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主線劇情

計青岩的袖中飛出一道白色的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岑墨行的下巴,緊接着身形逼近,往岑墨行的口中塞進了一顆暗紅之物。岑墨行的雙肩輕輕搖晃,腦袋垂下,嘴角滴着血,暈倒了似的慢慢倒在地上。

素帕見狀,飛落在他臉上去扒他的眼皮,剛扒了沒幾下,計青岩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沒死,昏迷不醒罷了。”

說完這句,計青岩低頭看着那素帕:“以後不許做這種事。”

不論是引魂術還是噬魂術,都要等對方入睡或者打坐入定時才可施加,否則極容易反噬受傷。關靈道仗着自己魂力強大,在岑墨行醒着的時候就敢去撓他,當真是膽大包天。

素帕連連點頭,打躬作揖地往他手心裏拱。

師父怎麽舍得罰他,不過就是說說,再厲害也就是面壁思過罷了。它飛到計青岩的肩頭,連滾帶爬地貼上去,帕角在他的脖子上亂蹭。

岑墨行屍體般躺在地上,計青岩燒了一張火陽紙,在旁邊溪水邊打坐守候。

夜色逐漸濃深,冷風吹得透心涼,素帕窩在他的懷裏取暖,計青岩輕輕地摸着帕角,突然說道:“他小時候雖說是家主的兒子,性情卻也不驕不傲。”

關靈道不敢說什麽,只是聽着。

“我從沒有見過父親,聽人說他是個很好的人。”

關靈道從沒聽他說起過小時候的事,岑訴秋對他如此冷酷無情,計青岩卻還心心念念惦記着岑家,想想就教人生氣。他不想與岑訴秋撕破臉皮,想必為的就是已經死了的岑落秋。一朝岑家人,今生不負岑家,計青岩心裏面想的只怕就是這些。

“他天生散香,我記得家裏的小狗喜歡舔他,三四歲會走會爬的時候,時不時哭着求我把狗趕走。”

兩人都是散香的身體,小狗卻喜歡岑墨行,害怕計青岩,岑墨行對他的依賴正是由此而來。

性情本是好,可惜被擄走的時候生出了變化,就算是再好的性情也變得偏執。這種事屢見不鮮,以前石敲聲便說起一樁,有個名門子弟受人折磨好幾年,救出來後家人發覺他的身邊時常死人,其狀慘烈可怖,逼問時才發覺,他早已變得喜歡殺人嗜血,難以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岑墨行外表還是一樣,心裏早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素帕在他的懷裏縮了縮。

計青岩本就寡情,僅有的那點感情也留給了岑家。

當年他之所以離開岑家,除了被趕出去,是不是自己也難以面對把岑墨行弄丢了的事?

“靈道,我跟你說這些事,你覺不覺得煩?” 計青岩忽然問。

素帕搖頭。計青岩想說,他便會好好聽着。師父從小不愛親近人,如今竟然願意親近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手指沿着帕角緩緩撫摸着:“我在上清宮住得尚好,淡如清水,直到你那天來到我身邊。你知道你第一次見我做了什麽?”

不是就是入宮拜見麽,還做了什麽?

計青岩的臉上現出難以形容的表情來,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又欲言又止。素帕見他什麽都不說,用帕角輕拉他的手指,計青岩道:“你去問顧追吧。”

說畢,他把素帕捂在手裏。

關靈道越發發蒙。他當時做什麽了,計青岩自己說不出口,還要問宋顧追?計青岩越是不說,他就越想知道,繼續用帕角輕拉他的手指,計青岩卻把他壓在手心,說了聲“睡覺吧”,關上眼睛打坐,再問也不言語了。

诶?把人的胃口吊起來又不管了?他那天做什麽了,沒記得自己做什麽,反倒是頭次見面師父就把他的褲子脫了呢。

及至天明,林間走過來幾個留守紫檀宮的上清宮弟子。計青岩把素帕收起來,在晨曦薄霧裏站着:“岑墨行出了事,去岑家。”

把岑墨行送回岑家的時候,是十幾日之後的深夜。青衣早就收到了計青岩的信,一行人都出來接應,別人還不奇怪,想不到岑訴秋也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也帶着弟子們在山門口等候。

“家主。”

計青岩讓弟子們把昏迷的岑墨行擡上來。岑訴秋的面孔不過四十上下,今天看起來卻似蒼老了十多歲,比平日裏更是蕭索。他一聲不吭低頭望着岑墨行蒼白的臉,看不出是什麽心情,別人捉摸不出他心裏想些什麽,全都肅立着不動。

岑墨行是黑衣壇主,這不過是計青岩的一面之詞,并沒有什麽真憑實據。岑訴秋只要還承認岑墨行是岑家人,他的地位就不會變,仍是岑家未來的家主。

“他是紫檀宮的人?”半晌,岑訴秋問。

“顏無道人的親傳,情同父子。”

“情同父子”這四個字該當是最為傷人的,岑訴秋的眸子動了動,吩咐身邊的弟子道:“把他帶下去吧,暫且關在連靜山上。”

關起來,這便是起了疑心,至少不如以前信任他了。岑訴秋的樣子太過于平靜了些,輕而易舉就失去對岑墨行的信任。由此看來,岑墨行說他不是岑訴秋的親生兒子,這話不一定是他憑空想象、空穴來風。

“家主,請借一步說話。” 弟子們擡着岑墨行入了山,上清宮衆人已經被下了逐客令,跟着進去有些不妥,計青岩在岑訴秋身後叫了一聲。

岑訴秋背對着他肅立,許久轉過頭來:“你們進來住幾日吧,只是岑家最近事忙,恐怕招呼不周。” 說畢他絕塵向着後山飛去,計青岩的目光微動,也抛下衆人緊随着跟了上去。

岑家有東西兩條長溝,長約百裏,溝旁群山環繞、拔地而起,長溝在最北處交彙,是個長寬幾十丈的湖,平時是淺淺藍色,清澈透底。計青岩随着岑訴秋飛過這湖,轉到後山,眼前倏然開闊,一路青石臺階而上,左右每隔幾丈便擺了銅爐,青煙袅袅。岑訴秋不再施展禦風術,一步一步邁着臺階而上,計青岩也隔了五階跟在他身後,走到山頂,兩旁各種着八株參天似的銀杏樹,青石路的盡頭是座宗廟似的房子,古樸老舊,至少也有上千年的歷史。

兩個青衣弟子正在垂頭掃着青石地面上的落葉,見岑訴秋帶了個陌生人過來,立時停下來垂首立在兩旁。

“你們下去吧。” 岑訴秋把門推開,古舊的木香迎上來,光影流動,一排排的靈位立在面前,半截在陰影裏,半截在光下露出底座來。

計青岩這時候卻站在門口,岑訴秋笑了笑:“你是我兄長的兒子,岑家本就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何苦站在門口不進來?”

計青岩垂頭望着地面不語,岑訴秋又道:“進來吧,之前我對你那樣你都沒有心生怨恨,可見你的性情不壞。” 語畢,他的目光望向角落裏一個不起眼之極的空白小靈位:“我心裏有道坎,多年也走不過去,可是那件事畢竟不是你的錯。”

關靈道在他的袖子裏藏着,忽然間覺得計青岩的手在袖子裏變得冰涼,身體僵硬不動,仿佛被一塊巨石砸中似的。它忍不住探出個頭來,看清楚自己是在祠堂,順着計青岩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岑訴秋的手輕輕抹着,那空白的小靈位露出一行字來。

【岑訴秋之子岑墨行之靈位】

關靈道的心裏像是澆下來一盆涼水,明白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事,趕緊躲回袖子裏藏着。

“真正的墨行已經死了?” 計青岩的聲音沙沙啞啞。

岑訴秋擡頭望着角落裏靈位,目光悠遠,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自言自語地說着:“一朝命喪,也不過只剩下這麽個木牌子。當年既然是我把你扔下了,自然該當是我受折磨,與別人有何幹?”

“墨行是怎麽死的?” 計青岩的手在袖子裏微微發抖。

岑訴秋不緊不慢地把那靈位放回原處,讓那一行字光明正大地現在靈堂之中:“不是你失手殺的,你用不着害怕。”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牌位:“墨行不到兩歲就死了,你從小的見到的不是真正的墨行,是我從外面買回來的孩子。”

岑墨行所說的竟然一點不假!

“已經是許多年了,再隐瞞也沒意思。當年你出生之時樣貌極好,根骨又是千年難逢,兄長愛你得緊,不到兩歲便把你指為岑家今後的家主。那時我也生了個兒子,只比你小不到一歲,相貌根骨也是難得的好。你們整日玩在一起,家中都說這真是祖上眷顧,将來這兩兄弟必然會大放異彩。”

可是事情就在那時候急轉直下。

岑家兩兄弟的名聲傳出去之後,有天岑訴秋的哥哥出門時被人無故殺害,沒過多久,岑家不知為什麽混入奸細來,旁敲側擊地打聽這兩兄弟出生時的情景,詢問到底是誰體內散香。岑家人覺出有些不對,立即把那奸細抓起來拷問,不想當天夜裏便出了意外,有人強入岑家靜山溝。

岑家匆忙迎敵,只可惜來人也不知道是誰,修為高深莫測,誰也不殺,不知目的是什麽。岑家請出祖上流傳下來的寶物,傾盡全力血戰靜山溝,也好在此人似乎是身體有傷未得痊愈,激戰之下終于将來人逼走,回去時卻發現岑訴秋滿身是血地坐在地上,身邊的兩歲小孩一動不動地望着他,他的懷裏卻是抱着個已經斷了氣的嬰孩。

臨走時還是殺了一個,死的卻不是真正散香的計青岩,而是岑訴秋的親生兒子岑墨行。岑訴秋從來不肯說當時發生的事,岑墨行究竟是怎麽死的,為何計青岩活了下來,至今也無人知曉。

關靈道在袖子聽着,只覺得計青岩的手冰涼微顫,心裏面不禁替他難受,移上去緩緩包裹着他靠住。

“當年沒人細究是誰散香,也是因為兩兄弟俱都天賦秉異,傳出去聽着好聽。那時你們整日玩在一起,連服侍的人也不曉得究竟是誰散香,偏偏這奸細就知道你們兩個之中只有一個散香。” 岑訴秋微微蹙了眉,“當時墨行死了,岑家斷然不想再失去你,因此以藥物壓制你體內香氣,從外面買了一個根骨不錯的孩子,假冒墨行的身份,在他的身上種上了香。”

關靈道這時候心裏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怪不得岑墨行對岑家的恨意翻天覆地,要是他知道了自己是給人買來做替死鬼的,難道還要感激涕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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