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流浪

每個星期，林予晞都會打電話給鄭慧如報平安，每次都是短短幾分鐘。她沒說自己在哪，鄭慧如沒問。她沒說自己什麽時候回來，鄭慧如也沒問。她知道這個女兒和她爸爸很像，執着的事不多，但如果起了心結，就不是一時半刻能解得開。

她在小鎮當上臨時助産士也兩個月。在醫院旁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房間，生活簡單平淡得沒有一絲絲漣漪。在房間裏只有一部小電視，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網線，她的世界就只在這不過二十平米的小房間裏。小，卻讓她感覺到了自己一點點的存在。

每天傍晚和每個休假日，她就會去當地的孤兒院給孩子們義務教課。院長起初以為這麽一個清秀的女生來這教學純屬玩票，只是她每天風雨不改地前來，她終于相信她是真心地，不求回報地教導這群孩子。才不過兩個月，晞姐姐的名聲就在這小鎮傳開了。

１２月２５日，她的２７歲生日，也是她原定和周子正的婚禮日。３１４，她錯過了，１２２５，她也錯過了。

她買了一個小蛋糕，回到家插上一支小蠟燭，閉目默念：「爸爸，今天我２７歲了。你在天上好嗎？」

日子輕飄飄的，一如她滿心的灰燼。林予晞只有感覺到了季節的交替，才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今天是陳艾青結婚的日子，她買了張可以打長途的電話卡，撥了她的電話。

「喂！」

「小艾！Happy Wedding！」

「林予晞，林予晞，妳在哪？」陳艾青大叫了起來「妳這沒良心的，妳真的不來我的婚禮？」

「對不起！」

「我今天超美的。這輩子可能就今天比妳美。妳怎麽就忍心不來看我……」

突然她的手機被搶走了：「晞！」

林予晞的身子一震，這一把熟悉得刻骨銘心的聲音，讓她平靜的心掀起了巨浪。

「晞！妳回來，好不好！」是哀求，是苦苦哀求，是別無他法的哀求。

沉默了兩秒，「啪！」林予晞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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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正拿着手機，呆了幾分鐘才回過神說：「妳的電話借給我用一用。」沒等陳艾青回複，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他把手機遞給羅叔：「我不管用什麽方法，我要知道剛剛那通電話是從哪裏打來的。」

林予晞的雙腿好像失去了力量，再也走不了，只能抱膝坐在地上。靜靜地，默默地，寂寂地看着太陽無聲地落下，月亮無息地升起。

她把臉埋在膝蓋上，漸漸地嗚咽起來。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無論她多恨他，她還是很想他，很想很想他。想起他走進廚房為她細細地切豆腐煮文思豆腐羹，想起他雙鬓的斑白，想起他那一雙調皮的水晶鞋。一場場回憶，一道道風景，分開越遠竟然越深刻，越椎心。

第二天，她如常地去到孤兒院時，竟然發現院裏有一隊攝制隊。他們一看見林予晞就不斷地拍照。

林予晞愕然地看着他們，院長笑說：「晞晞，妳現在可是網上名人了，有人把妳在院裏教學的照片和故事放上網，所有人都稱呼妳為晞天使。他們就是來訪問妳的。」

林予晞愣了幾秒，堅定地回說：「對不起，我不接受訪問。」

離開孤兒院後，林予晞第一次踏入小鎮的網吧。果然在網上有許多有關她的報導。

「最美麗善良的天使，晞姐姐。」

「晞姐姐到底是誰，可以人肉搜索嗎？」

「找到了一個叫林予晞的，和她很像。」

林予晞關掉網頁，靜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走回家。寫好了兩封分別給醫院和孤兒院的信請房東幫忙轉交，收拾一下簡單的行李，向火車站走去。

她知道她的消息一出來，周子正很快就會找過來。她必須走。她不知道如果再見到他，她還有沒有勇氣和力量去應對他的懇請和哀求。離不去，又留不下，她不能就這樣被困在旋渦裏。

她又坐上了一路向北的火車。流浪的人，流浪的心，下一站，又是哪？

周子正來到了小鎮。他去到了林予晞當助産士的醫院，去到了她當老師的孤兒院，最後去到了她住了半年的小屋子。簡樸的屋子，還依稀飄蕩着她的氣味。

門又打開了，進來的是李淳一。

兩人的眼中閃過瞬間的詫異後，李淳一急問：「Liz，走了？」

房東說：「你是問林小姐吧！對啊，昨天結了房租就走了，也沒說要去哪。你們都是林小姐的朋友？

「我是她未婚夫！」周子正說。

房東恍然地說：「我就說嗎，她這麽一個清秀文靜的好女人怎麽會沒男朋友呢？原來有個那麽帥的未婚夫。」旋即又疑惑地問：「那她怎麽一個人住在這？她在這很少朋友，都是獨來獨往的。也沒聽她提起過你。」

周子正沒有回答她的話：「這房子我買下來。」

房東瞪大雙眼：「我這房子可沒說要賣。」

「妳出去吧！外面會有人和妳談價錢。」周子正看向李淳一「你也是，請你出去。」

「晞晞就是為了要避開你才躲到這。你一來，她又要逃。你要逼她到什麽時候？」

周子正直視他的雙眼：「李淳一，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就算是她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追回來。追一輩子我也要追回來！我會把她的人追回來，更會把她的心追回來。」

李淳一怔怒恨地說：「你憑什麽？」

「就憑我不像你，我絕不放手。」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震得李淳一支離破碎。李淳一怔住了好一陣子，才失神地轉身離去。

不像他？是的，放手的是他，錯過的也是他。他期盼的那道曙光原來只是個美麗的海市蜃樓。

屋子裏有一張書桌，周子正拉開抽屜，裏面有一本記事本。

「爸爸，今天我接生了一對龍鳳胎，他倆是我接生過的第九十九和一百個孩子。媽媽的血壓有些偏高，但萬幸最終母子平安。」

「爸爸，上次和你提過的那個頑皮的孩子，他今天終于向我認錯了。你說得對，真心以待，孩子一定能感受到的。」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對不起！你一直教我要勇敢地面對困境，但你不在我身邊，我什麽力量，什麽勇氣都沒了。我面對不了媽媽，面對不了他，也面對不了自己。你說過，別讓恨意毀了自己的生命。放下恨，不是寬恕別人，而是放開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恨程璇，我恨他，更恨我自己。爸爸，對不起，我放不下，我放不下。」

一頁頁，寫的向爸爸說的話，念的是對爸爸的情，和她放不下的恨。

周子正躺在她睡過的床上，抱住她蓋過的被子，這朝思暮想的氣息讓他的心發顫，顫出了淚花。

「晞，妳就是這樣懲罰妳自己，妳就是這樣用懲罰妳自己來折磨我？」

「晞，妳連一個補償的機會也不給我？」

周子正再去到孤兒院，聽見孩子們圍這院長問晞姐姐在哪。院長感慨地說：「晞姐姐到別的地方給別的小朋友講課去了！」

「那晞姐姐還會回來嗎？」

「會的。晞姐姐答應會給你們寫信的。還說無論她在哪，她的心都會牽挂着你們的。」

周子正心頭一震，突然想起她曾說過：「他們都是被遺棄的小孩，我只是盡力讓他們感受到有人愛他們，關心他們。感受到愛和關懷，他們的人生就會有希望。」

還有她對周文昊說過的：「It is more blessed to give than to receive。」

這有周洐龍和她談論過她的姓名：

「林予晞？哪個予？哪個晞？」「給予的予，晞是日字旁再加希望的希。」「日出給予希望？」「我是早上日出時分出生。爸爸取名時是這個意思。」

「日出給予希望！晞，這是妳的心願，對嗎？這也是爸爸的心願，對嗎？」他輕輕呢喃着。

不久，這個小鎮就出現了以林之軒命名的兒童院和收費低廉的中醫館。而林之軒兒童院和中醫館開始在不同的小鄉，小鎮出現，收留孤兒或有家庭問題的兒童，為有經濟困難的病人低價甚至免費看病。

周子正不時會出現在各地的兒童院或中醫館，給小孩子送禮物，給病人送藥品。節假日，他會帶上周文昊去不同地方的林之軒兒童院一起給孩子們上課和分享。他在兒童院和中醫館設立專門的回郵信封和電子郵箱，讓孩子們和病人可以給他發信。

「林之軒」這個名字像一道曙光，慢慢在全國漫延。

李淳一回到家已經晚上十點多。他悄悄地打開孩子的房門，看見孩子已經熟睡了，而王韻琪就睡在他身旁。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是位好媽媽。

他轉身走去了書房，打開計算機，裏面有一段文森發過來的視頻：「是周子正的專訪，你看看！或許你真的該對Liz死心了，因為你這一輩子也做不到他為Liz所做的事。」

視頻一開始是二十多家在不同地方的兒童院或中醫館的孩子和病人拉起橫幅，上面寫着：「晞姐姐，生日快樂！」

畫面轉去了攝影棚的專訪。

「周董這一年來在全國各地開辦了二十多家林之軒兒童院和中醫館，請問林之軒是你的？」

「他是我的岳父。他兩年多前去世了。」

「他是你的未婚妻林予晞的父親？」

「是！」

「很多商家做慈善都是花了錢就算了。但周董對這二十多家兒童院和中醫館不僅出錢，更是出力。聽說你除了會去探望他們，更設立了專門的部門去處理孩子和病人們的來信，而你自己還會親自給孩子回信，鼓勵他們。聽說你在過去一年已經回過近４００封信。這種用心在慈善家裏真不多見。」

「我只是盡一點綿力。我的兒子回的信比我多。我的未婚妻曾經說過孩子們感受到愛和關懷，他們的人生就會有希望。」

「聽說一年前的１２月２５日是你原訂的婚禮日子，但婚禮臨時取消了，是因為你的未婚妻下落不明。」

「我做了一個她接受不了的選擇，于是她選擇了離開。」

「周董開辦林之軒兒童院和中醫館是為了要得到未婚妻的原諒？」

「我希望她可以再給我一次補償的機會。」

「那周董之前的選擇是錯誤的？」

周子正沉默了幾秒：「作為一名父親，我的選擇是對的。但作為一名丈夫，我的選擇是錯的。」

「如果可以讓你重新選擇，你的選擇會有所不同嗎？」

周子正臉色微微沉了下來：「無論對錯我已經做了選擇，而我在承受這個選擇的一切後果。世上沒有如果，就算有，我也不願意再作一次這樣痛苦的選擇。」

「現在最想和未婚妻說的話是什麽？」

周子正深深地吸了口氣，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主持人看見他臉上的痛苦和無奈，輕輕地探問：「她依舊下落不明？」

周子正靜默了一陣子：「晞，妳去過的地方，我都去了。只是，每一次都晚了一步。我猜不到妳下一站要去哪，或許是因為妳自己也不知道妳要去哪。我不奢望妳現在原諒我，但希望妳能原諒妳自己，放過妳自己。」

畫面又回到了兒童院，周子正在廚房裏和廚師一起和面

「周董是在做什麽？怎麽是七彩色？」

「彩虹酒釀丸子。」

「怎麽會有這個想法？」

「今天是我未婚妻的生日。以前她的生日，這彩虹酒釀丸子都是她爸爸做。現在和以後，會由我來做！」

在吃彩虹酒釀丸子孩子們對着鏡頭叫喚：「晞姐姐，快回家吃彩虹酒釀丸子！」

李淳一呆呆地看着一碗碗彩虹酒釀丸子，心漸漸地沉入湖底。他關上了計算機，走到窗邊，看着天空中孤獨的月亮。

對啊，他為她做了什麽？連周子正都找不到她，他就更不可能。周子正可以為了她讓林之軒兒童院和中醫館遍地開花，他沒有這樣的財力。甚至，他連發力點都沒有。

只是，就算她回來了，他又憑什麽可以挽回她？

「就憑我不像你，我絕不放手。」周子正的話直中耙心。周子正的錯和他的錯，哪個更無法原諒？

李淳一苦苦一笑，她能平靜的面對自己，卻為了躲開周子正避到了天涯海角。

他放了手的風筝，再也飛不回來了。

月光清清冷冷地灑在他身上，照出一片抹不去，揮不走的的寂寥。他又想起了那一片浪漫的熏衣草地，想起了她在他手臂中轉圈飛舞，想起了那張無語論比的笑靥，他笑了，心卻痛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