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爸，我來了

「Liz出院了，你可以放心了。」許諾說。

李淳一在電話裏輕嗯了一聲。周子正明言不希望他再和林予晞有任何連系，更不會讓他來看望她，他所有有關她的消息只能從許諾他們幾人那來。

她沒醒的幾個月，對他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煎熬和折磨。他情願躺在醫院的人是自己，心頭的窒息比起肉體上的痛更難令人承受。

李淳一放下電話。客廳中，王韻琪正在喂七個月大的朗霆吃米糊，朗霆吃得滿臉都是。王韻琪身體好起來後，雖然有保姆，照顧孩子的事她不再假手他人。有時候李淳一見朗霆實在鬧騰，就想讓保姆幫忙照顧，王韻琪總是拒絕。

「我就只是這麽一個兒子，當然什麽事都自己來。」

李淳一的心頭發酸，若不是發生了第一次視頻的事，她也不會因大受打擊而早産血崩，最後不得不切除子容。他對她是滿滿的愧疚的。第二次的視頻，同樣也讓她顏面掃地。只是這位曾經很嬌縱的千金小姐對這兩個視頻的事絕口不提，甚至，有時李淳一想開口解釋什麽時，她也把話題扯走。

李淳一走過去，拿起紗巾為朗霆擦臉：「他怎麽這麽能吃啊！」

「對啊，他現在什麽都愛吃。他愛吃米糊很正常，但還是很愛喝奶，本來以為他喝了幾個月的奶，早就膩了。」

「貪新不厭舊，嗯，有為父之風！」李淳一笑說。

王韻琪喂食的手突然僵住，停了幾秒，才繼續喂。

李淳一猛地會意過來，心裏默默一嘆，站起來：「我先去洗個澡。」

水珠沖打在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李淳一深深地呼吸才能微微舒緩心裏的壓抑。他和她，兩人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他倆之間的地雷陣，日子過得步步為營。只是真的是要一直避下去？真的能一直避下去？林予晞是他心中的結，是她心中的痛。這結解得開嗎？這痛消得掉嗎？他和她這條路怎麽走下去？

許諾放下電話，楊嘉容看向他：「Liz出院了？」

許諾點點頭：「終于出院了。」

楊嘉容輕撫懷中小貓的頭：「Vince一定很開心！」

「對啊！Liz醒了，離婚案也結了，又拿回了Ethan的扶養權，他總算是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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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還不知道她爸爸的事？」

許諾臉色微黯：「是。Vince想瞞得越久越好。」

「她的車禍香港的新聞也有報導，她一出院，事情就瞞不了多久了。」

「她沒了孩子，如果知道沒了伯父……唉……Liz過去一年真的有太多磨難，希望接下來會雨過天清吧！」許諾轉身走進廚房「嘉容，我買了排骨，今晚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楊嘉容看向在廚房中忙起來的許諾，說了聲好。過去的七個多月，他幾乎每天都在這個廚房裏為她做飯，他原本很一般的廚藝現在早已令人刮目相看。她不想外出，胃口也不好，他就努力地研究菜譜，做出各式各樣的菜色。由起初賣相味道都無法令人有食欲，到後來越煮越好，越煮越出色。有時候她的精神好些時，他會約她的一些好友來家裏聚會，在家裏吃的，喝的，玩的，全是他一手操持。好友私下都說這樣的男人快絕種了吧！

當初和他在一起，很大原因是她心裏很失落，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又或者想借他來減少對周子正的牽念。有輕微的好感，甚至喜歡，卻絕算不上愛。當時，和他在一起，純粹只當成個過渡。

這次意外，她看清了太多人的真面目。她失去了一條腿，失去了在娛樂圈生存下去的能力，也就失去了許多人眼中的價值。離去的人，比堅守的人多太多，多到她沒辦法相信此刻還留下的人下一刻會不會就悄然離去。快八個月了，他竟然就這樣舍棄了大好的事業前程，無怨無悔地照顧她，忍受她的無理取鬧，喜怒無常。

「只要妳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留在妳身邊。不對，妳趕，我也不走。」她無理，他耍賴，很公平。

他無法給她奢華，只在她最艱難的日子裏給了最平實的溫暖，最堅實的依靠，給了她一心安定。

周子正，曾經給她炫目的華貴，卻給不了她想要的歸屬。

周子正，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她的一個服裝秀，那時他身旁有位紅星女友。第一次對上他的眼，很深邃，很複雜，但那場秀，她确定他的目光是鎖在自己身上。

沒多久，就傳出他分手的消息，而宋依琳也來找上了她。

合約女友？一份詳細的半年合約裏列明需要陪伴周子正做的事和需要的親蜜表現。報酬極為豐厚。

當初答應的确是為了錢。合約裏要求的最親蜜表現也只是接吻，而且列明了次數，如果超過，會有額外報酬。就當是演一出為期半年的戲。

之後有一次，她無奈地出席一個飯局，被一個老板糾纏不放。而這個老板的背景很強，拒絕他，她以後的路很難走。她躲在洗手間哭了起來，不知為什麽打給了周子正，求他幫忙。周子正在半個小時內出現，把她平安地帶走。

「這種飯局以後別再出席了。真的推不了，找依琳，她為妳想辦法。」

楊嘉容坐在他的車上，抽泣地點頭。

「妳的經紀人沒底子，妳又剛剛爆紅，這種事很難避免。妳可以考慮把經紀人合約簽給杜成澤的公司。雖然他抽取的傭金比較高，但他從不強迫人，也不喜歡別人強迫他旗下的藝人，算是棵可以依靠的大樹。」

楊嘉容看向他冷俊的臉：「謝謝你！」

在她的家門口，他要轉身離去時，她不知為什麽叫住了他，一瞬間的情動讓她摟住他，踮起腳吻住了他。

之後他們的關系就起了微妙的變化，過了合約期後，周子正并沒有宣布分手。當時的娛樂新聞都在傳周子正一向只有六個月的新鮮期，看來楊嘉容有潛力進駐豪門。只是，她自己明白，她很少去他的大宅，更別說入住。而後來遇到她怎麽也搞不定的周文昊，周子正對她更是一天比一天淡了。

「嘉容，我們并不合适。」

「為什麽？是因為Ethan？」

「就好像是，我被困在一所房子裏，看到妳，我試着開門出去，但是，我沒有足夠的能力把門打開，妳也沒有打開門的鎖匙。」

是啊，他們并不合适。這段感情，周子正由始至終都是個冷靜的局外人。遇到了林予晞，她總算才明白，周子正心裏不是沒有火，只是，從沒為她燃起。

楊嘉容把懷中的小貓放下。推動輪椅去廚房門口，看着許諾專注做菜的背影。她沒有打開周子正心門的鎖匙，許諾卻在不知不覺中推開了她的門。

她輕笑說：「好香啊！」

許諾轉身笑着看她：「很快就好了。這次糖醋排骨我感覺很成功。」

他的笑容像一道暖陽，照進楊嘉容的眼中：「我想去試裝義肢。」她的義肢早就已經訂制好了，只是她之前的情緒很不穩定，一直沒去試。

許諾有些驚訝，旋即笑起：「我明天去約物理治療師。剛好我這幾天有空，可以随時陪妳去。」

「你請那麽多假，警局裏沒意見嗎？」

「沒事。局裏明白的。」

楊嘉容淡淡一笑：「有時間請你的同事們來家裏吃火鍋，我想親自多謝他們。」

許諾喜出望外地點頭：「好啊！」

林予晞回家兩個星期後，周文昊也搬了回來。周文昊的也順理成章地每天要林予晞讀故事。最新一本是西游記。為了不想林予晞太費神，周子正規定一起看書的時間不能多過半小時。

有一晚周子正回到家，發現林予晞竟然在廚房做菜，氣得把管家訓了一通。

林予晞急忙解釋：「是Ethan想吃我做的菜。而且我只是炒一下，其他的活廚師們都做好了。醫生不是說了，适當的運動可以有助康複。」

「做飯除外。廚房的油煙會傷了妳的肺。Ethan想吃什麽，等我回來做。」

周文昊呵呵地說：「Daddy，你的中餐做得不好。」

「再這麽多要求就去爺爺那住！」

周文昊吐了吐舌：「我什麽也沒說！對了，我明天要在同學家裏排練舞臺劇，不回家吃飯了。」

林予晞笑說：「你的臺詞還要再背一次嗎？」

周文昊皺起眉頭：「小媽咪，為什麽我的臺詞妳記住了，我還是記不熟。」

「因為我中文比你好。」

周文昊頭一揚：「總有一天我會比妳好！」

周子正拍了拍他的腦袋：「大言不慚。」

周文昊瞪起眼：「什麽意思？」

「去查成語字典。」

再一個月，終于到了舞臺劇表演的時候。周子正，林予晞和周洐龍是理所當然的座上客。經過林予晞和他這一個多月的練習和□□，周文昊在臺上的表演毫不怯場，對白說得很純熟。他一出場，臺下就響起了女生的歡呼。林予晞隐約聽到有女孩子在身後說：「趙子龍好帥啊！」

「那當然，他是校草。」

「他是我的，別和我搶。」

林予晞忍不住偷偷竊笑，在周子正耳邊說：「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被女生包圍？」

「小學應該沒有。中學才是。Ethan超越我了。」他看向林予晞「妳要是大幾歲和我同一所學校，妳也會被我迷住的。」

林予晞眼眉輕抛：「我不愛帥哥。我迷的是學霸。」

周子正摟住她的肩：「那我就去當學霸！」

「少來。你那時一定看不上我。我上中學時的模樣很呆。」

周子正輕輕一笑：「幸好我是在對的時間遇上妳。」

中場休息，林予晞上洗手間時遇上了個五十來歲的女人。

「妳是文昊的媽咪吧！我是文昊的中文老師。」

「哦，秦老師，妳好。」

「文昊在美國長大，幾個月前才回香港，但他的中文真是我預期之外的好。他說他一年多前中文還是很差，就是因為妳引導他看歷史故事，他才努力學中文。」

「他喜歡看歷史故事，從故事裏學中文他會比較上心。」

秦老師微笑說：「看妳這麽年輕，但對教導孩子很有心德。」

「老師過獎了。還是要請老師多照看文昊。」

「林醫師真是有位好女兒。我曾經是林醫師的病人，纏了我好幾年的腰痛就是他治好的。林醫師的事，我很遺憾。可惜他的葬禮在周莊，我不能親身去。」

林予晞的臉色大變：「什麽葬禮？我爸爸還在醫院！」

秦老師愕然了愣了幾秒：「哦，對不起，那我可能弄錯了。我以為林之軒醫師是妳父親。」

「林之軒是我的父親，他現在還在法國的醫院，妳怎麽……」林予晞的話戛然止住了，回想起醒來後的一切，突然顫顫地問：「葬禮是什麽時候？」

秦老師看見林予晞慘白的表情，意識到似乎是說錯了什麽：「四個月前，嗯，周太，我還要去後臺看學生，就先走了。」然後像是怕被逮住一般急步離開。

四個月前？四個月前？她顫抖地拿出電話打給陳艾青：「小艾！」

「寶貝，怎麽樣，你小兒子的演出精不精彩？」

「我爸爸是不是早已經去逝了？」

陳艾青震住了好幾秒，才呵呵地說：「妳是在和我練臺詞嗎？」

「小艾，我們這麽多年的朋友，妳告訴我，我爸爸是不是早就走了？你們是合起來騙我的，是不是？」林予晞的淚水湧了下來。她醒來了兩個多月，卻從來沒有見過林之軒。周子正總是有千萬種理由不讓她和林之軒有連系，她雖狐疑過，但從不敢深想。

「寶貝，妳在學校對嗎？Vince在不在妳旁邊？」陳艾青的聲音有些慌了。

沒有否認，就是最赤/裸/裸的承認。

啪，林予晞的手機掉在地上，如同一塊巨大的隕石砸入心底。

「寶貝，Liz，妳在不在？Liz！」沒有回音，陳艾青慌亂地打給周子正。

周子正急步走出禮堂，在洗手間門外找到完全失神的林予晞，扶住她：「晞！」

一眨眼，淚水翻滾而下：「我要去看爸爸！」

「好，我安排一下。要不，我們先回家！」

「你還騙我！」

周子正雙手環抱她：「我們先回家！」

林予晞的身子在他的懷中顫抖得如狂風中的樹葉，周子正牢牢地圈住她，像是怕一松手她就飛走了。

「你騙我！你騙我！」

周子正任她在胸膛掙紮，推打，呼叫，痛哭，雙臂牢固地困住懷中心裏的軒然巨浪，撐起快要坍塌的心。

林予晞躺在床上，淚眼婆娑。鄭慧如坐在床邊，輕撫她的發絲：「晞晞，別怪子正瞞着你。他是為妳好！」

鄭慧如為她擦了擦淚水：「這場車禍，能保住妳的性命已經是萬幸。妳爸爸，知道妳好好的，會很，安心。」她的聲音哽咽了。她擦了擦自己的淚水：「爸爸一直都希望妳能堅強。」

林予晞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了爸爸在橘黃的街燈下默默地等待她，那一道燈光拉出的倒影，堅定而溫柔。閉上眼，腦海裏浮起了爸爸做的彩虹酒釀丸子，軟糯而香甜。還有，他在她的生日時帶她去看海港的聖誕燈飾，說這一片璀璨的燈飾就是為她的生日而發光。他在節假日帶她去兒童之家，讓她懂得豐足不在擁有多少，而在于付出多少。愛不僅是收獲，更是給予。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個有他的日子，點點滴滴的呵護，片片縷縷的教導，成就了今日的自己。

他種了一棵樹，傾盡心血去灌溉愛護，樹長成了，就快要結果了，他，卻等不到，看不到了。

林予晞坐在書桌前。周子正一直不讓她用電腦，說是怕她傷神，現在才知道，是怕她找到了林之軒的新聞。

這場車禍在香港也大肆報導了，其中一個原因是她是周子正的未婚妻。巨大的标題：周子正未婚妻遇嚴重車禍，父親以身相護得保命。

照片雖然加上了馬賽克，但還是能看出林之軒伏身在她面前，承受了最猛烈的沖擊下的扭曲。雖然沒能保住孩子，沒有他的相護，她必死無疑。

她的腦海浮現了她昏迷的前一刻，林之軒翻身護在她前面的情景。他的臉如此的凝重，如此的堅執，如此的傾盡一切。

淚水如暴雨般墜落。她的父親用了他的生命守護她，直到最後一口呼吸，最後一次心跳。

周子正為林之軒的葬禮在所有報紙的頭版以女婿身份刊登了悼文，也為他在周莊選了最好的墓地。

「對不起！妳好不容易醒過來，我真的不能冒險讓妳再受打擊。」周子正在她身後輕輕地說。

「爸爸，是當場就……」

「車子被夾在兩輛貨車中間，除了妳，其他人當場就走了。因為很快，所以，沒有痛苦。把妳救出來時，妳的心跳呼吸已經很弱了，救護員不敢相信這麽嚴重的車禍，還能有幸存者。晞，就差一點點，就一點點，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周子正伏身從身後環摟她，身體顫抖起來。「我等妳醒過來好像等了一輩子，我不能再讓任何事情打擊妳。我不能失去你。」

林予晞怔怔地坐着，過了不知多久，喃喃地說：「我，想去看爸爸！」

烏雲密布的天空飄着毛毛細雨，周子正撐着傘牽着林予晞的手向墓地走去。在墓碑前，站着一個沒有打傘的人。

李淳一轉過頭，看見兩人時有些意外。

「Liz，妳，來了！」那就代表她知道一切了。

林予晞的臉色很慘白，輕微的驚訝過後，凄凄地應了聲：「你，也來了。」

「我來上海出差，就順道過來看看伯父。」

「你，有心了！」

李淳一看目她亳無血色的臉，心中絞痛：「妳，別太難過！伯父，不希望看見妳哭的。」

林予晞凄苦地點點頭：「我知道！」

林予晞從身後的保镖那接過鮮花，仔細地插在墓碑前。再用布把林之軒的照片擦拭幹淨。這是去年他生日時她為他拍的照片，還笑說這相張照得比周潤發更帥。

「爸，我來了！」

話一出口，淚水就再也關不住，破閘而出。哭聲在空曠的墓地回蕩，帶着椎心刺骨的痛。

李淳一幾乎忍不住想上前抱住她，只是就在他情不自禁向前的一瞬，周子正已經跨步把她攬入懷中，溫柔地安慰：「別太傷心了，妳這樣，爸爸會不安心的。」他的目光掠過李淳一的臉，戒備，深寒。

李淳一黯然地向後退，靜靜地站在一旁，任由羽毛般的雨點落打在身上，看似輕微，卻像一根根細針直插入心頭。

如果他沒有私自留下視頻，林予晞就不會避去法國，也就不會有這場車禍。

「對不起！」他艱難地哽咽出一句，慢慢地轉身離去。對不起，晞，如果當初他沒有接下王氏的盡職調查，如果他沒有不自量力地硬撐，如果他沒有求助王韻琪，那一切會不會不同？那，在一片浪漫無邊的熏衣草地的求婚，會不會就能成為他心中的最美，而不是心頭的最痛？

一句對不起，裝載了多少愛和苦，悔和恨，重得他幾乎無法承受！他只能黯然地離去，離開屬于她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