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親昵

眼看着她就要進來,江衡顧不得狼狽,伸手扯下床頭的幔帳,啞着聲音道:“別進來!”

在軍府裏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命令起來毫不含糊,當即便讓陶嫤定在原地。好在她還沒進到屏風後面,若是真叫她看去,他在她面前就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陶嫤一手提着魚簍子,一手扛着魚竿,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你還沒起床麽?”

按理說這個時辰,他應該早就起了才是。她轉頭看了看院外的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他怎麽還在睡覺?而且聲音聽着很沙啞,是做噩夢了麽?

陶嫤關心他,一連喚了好幾聲魏王舅舅,都沒得到他的回答。

江衡倒回床榻上,厲聲叫李鴻。李鴻就在門外,哎了一聲來到屋內,“王爺有何吩咐?”

他寒着聲音問:“郡主要進來,你們就不攔着她?把她帶出去。”

李鴻納悶地往屏風裏頭看去,以前不覺得王爺有起床氣,怎麽今早尤甚?昨日他才把郡主帶進屋裏,旁人都以為他們關系親近,他又對郡主寵得很,誰敢攔她?沒想到今兒個通融一回,反倒釀成大錯。

李鴻為難地朝陶嫤看去,“郡主,您看……”

陶嫤不知道江衡怎麽回事,還當他睡覺不喜歡被人打擾,遂懂事地點了點頭,“那我到外面等他。”末了不望提醒江衡,“魏王舅舅快點。”

屋裏沒出聲。

江衡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顏面就到此為止了,饒是別人看不到,他也替自己不齒。好在外面催得緊,沒工夫讓他想這麽多,他吩咐李鴻打一盆水來,簡單清洗了一遍,換上墨綠柿蒂紋錦袍朝外走去。

陶嫤今兒把将軍也帶來了,将軍正在樹根下不斷地刨着什麽,她在邊上聚精會神地看,末了遺憾地嘟囔了句:“這兒也沒有。”

扭頭瞥見江衡來了,歡喜地上前把魚簍遞給他:“魏王舅舅替我拿着吧,還有這個魚竿。”說着一起遞到他手上,仍舊不忘追問:“你方才在屋裏做什麽?我好像聽到了聲音。”

江衡心下咯噔,面上卻裝得平常:“什麽聲音?”

她歪着腦袋回憶了下,像低沉喘息的聲音,她跟江衡說了一遍,“魏王舅舅做噩夢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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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讓她問下去,雖然她在這方面遲鈍得很,難保不會忽然開竅。江衡往前走了兩步,轉移話題,“将軍在做什麽?”

她跟上去,果真把剛才的問題抛在腦後了,“我在教它捉蚯蚓,我們既然要釣魚,便要準備好魚餌。”

轉眼間将軍又刨好了一個坑,可惜依然一無所獲,反而弄得爪子上都是泥土。将軍是只驕傲的豹子,能陪着陶嫤做這些事委實不易,它擡起前爪往地上拍了拍,拍掉不少泥土。只是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吓退了瞻雲院不少下人。

這種事根本用不着他們親力親為,江衡停步,吩咐李鴻道:“你跟李泰去院裏挖些蚯蚓,稍後送去湖邊,本王跟郡主在那裏等着。”

李鴻遠遠地應了個是,忌憚将軍不敢上前。

來到後院湖畔,陶嫤一門心思地放在釣魚上,沒再追問江衡為何睡覺會發出聲音這件事,專心致志地擺弄魚鈎。

李鴻李泰挖的蚯蚓送來之後,她看着那一盆蠕動的東西便反胃,擡腳輕輕踢到江衡跟前,把魚鈎遞過去,“魏王舅舅來。”

怕成這樣,方才還壯志淩雲地要跟将軍一起捉蚯蚓。江衡沒有揭穿,從木桶裏取出一只蚯蚓串上,替她把魚鈎扔進湖裏,“怎麽忽然想來釣魚?想喝魚湯了?”

看來他還沒有忘記上回陶嫤把他的魚炖湯喝了,可不是嘛,他送什麽不好,偏偏送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不吃難道還養着?

陶嫤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看着平靜的湖面道:“我還是更喜歡魏王舅舅烤的魚肉。”

她是指來松州的路上,江衡給她烤的那兩條魚。路上沒有東西吃,大部分都是吃烤肉度日,彼時她吃得膩了,目下想起來卻回味無窮。江衡的別的手藝不行,烤肉的工夫卻很了得,跟他在一起不愁會餓肚子。

兩人在湖岸紮了兩個杌子,一人坐一個,陶嫤身量小,坐在上面綽綽有餘。可江衡坐上去便顯得有些困難,那小小的杌子幾乎撐不住他的重量。

江衡彎腰拾起兩塊鵝卵石,拿在手中把玩,大約是想起了某件事,“你不是拿給周大夫了麽?”

提起周溥,陶嫤便開始出神。

至今仍記得他走時留下的那副藥方,她一直好好地收在抽屜裏,準備日後相見時質問他。

如果他寫下那個日期,應當是有九成的把握斷定她也是重生,既然那麽肯定,為何又不當面問她呢?

而且他是怎麽重生的?陶嫤努力回想上輩子周溥的結局,自己死後,他似乎也離開了相府,不知道去了何處。但每年她的忌日,他都會去她的墓前祭拜,他不說話,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連兩年都如此,到了第三年便再沒見過他。

他去了哪裏?是出了什麽事,所以才重生了麽?

想得入神,是以連江衡問她的話都忘了。再回過神的時候,察覺到身旁有一道深沉的目光,她迎頭對上,羞赧地抿了下唇:“因為我當時以為他沒吃東西,再加上他是陶府的大夫,我當然要多多關照他。”說罷咦一聲,“魏王舅舅為何怎麽會問這個?”

江衡轉過頭,“忽然想起來罷了。”

那麽久遠的事,難為他還記得。仔細一想,來松州竟不知不覺過去三個月了,陶嫤不僅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那邊将軍在湖邊撈水,時不時地吓唬水底下的魚,弄得水面一層又一層的漣漪。魚兒都吓跑了,他們還怎麽釣魚!

陶嫤氣急敗壞地叫了聲将軍,“不許胡鬧!”

大抵是湖邊濕滑,将軍剛要轉身,便踩着湖邊的一塊石頭滑了下去,撲通跌進水裏。陶嫤看呆了,連忙過去撈它,“将軍!”

将軍在水裏胡亂撲騰,發出受驚的叫聲,它很沉,陶嫤兩只手根本抓不住它,眼看着她就要跟将軍一起掉進水裏。江衡出現在身後,一手勾着她的腰肢,一手拽着将軍的前肢,把它從水裏提了上來。

将軍渾身濕漉漉地趴在岸邊,想必還沒緩過來,有些蔫蔫的。

陶嫤為了救它,濺得渾身都是水,臉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湖水連成串,從她白玉無瑕的臉頰上淌下來,順着脖頸滑入衣服裏。她舉起袖子無奈地擦了擦臉上的水,恨鐵不成鋼地質問将軍:“你為何這麽笨?”

将軍趴在地上沒吭聲,或許是覺得理虧。

她這回來釣魚沒帶丫鬟,反正是在王府裏,又有江衡在,帶上她們反而掃興。于是這下好了,打濕了衣服連個遞手帕的人都沒有。

睫毛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襯得她一張小臉又白又嫩,更加誘人。江衡讓她別動,接過她手上的絹帕,彎腰認真地替她擦去眼睛上的水漬,接着是鬓角,下巴,到唇瓣時滞了滞,擡起烏瞳,迎上她一雙水汪汪的杏眸,“叫叫。”

她被突如其來的親昵打亂了陣腳,軟軟地,像極了撒嬌:“嗯?”

這一霎那,江衡差點克制不住地吻上去。

可惜李鴻忽然出現在幾步外,沒等看清眼前光景,便喚了一聲王爺。待江衡回頭時,他看到他眼裏的不豫,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壞了王爺好事,他讪讪地看一眼陶嫤,再看看他,“秦知府和其他幾位大人得知您受傷了,特來府上探望您。”

他直起身,不大高興地問:“人呢?”

“已經安置在正堂了。”李鴻話語一滞,往一邊側了側身,“不過秦大公子得知您在後院釣魚後,說要過來看看,跟您讨教經驗。屬下自作主張,已經把人帶來了。”

音落,從他身後走出一位穿靛藍錦袍的男子,風流儒雅,正是秦泓。

那天上巳節一別後,便再沒見過面。江衡跟他們這些公子哥兒極少打交道,他忙于軍務,不同于他們的游手好閑。這次難得有幾天休息時間,全是托受傷的福。

秦泓手執折扇,抱拳朝他一禮,“泉之見過魏王。聽聞魏王前日緝拿山匪受傷,特随家父來探望您的傷勢,不知王爺目下如何?”

江衡道:“已經大好,多謝秦公子挂心。”

說着褪下長袍,沒等秦泓看清他身後的小不點,便拿衣服将她裹了起來。陶嫤從他身後走出來,身上披着他的長袍,好奇地朝對面看去。

是個不認識的人,模樣倒生得挺好看。

秦泓略有詫異,很快鎮定下來,“見過廣靈郡主。”

陶嫤哦一聲,“不必多禮。”

她方才打濕的頭發被陽光一曬,毛茸茸地翹了起來,再加上容貌标致,愈發顯得讨喜了。那秦泓本就是風流之人,見到她的難免多看幾眼,态度更加殷勤,“說起來,我同郡主倒有幾分緣分。”

陶嫤聽到這句話,疑惑地問道:“怎麽說?”

秦泓一笑,眼裏微波蕩漾,“舍妹秦慕慕,曾來魏王府送過一回君山茶葉。彼時她男扮女裝,借用我的身份,聽說是郡主接待的她。”

原來他就是秦泓。

陶嫤對秦家人都沒好感,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正要想個借口推辭,江衡已經開口道:“李鴻,帶郡主回杜蘅苑。她衣服濕了,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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