,是輕度自閉。

何念忘的爸爸媽媽開始慌了,工作的時間慢慢減少,都用來陪她了。

但是因為這事兒,兩人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次,互相埋怨對方,總是忙着工作,連女兒都沒時間照顧,導致她患上自閉症。

一天晚上,兩人又開始吵了,正當他們吵得激烈時,坐在旁邊抱着一個人型娃娃的何念忘,拿起一個玻璃杯砸向他們,在他們腳邊炸開了花。從此,他們再也不敢吵了,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醫生說,何念忘的自閉症屬輕度的,在不受到外界刺激的情況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恢複。

初二,因為同學排斥,在晚自習,何念忘被鎖在器材室三個小時。被發現時,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不準人靠近,一有人碰到她,她就張開嘴,往死裏咬。活像一頭被逼瘋了的小狗。

接下來的一年,何念忘都是在醫院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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