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生與死

一位父親可以為女兒付出多少？

周子正看着手中的照片，兩行淚水再也關不住。這是一張消防員鋸開車子後，記者拍下的第一張照片。一個身體已經扭曲的不成人形的人，雙手撐在椅背上，用身體護住昏迷的林予晞。消防員說，林予晞能成為這次嚴重車禍的唯一生還者是一個奇跡。原來，坐在她身邊的林之軒翻身伏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對林予晞致命的沖擊。

一位父親可以為女兒付出他所有心血，和他的生命。

是的，林予晞是唯一的生還者。這場車禍奪了四條性命，司機，保镖，林之軒，還有他沒機會看這世上一眼的兒子。

周子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他只知道當他和杜成澤沖進醫院時，周衍龍悲痛的面容讓他想起了母親去逝時情形。他只知道他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身體接滿了各種儀器昏迷不醒的林予晞。他只記得醫生讓他進去，叫喚她，讓她有更強的求生意志。他只記得他不斷地叫喚她的名字直到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音。他只記得杜成澤和保镖把失控的他拉出病房，拉出醫院，然後杜成澤把他整個人摔入水池，要他冷靜下來。最後他在水池中撕心痛哭。

他以為，過了視頻這一關一切就會慢慢好起來。他以為，他可以一輩子好好保護她。他以為，他可以陪着他們的兒子一起長大。

一切的自信都坍塌了。他不僅護不住她，還帶給她一次比一次深的傷害。失去了兒子，将來還能再要。如果失去了她，他的生命還剩下什麽？

每天，他都握住她的手，叫喚她，和她說故事，回應他的只有規律的儀器聲。每一天都是期待，每一天也是煎熬。看着她沉睡，每一次呼吸都是痛，每一句沒有回應的話都是傷。

一個星期過去了，林予晞終于脫離了危險期。只是她會不會醒，什麽時候醒，就沒有人知道。有些人三四天，有些人三四個月，有些人可能三四年，或許，更久。

李淳一知道林予晞的車禍後，拿着林予晞用過的物品，跪在寺廟裏，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直到許諾告訴他，林予晞脫離了危險期才肯被僧人扶起。跪了七天，他的腿已經動不了。

「你是傻子啊。這樣跪着，你的腿會廢掉的。」許諾罵說。

「如果用我的腿可以換晞晞平安，我願意讓它廢掉！」李淳一的雙眼中除了痛，還是痛。

許諾深深一嘆：「回家休息吧！別忘了，你還有個兒子，還有個家。」

李淳一的眼中慢慢浮起淚珠。淚珠裏閃動的是和林予晞曾經的一幕幕甜蜜。

「以後妳要給我生四個孩子，兩男兩女，那家裏就熱鬧了。」

「四個，你當我是豬啊！」林予晞嘟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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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我是屬豬的，妳嫁給我，妳也就成豬了。」李淳一狡詐地笑說。

「那我不要嫁。」

李淳一伸手把要逃跑的林予晞抓住，推倒在床上：「不嫁？我種個小豬仔在妳肚子裏，看妳嫁不嫁。」

他沒有一天能不想她。每當想起她的一笑一喜，一嗔一怒，他眼中泛起的一絲甜意還沒傳心裏，就被凜冽的痛楚淹滅。

他的家裏沒有她，她卻早已住在他的心裏。

一眼鐘情，六年缱绻，一往情深，一世刻骨。

「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嗎？只要她好起來，只要她以後幸福，我什麽都不在乎。」李淳一哽咽着。

許諾鄭重地點頭：「Liz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

一個月過去了。鄭慧如在周子正，周衍龍，表姑和表姑夫的陪同下，護送林之軒的靈柩坐專機回周莊。葬禮完成後，又匆匆返回法國。

「不能把Liz轉回香港嗎？」杜成澤問。

周子正搖搖頭：「飛機的壓力氣流可能會影響她的腦壓。」

杜成澤拍拍他的肩膀：「她一定會醒過來的。」

「謝謝！」

「車禍的事你打算控告程璇嗎？程璇以為放了幹擾器就什麽也錄不到，但我在她的裙子裏放入的是最新的防幹擾偷聽器。她當天承認的一手安排車禍，偷聽器已經錄了下來。而且，還有之後那段錄音。」

周子正臉色沉了下來：「就算是有錄音，要把她定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看向窗外灰沉的天空「不過，有了這段錄音，我就可以要回Ethan，結束這段婚姻。」

「這是你一直以來最期望的結果，只是，代價太大了。」

１２月２５日，下雪了。

周子正如常地為她擦臉，按摩手腳：「老婆，今天是妳二十六歲生日。我做了彩虹酒釀丸子，妳起來吃一口好不好？」

林予晞一如過去兩個月一般，沒有任何回應。

周子正拿出手機，播出兩人合唱的「因為愛情」。歌聲傳揚在醫護儀器的響聲中，有一種隐隐的心酸。

周子正打開投影器，放下了一張光盤：「今天我們看一部老片子好不好，大話西游。」

他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一邊看電影一邊和她說話：「周星馳這麽多部電影，我最喜歡這一部。最喜歡結局時悟空潇灑離開時無聲無息的蒼涼和無奈。」

「愛一個人有沒有期限？一萬年？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聽這樣的情話，就算明知不是真的，也甘心受騙？」

「妳別想歪了，我對妳說的都是真話。」

「我也很喜歡它的主題曲‘一生所愛’，‘鮮花雖會凋謝，但會再開。晞，答應我，最晚過了冬天，妳就醒過來。我們一起去看花開，好不好？」

一生所愛的曲音在房中回蕩：鮮花雖會凋謝，但會再開，為你，一生所愛隐約，在白雲外，期待。一如他，在蒼茫，無奈和未知中，期待。

一個月後，周子正開始和醫生商讨把林予晞轉回香港的可能性。經過了詳細的研究和安排，林予晞終于坐上了回香港的專機。

飛機在萬裏高空，一輪圓月近得觸手可及。夜深了，機艙的燈已熄滅。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林予晞的臉龐上，照見了她眼簾上的顫動。她的眼簾極為緩慢地打開，一切都攏在迷糊和朦胧裏。像是過了很久，她的視線穿越了千山萬水，最後落在了一張熟悉的臉龐上。

淩散的意識緩慢地聚攏，她終于明白，她在飛機上，身上纏着不同的儀器，周子正在她身旁的沙發上熟睡着。她努力地想發出聲音，但她再沒有可以打開嘴唇的力量。她只能靜靜地看着周子正的面容，默默地把意識一點一滴地拼湊。

周子正轉動了身體，睜開眼睛向林予晞看了一眼，又疲累地閉上了。夢中，林予晞清亮的雙眼看着他，像是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機師亮起了機艙的燈：「各位早安，我們還有兩小時就會抵達香港機場。」

周子正睜開眼睛的一刻，看到了林予晞清和的雙眼在看着自己。他又閉上了眼，夢怎麽變得如此真實。

「林小姐醒了，林小姐醒了！」護士驚喜的叫喚傳遍了機艙。

周子正猛地震起。林予晞的目光依舊落在他的臉上，她終于積存了足夠的力量打開了唇：「Vince！」

周子正不能置信地撫住她的臉，想說些什麽全哽在喉嚨裏。

林予晞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閃動：「你，頭發，白了。」他兩鬓的頭發變白了。

兩行淚水從周子正的眼中滑下，喜極而泣。上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因為，妳睡得太久了。我等得太久了。」

周子正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這一刻。他願意傾盡一切去換的一眼，一言，以為在夢中，卻是真實得，美好得令他不敢相信！

林予晞努力地牽起輕微的笑容：「你，也，睡，好久。」

周子正輕吻在她的唇上：「不睡了，以後別再睡了，以後不許再睡。」他的淚水滑到她的唇上，清涼，微澀。

旭日透過窗戶照入機艙，源源不斷的淚珠閃閃發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