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愛燃盡成灰

楊嘉容坐在窗邊，呆呆地看向窗外的紫荊花樹。她的眼瞳被盈然的綠意占據，目光卻是一片空洞迷蒙。

許諾從門外進來，把買好的菜放進廚房，再倒了杯暖水拿出去：「嘉容，喝口水吧！」

他把水喂到楊嘉容嘴邊，楊嘉容本能地張了張嘴，喝下了暖水。

「外面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看看？」

楊嘉容輕輕地點點頭。許諾為她披上件薄外套，推着輪椅向外走去。

輕淺的秋意，溫和的陽光，拉出斑斓的倒影。

「今天又有一個案子，老婆懷疑老公趁她上班，在家裏偷腥，于是帶母親和朋友在家門外守着。果然看見有個女人上來。老婆火冒三丈，沖進房裏就一通亂打。結果原來偷腥是老婆的父親。」

「你最近的案子怎麽都是家庭糾紛？重案組怎麽管那麽多？」

「我沒和妳說，我申請調離行動組，轉去文書組。行動組的壓力太大，我有些吃不消。」

楊嘉容轉過頭，看見許諾臉上的淡然，眼中有些詫異：「不可惜嗎？你不是快要升高級督察嗎？」

「沒關系，過一兩年再轉回去也一樣。這段時間我就好好休息。」

楊嘉容面容漸漸黯了下來，許諾每天六點半準時買好菜回到家，為她做飯，抱她去洗澡，為她按摩手腳避免因長期坐着而肌肉萎縮。每星期兩次陪她去複健，看精神科醫生。還要默默地承受她反複無常的焦慮，無緣無故的發火。

這叫好好休息？

「許諾，我們分手吧！」

許諾溫和地說：「怎麽了，不開心了？」

「我這一輩子也好不了，你不要再為我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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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不是說了，再複健半年就可以試裝上義肢，只要多加練習，之後普通的行走是沒問題的。妳會慢慢好起來的。」

「你要一個殘廢的女人做什麽？」楊嘉容冷淡中隐隐透着嘲諷。「你是警隊的明日之星，很快就可以升上高級督察，總督察，警司。你的前程無量，遲早會覺得我拖累你。既然如此，你何苦再來招惹我？你走吧！你陪了我這幾個月，夠了。」

許諾輕和地笑了笑：「現在會照顧家裏的暖男最受女孩子歡迎。我之前又不會哄人，也不太會照顧人，如果妳不介意，就讓我照顧妳，哄哄妳，練練讨人歡心的本事。妳不虧，我也有好處。」

楊嘉容愣住了，她擡起頭看向他，目光中盡是迷惘和感傷。

「想喝珍珠奶茶嗎？」許諾清風般的話輕撫而過，讓她欲拒不能。

楊嘉容看着他輕飄飄地離去，拿回了一杯珍珠奶茶，放在她手上。楊嘉容呆了一陣子，拿起珍珠奶茶喝一口，是她一向喜歡的少甜少冰。她的眼一熱，淚水悄悄地滾了下來。

許諾蹲在她面前，為她溫柔地擦拭淚水：「等妳不會再哭的時候，妳再趕我走也不遲。」

楊嘉容怔怔地看着他真誠得無可挑剔的面容，輕輕地牽了牽嘴角：「你還說你不會哄人？」

林予晞約許諾在楊嘉容家樓下，把兩只半歲的異國短毛貓拿給他。

「Vince說在他得憂郁症時，養了兩只牧羊犬。這兩只牧羊犬陪他走過最低落的時候。嘉容行走不便，我想不如給她兩只小貓在家裏陪她，或許她會開心些。」

許諾接過兩只小貓，感激地看着林予晞：「謝謝。」

「別說是我拿來的。嘉容現在對我可能還會有些芥蒂。」

許諾忙說：「Liz，她之前說的話都是言不由衷的。妳真的別介意。」

「我沒有介意。只是她現在情緒不穩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從上次她和周子正去醫院探望楊嘉容，令她情緒失控後，就再不敢在她面前出現過。

許諾輕撫懷中小貓的頭，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等她好起來，我再告訴她。」

林予晞堅定地微笑：「有你支持她，嘉容很快會好起來的。」

許諾淡淡地笑了笑，其中有輕薄的苦澀：「對了，替我多謝Vince，他介紹的醫生真的幫了很大忙。他還付了醫生所有的費用。」

「嘉容拍的電影他也算是投資者，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他只是略盡一點綿力。」

楊嘉容拍的電影是杜成澤的電影公司投資的，而周子正在這家電影公司占了５％的股份。

「妳，還好嗎？上次視頻的事發生後，我真的挺擔心妳的。可我連去看看妳的時間都沒有。」許諾的話中滿滿的歉意。

「是朋友就別說這樣的話。Vince對我很好。」

「他的官司……妳也很不容易吧，新聞一天到晚鋪天蓋地的。」而且新聞少不了難堪的內容，網上的評論更是不堪入目。

林予晞平淡地說：「他的新聞我盡量少看。而且都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如果還要介意，日子真的不用過了。」

「伯父伯母？」

「媽媽心裏多少會不舒服，不過她怕影響我，不敢在我面前說什麽，有爸爸在，他會安撫好她的。」

許諾輕輕一嘆：「連我爸媽都在問妳和Vince的事。真是，好事多磨！」

「好巧啊！」不遠處傳來一把嬌媚的聲音。兩人一起看去，都不約而同地怔住：是程璇。

嚴桦眉頭一緊，閃身站在林予晞側前方，擋住程璇繼續向她走來。

程璇冷冷地瞄了嚴桦一眼，在林予晞前方停下腳步。她的目光在林予晞身上慢慢地掃動，微微地停留在她微隆的腹部上，很快又拉回，牢牢地對上林予晞的雙眼。

「我研究了好一陣子，總有些想不明白，Vince看上妳什麽？妳這種姿色，他以前可是看也不多看一眼。」

許諾把兩只小貓放下，悄然地跨步，擋在林予晞面前，與程璇冷眼對視：「程小姐，妳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請教周子正先生，或者他的律師。」

程璇冷嘲地揚一揚嘴角：「許督察先別急着護花。我只是想說，以前我不明白，現在，明白了。Vince的愛好還是沒變。只是，真有些看不出來啊，越是表面端莊的，私下才是越狂野。」她緩緩地從手袋中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林予晞面前「這個才是妳面對Vince時的模樣吧！」

林予晞和許諾的視線落在照片上，兩人的臉剎時震驚得僵住了。這是一張正常男人看了都會怦然燥動的照片。

許諾一手搶過照片，怒喝：「程璇，妳竟然搞這種卑劣的移花接木。」

程璇輕冷一笑，眼中盡是淋漓盡致的爽快：「是不是移花接木，林小姐最清楚，對嗎？許督察可別誤會，這張照片是從一個陌生人發給我的視頻裏截圖出來的。那個視頻，啧啧，林小姐真是夠狂浪放蕩。妳就是這樣子把Vince勾住的吧！」

林予晞的臉色已是慘白：「妳………，不可能，淳一已經删掉的。」

程璇呵呵兩聲：「删掉？這樣的好東西男人怎麽會删掉。說不定他拿去和朋友分享，這視頻就流了出來。哎呀，Vince看過嗎？有沒有和李淳一比一比，看看誰更猛？」

林予晞的手機響起，傳進了一段長一分多鐘的視頻。林予晞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播放按鈕，手指僵硬了。

程璇輕蔑一笑：「不看看？」

林予晞艱難地按下，不過幾秒，她的身子一抖，腳一軟快要摔倒時。嚴桦眼捷手快地把她扶住，他看出了情勢很糟，急忙說：「太太，我們先回去吧！」

林予晞的手機又響起，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程璇意味深遠地看着她：「這個電話，妳最好接一下。」

林予晞按下接聽，喂了一聲，一把深沉的男聲傳出：「林小姐，我手上有妳一段極火辣的視頻，妳剛剛看到的只是一小段。我想和妳談一下條件。」

「你想要怎樣？」

「把孩子拿掉！給妳兩天時間！孩子不拿掉，我可以保證，所有妳認識的人，都會收到這段令人熱血沸騰的視頻。而這段視頻也會成為各大情/□□站的主打片子。妳和李淳一會名揚全世界。」嘟，電話挂了。

林予晞不能置信地盯着程璇，臉色冷成了冰霜。

程璇無比痛快地嬌聲一笑：「做過的醜事終有一天會反咬妳一口！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小心，摔死。」

林予晞咬緊牙關，恨聲問：「為什麽？」

淺薄的笑意在程璇臉上蔓開：「不為什麽！就是，我，喜，歡！我最喜歡看好戲，林小姐這出好戲一定精彩至極。我，等着！」她戴上太陽眼鏡，轉身輕媚地離去。

許諾看見林予晞蒼白得血色全無的臉，急問：「Liz，怎麽了？」

林予晞沒有回答，深深地吸了口氣，顫顫地按下了李淳一的電話。

「Liz！」李淳一的聲音有些驚喜。

林予晞咬了咬唇，艱難地開口：「５月１８日那天的視頻，你，沒有删掉？」

那天，李淳一求婚成功。晚上，他在酒店裏纏住她要拍下他們歡/好的視頻。她堅決地拒絕，他死纏爛打，并保證拍下看過一次後就删掉，他只想看一次。在他锲而不舍地軟攻下，她終于沒再反對。不知是因為要拍視頻，還是求婚成功，他的興致特別高昂，她在他前所未有的攻勢下，累成了一灘春水。等到他終于停下來時，她已經累得睜不開眼昏睡過去。第二天，李淳一纏住她一起面紅耳躁地看了一遍後，在她的面前把視頻删掉。

李淳一愣愕了幾秒，心漸漸沉了下去：「我，就只在我的私人電腦裏。我加密了。Liz……」

林予晞的聲音哽咽了：「你，答應過的！」

李淳一急說：「Liz，對不起，我……我回家立即把它删了！」

他當時的确在林予晞面前把視頻删掉，但他知道以後她幾乎不可能再答應他拍攝的要求，這段視頻就極為珍貴，于是趁林予晞熟睡時，偷偷拷貝了一份。

「太遲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程璇，拿到了視頻。」

李淳一心狂跳而起：「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有視頻………難道，是黑客？」

林予晞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止不住滾滾而下，泣聲再也掩不住：「她要我拿掉孩子，不然，她會公開視頻。」

站在一旁的許諾和嚴桦震驚地看向林予晞，許諾瞪大雙眼怒叫：「程璇瘋了？」

李淳一的呼吸停了後幾秒才重重地喘息而起，慌了心神地語無論次：「Liz，妳別哭……我去和周子正解釋，一切都是我的錯。晞，妳別哭，我，我去報警………晞，對不起，對不起！」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過了不久，電話中傳來許諾急促的聲音：「淳一，去養和醫院，Liz昏倒了！」

李淳一飛奔去到病房時，周子正已經在病房前焦急地來回踱步。

「Liz怎麽樣？」他走到周子正身旁，話音未落，周子正一記重拳就打在他的臉上。

他眼冒金眼時，周子正一手拉住他的衣領，怒不可遏地大喝：「你這個混蛋。你到底偷拍了Liz多少東西？」

許諾急忙把李淳一拉開，擋在兩人中間：「Vince，這裏是醫院，有話慢慢說。淳一，事到如今，你快說你手上到底有多少東西。」

李淳一泫然欲哭地喃喃：「只有一個視頻，就一個。」

周子正用盡全力壓下怒火，但兩頰已因暴怒而泛紅。嚴桦把事情全盤說出時，他的心彷佛沉了太平洋底。他想盡一切方法防程璇傷害林予晞，甚至安排了人手護住林予晞的父母，到底還是防不勝防。他立即要羅叔連絡網絡專家，他要得到最有可能阻止視頻散播的方法。一個小時內，得到的回複是，網絡專家會盡可能守住全世界主要的色/情網站和他所列舉名單的電子郵件，但要散播視頻有千百萬種方法，如果對方把視頻截成一段段短片；或者一張張動态圖片，根本無從阻止。

就在周子正還在和網絡專家客通話時，他的手機就傳來了林予晞的短片。

「知道我為什麽不肯離婚嗎？我就想等着，看看有哪個女人會讓你再動心，動心到你要娶她。然後，我就可以毀了這個女人，讓你體會一下，什麽叫痛徹心骨。」

周子正的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寒徹心扉的無能為力。一切就如飛入空氣中的病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蔓延，吞噬他最心愛的人。

李淳一萎靡地滑坐在地上，顫抖地抱頭：「一切都是我的錯。什麽懲罰我都認了。我本來就該把它删掉。」

許諾看了看失了方寸的李淳一，再看向喘息沉重的周子正，緊攥拳頭壓下在爆發邊緣的狂怒。他問過警局網絡安全科，如果有人畜意要撒播視頻相片，是擋無可擋。這一劫，再怎麽躲，也無可避免的遍體鱗傷。

醫生從病房出來：「病人醒了，大人胎兒都平安。我為她打了鎮定劑，但病人的情緒不穩，盡量不要刺激她。」

周子正頭也不回冷漠地說：「李淳一，Liz不會想看到你。你走吧！回去看好韻琪，別讓她鬧出事來。這件事我會處理。」說完走進病房。

許諾蹲下輕拍李淳一的肩膀：「回去吧！我會看着Liz。」

李淳一的臉深埋在雙膝上，一顆顆淚水滴落在地面。到底是什麽陰差陽錯，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這一次，她在承受毀滅性的傷痛時，他該何去何從？

林予晞看見周子正，迷惘的雙眼瞬間浮起了淚水。周子正坐在床邊，輕輕地把她扶起，摟在懷中：「什麽也不要想。一切有我！」

林予晞的淚水唰地湧出，顫抖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一切都是因為我。程璇要報複的是我。妳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妳什麽也不要怕，什麽也不要擔心，萬事有我！」

周子正說得堅定無比，心卻懸在虛空中。他有辦法嗎？有！但最後的法子會讓Ethan受到傷害。這一步他願意走嗎？

林予晞握住他的手沉沉入睡了，只是她熟睡的眉宇依舊輕鎖着，隐隐地透着不安和驚懼。周子正輕輕地撫摸她的眉心，解開鎖起的皺紋。

「阿澤，最近娛樂圈可不可以做出轟動的新聞？」周子正打電話給杜成澤。

杜成澤淡淡一笑：「怎麽，你又有麻煩事了？你要多轟動？」

「例如周潤發，劉德華最意想不到的新聞。」

杜成澤皺了皺眉：「你的事是有多麻煩？這種神級明星你都要打主意。」

周子正深吸了口氣：「Liz有視頻落在程璇手中。」

杜成澤怔了一秒，有些震驚地反應過來：「和李淳一的？」如果是和他的，周子正的語氣不會透着慌亂。

「嗯！」艱澀的一聲回應。

杜成澤沉聲說：「這個……周子正未婚妻的視頻一出，恐怕再大的名星新聞也蓋不住。」

「能分散一點是一點。」

「程璇要求什麽？」

「她要Liz把孩子拿掉。」

杜成澤震住了：「她太沒人性了吧！你們的孩子都四個多月了。」

周子正沉默了。程璇在嫉恨裏早已經失去了理智。

杜成澤問：「你手上不是有程璇的視頻嗎？」

周子正苦澀地說：「她的視頻一公開，Ethan知道他母親這麽荒唐，會有多難堪。這個烙印會跟着他一輩子。當初我買下那些視頻不是為了她，是為了Ethan。」

杜成澤輕輕一嘆：「程璇就是看準了你的軟肋。這麽多年，她還是緊咬不放。」

「Ethan會長大，她可以利用他的時間不會長了。我想帶Liz離開香港一段時間，新聞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會盡力。視頻什麽時候會公開？」

「就這一兩天。」

「好，我想想法子。」

周子正輕輕地把手從林予晞的手心中抽出，悄悄地走出病房。看見依然坐在地上的李淳一，心裏除了憤恨，竟然還有越演越烈的妒嫉。妒嫉他和她有過的青澀浪漫，嬌羞狂野，妒嫉他和她有過的形形式式的第一次。

「過幾天我會帶Liz離開香港。你最好也離開香港避一避風頭。有什麽事，找宋依琳。」周子正沉聲對李淳一說。

許諾說：「Vince，去報警吧。如果視頻真的出來，警方就會做事。最近網絡案子頻生，警方在網絡安全上加大了力度。雖然阻止不了流傳，但或多或少也會有警吓作用。」

周子正沉默了好幾分鐘，點點頭：「好。」

周子正和李淳一到警局前，許諾就已經向重案組和網絡安全科打了招呼。許諾之前在重案組的名聲人緣很好，接替他工作的是他一直來肝膽相照的搭擋，自然更給力。而且周子正親自來報警，警方也不能不重視。

視頻還沒有公開，周子正和李淳一報警的消息就上了新聞。警方罕見地在事情沒發生前表态對這個案子極為重視，絕不允許非法之徒在網絡肆意妄為。

周子正接到了程璇的電話：「怎麽，這麽快去報警，不先和我談談？」

「我們還有什麽可談的嗎？」

程璇嬌笑一聲：「我們是沒什麽好談的。不如你來陪我一晚，我們重溫一下舊夢，或許我心情爽了，就把東西送給你。」

「Megan，妳又何苦。這樣糾纏下去妳真的開心？」

程璇深冷一笑：「Vince，我們本來是天作之合。你給了我最開心的時刻，但一句不合适，你就親手摧毀一切，讓我承受所有的痛苦。這樣糾纏下去我真的開心。我要你為離開我而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我想看着你痛苦無助；我要你永遠得不到你愛的人；我要你一生孤寂！」

話縱然是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周子正還是冷得心頭一顫。

愛燃盡成灰，灰腐化成恨，蒙蔽了眼，泯滅了心，吞噬了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