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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玉良人

作者:笑溺

文案:

起初,她跳的是一支幽幽獨舞。

是誰打翻命運的茶水,傾倒出無盡的甘甜苦楚?

恣意人生,快意江湖,敵不過的是刻入骨中的宿命。

是不是,因為執着,就可以愛到天盡頭?

是不是,因為情仇,就可以抛棄掉自我?

或許所謂歸宿只是:笑泯生死萬事空,回頭得敘玉良人。

——【良人記】

內容标簽:江湖恩怨 天之驕子 情有獨鐘 傳奇

搜索關鍵字:主角:笑笑(賀樓藍),司城韶華,李邺 ┃ 配角:君承歡,公叔薦,陸随 ┃ 其它: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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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姬

西域塞外黃塵漫天,胡風剮着每一顆沙子,掃在人臉上便火辣辣地疼。幹燥的空氣裏似乎有一股濃烈的酒香,經久不散。

一小隊人馬走在沙丘脊上,朝他們前進的方向望去,前面是一個縮成小黑點的城鎮。然而,這隊人前進的速度慢得不能再慢,加上馬蹄子一旦深陷在沙裏就很難拔出來,連天生擅跑的胡馬都不耐煩地打着響鼻,顯然已經相當疲倦了。

為首的一人騎在一匹矮腳胡馬上,面上戴着防沙的面罩,只露出兩個眼洞洞,雖然眼窩深陷難掩倦意,目光卻依舊炯炯如炬。他看了看馬上要黑的天色,沖着那個幾乎可望不可及的城鎮啐了一口,罵罵咧咧:“什麽鬼地方,老子打了這麽多年仗沒碰上過這麽偏僻的破鎮子。”

跟在他身後的一騎年輕随從上來,道:“頭兒,你說那裏真的是翎少他們說的什麽溫柔鄉嗎?看着不像啊……”

“不是的話老子回去燒了他的帳子!”領頭的吼一聲“走!”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撒腿就朝那集鎮跑了過去,将其他人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

月色掩蓋下來,白天熾熱的沙礫開始泛出奇特的銀白色,一望無邊的銀色融進了夜幕之中。本來不起眼的塞外小邊城突然綻放出豔麗如金龍般的光輝,定睛一看,原來不是金龍,是火燭。

成片的篝火燃起,将整個集鎮照得亮如白晝,仿佛就在一眨眼間,所有的商客都出來了。一時間吆喝叫賣聲四起,各式各樣的貨物都被攤了出來,來自波斯的珠寶,來自南方的織物,淘金者游歷所得的各式香料,甚至倒鬥者不法弄到的古籍文物……但凡能想到的琳琅,應有盡有。

最熱鬧的當屬一家酒樓,只見店家的幾個壯漢搬出一壇壇的美酒,統統堆放在店門口的木板上,酒壇邊放置一個碗,任憑路人自己投錢進去就開壇上酒,潑灑出來了也毫不在意。它的二層亮起數百個燈籠,紅得花了人眼。

進門就能看見酒樓正中央搭起一個方形高臺。臺下圍坐了各式各樣的酒客,從富甲一方的波斯商人到三教九流的江湖過客,無不被臺上一群腰肢翩跹的西域舞姬吸引了眼球。

這些舞姬果真如傳聞中所說的個個姿色傾城。

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溫婉清秀,她們天生就有一張豔氣逼人的臉,英挺的鼻梁,深邃迷人的藍色眼睛,一頭瀑布般缱绻的金色頭發更是如黃金直接在人前炫耀一般,美得坦率桀骜。她們踏着胡琴的旋律起舞,妙曼的身段裹在薄紗織錦中靈動如水蛇,看客一不小心就會被她們那如蛇信子一樣香豔的紅唇所說的呓語所迷惑了,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

“頭兒!當真是個黃金溫柔鄉啊!”

方才的年輕随從早已癡在這香宵豔色之中,他傻傻地拉扯着領頭的袖子,沖愣神的兄弟們嗤嗤地笑。“翎少他果然沒有騙人!不枉我們趕了這麽多路,值了值了!”

豈料領頭早就失了魂,根本不理睬他,眼睛死死黏在了臺中央。

随他的眼看去,上面是個相較之下個子嬌小的舞姬,長得更像中原人,深色的卷發,小翹鼻、櫻桃口,皮膚甚為白皙,卻有雙比所有人都更為妩媚的大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燈火的關系,臺下有眼尖的人便瞧見那眼波兒一晃間竟有抹妖異的色澤,一雙魔瞳不似尋常人有。

她穿寬松紮腿褲,露一段小蠻腰,赤腳打着節拍,圓潤的腳趾粉得可愛,腳踝和腰上戴一串串鈴铛,動一動就嘤嘤作響。旁邊有人沖着她吹了個長而響亮的口哨,便是瞅那人一眼,甜甜地笑了出來,簡直膩死人了。當真是個禍國殃民的小妖精!

“頭兒,這滿屋子的天仙兒你相中哪個,我給你釣去!”旁邊的随從見頭兒這樣的表情,連忙起哄。

領頭聽了臉皮一熱,當下一肘頂在他肚子上,罵道:“去!爺的事要你來操心?”

“頭兒,這裏的舞姬只是些個兒勸酒的,等下去外面找個給您暖被窩的那才痛快。”後面的兄弟都“哈哈”打趣了起來。等這群舞姬都退下臺,其中有人忍不住道:“我看那皇帝後宮的三千佳麗也有幾個比得上這些小娘子美貌多情的,我們倒是比皇帝有福氣啦……”

另一個連忙打住他。“這樣的話你倒敢講!”

那人正要反駁,卻見領頭大手一揮,大笑出來:“得了,這裏天高皇帝遠,今天兄弟們愛怎麽樣玩就怎麽玩,酒水我來請!”

衆人大喜,紛紛笑鬧着轟去喝酒了。

******

酒過三旬,饒是酒量再大的酒客也已經紛紛上臉了。這塞外的酒只有一個特點,就是烈,濁得不見碗底,卻濃烈香醇,喝不慣的人沾邊就倒,所以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醉胡兒”,名不虛傳。

領頭的端着碗,已經喝得暈乎乎分不清南北,卻依舊扯了嗓門唱歌,逗得身旁一名勸酒舞姬咯咯直笑。她半個人都趴在了他身上,用一口甜膩的标準漢家話道:“這位軍哥哥今天真是好興致,奴家見過很多當兵的,卻沒見酒量有你這麽好的。你是從哪裏來啊?”

領頭的憨憨一笑,目光卻亮得如雪。“噢?你看我像是哪裏來?”

“我看你不像南方人,手下的小哥卻個個俊俏,倒是京中人長相……”

“姑娘真是聰明過人,我等本是長安人啊!”旁邊一個湊了一句。他都快醉癱在溫柔鄉裏了,卻在提及故鄉時依舊不覺地面上閃過一絲悲傷。

舞姬笑起來,“原是皇城裏的爺,難怪貴氣十足呢,那今個兒可要多喝幾杯,看看是我們西域的酒香,還是你們皇城的酒好。”

“那是自然,我等還要看看是我們中原女子有情,還是你們西域美人有愛哪,哈哈……”大家再次哄鬧起來,引得旁桌的人都忍不住望過來。

領頭的突然拉過她,湊到她耳邊,道:“你來給爺說說,那邊的那個小娘子是誰?”

他的目光正是望着本來臺上的最嬌小的那個身影。那小身影此時正坐在東邊一張酒桌上,翹起二郎腿,手舞足蹈不知在說什麽,惹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舞姬順了他的目光瞅去,看着便噴笑了出來。“原來說的是笑笑啊……”

“笑笑?”

舞姬點住他的胸口,挪揄道:“軍哥哥們可別打她的壞主意了,那可是只最要人命的小妖精,平常人啊,或許一不小心被她吃了心肝都沒發現呢……”

“噢?當真是這麽厲害的角色?”

“您可別不信我。”舞姬笑得花枝亂顫,幹脆直接招招手叫道:“笑兒……笑丫頭!你來。”名叫笑笑的舞姬應聲擡起頭來,面上的笑還沒隐去,就風兒般一卷衣裾跑了過來。甜甜地一聲:“珊姐姐,找我做什麽呀?”一抿居然還有個小梨窩。

“你來,陪這邊的爺說說,他可是想見識你的本事呢。”

笑笑聞言沖着領頭兒笑,白白的兩排牙,如貝珠一般。“哥哥怎麽稱呼?”

領頭只見小姑娘一張精巧的臉盤湊在自己面前,一雙妩媚的大眼卻水靈靈地撲閃撲閃着,他幾時碰上過這情形,當下鬧了個大紅臉,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這個……我姓程,單名一個江字……”

“程大哥!”笑笑拍着掌直接就叫了出來。突然一把拖起他的手,說:“看樣子珊姐姐喜歡你,我就請你吃酒。如果我吃不過你,我就将珊姐姐送你當老婆!”

被她喚作“珊姐姐”的舞姬不但不躁,反而笑起來,“你又胡鬧。”

程江還沒從她的話裏繞出來,就見她興奮着地端起了桌上的酒壇子,狡黠道:“但是如果是你輸了……你便叫我一聲好姐姐!如何?”

周圍的人聽了都哄堂大笑了起來,看她那小身子骨,就算能喝也只能裝下多少啊?程江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看她的珊姐姐但笑不語,心想就陪這小女子玩玩,當下答應了讓人上酒。

這一喝不要緊,就喝出了他這輩子最窩囊的結果……

想來,這小女子的肚子是通着海的吧……看她端起比她臉都大的碗,一碗接一碗的烈酒下肚,就同喝溫開水一般,這是普通人的酒量嗎這?周圍湊熱鬧的人都紛紛叫好,她樂得滿面紅光,幹脆抱過酒壇子灌了起來!

程江臉上一僵,眼前恍恍惚惚印出好幾張臉,顯然已經敗下陣來。

想了想不死心,還要拿酒,卻被随從上來拉住了衣袖,勸道:“頭兒,別喝啦……你就是打馬也趕不上啦,這波斯小娘子果真厲害!”

“別攔我!你見爺出生入死地打仗幾時輸過?爺見了閻王老爺都不怕,怎、怎麽可能輸在這喝酒的事兒上……”他一急,想站起來,卻險些栽了個跟頭,衆人連忙将他扶住。

笑笑“啪!”地放下酒壇子,一抹小嘴,哈哈大笑:“你們中原人真不爽快,輸了便是輸了,叫一聲好聽的便是,哪裏來那麽多道理!”

程江的臉黑了一陣又白一陣,最終都抵不住酒意變成了紅臉,他氣呼呼地指着笑笑,“你這個小鬼……爺、爺我行得正坐得直,堂堂的七尺男兒,哪有叫你‘姐姐’的道理?”他過了年都二十七了,看這小鬼才十六七歲的模樣,簡直目無尊長嘛,自己方才真是瞎了眼才覺得她不錯……

笑笑倒也不氣,狡黠地一笑,晃着她腰上的鈴铛道:“不叫姐姐也行,不叫的話就出雙份的酒錢,如何?”

程江險些想擡起巴掌拍她,可看她笑容甜膩,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又不能真下得去手……果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小妖精!他這算是領教了這些西域美人的手段了,難怪出門之前翎少還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說千萬帶足了銀子再去……

行,認栽了!他大義淩然地掏出了随身的銀兩,拍在桌上。笑笑樂滋滋地伸手就收進了兜裏,臉上挂出“謝謝惠顧”的表情,讓他又暗自惱了一番。

“你也別擺一副臭臉,既然我拿了你的好處,自然不會叫你喪氣,這樣吧,我請你吃茴香豆,你給我說說你們中原的事情吧,我最愛聽那些。”笑笑厚着臉皮從旁邊桌上端了碟茴香豆,自己抓一把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程江被她鬧得沒法,只得耐心說了起來。“中原啊,中原沒什麽好說的。這當官沒意思,當兵更沒意思。要我說,如果能重新來過,我就去混江湖,江湖有意思。”

笑笑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她一把拖住他的袖子,說:“怎麽個有意思法?”

“吶,你聽說過武林一代俠女念詩雲嗎?當年她可是個中高手啊,年紀輕輕就挑了武林三大正宗,連號稱‘郎門第一刀’的展刀池都敗在了她手下……要說她的相貌,那也是一等一的……”說到這裏,衆人紛紛點頭咋舌。

笑笑将臉湊上來,“你見過她啊?”

程江白了她一眼,繼續說:“人家是俠名在外,就算我沒見過,也能知道個七七八八吧!唉,要不是她時運不佳碰上了臨雲宮那個該死的君承歡,也不會落得那般凄慘田地……”

“君承歡?”笑笑眼中異色一晃而過,突然跳起來抓住程江。

“他是長得什麽模樣,莫非額角有個柳葉刺青?”

這一把揪過來,不知為何着手之處竟似突然發燙如同烙鐵,将程江燙得一縮。他蹙眉疑惑了半天,混着醉意,疑似錯覺。

“刺青?這我倒是沒聽說過,有傳他是男狐貍精附身、阿修羅轉世,反正生得比天上神仙還好看……但見過他的人大多都沒命回來,誰還理會他長得好不好……”

程江揉了揉她的頭,将那頭本來缱绻如瀑布般的卷發揉成了一窩草。他喝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總之啊,他可是個上碧落下黃泉都再難有其二的大壞蛋!你以後若是碰上這樣的人,不要多說,只管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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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說鬧鬧到了幾近天明,桌上的酒壇子越來越多,酒客和舞姬們都倦了,外面的篝火也漸漸熄了,熱鬧的人群才逐漸散去。

黎明的曙光從金色的沙丘上探出來,一切又會恢複成白天頹然的景象,日日如此。

程江不知自己是怎麽爬上的床,只是和衣睡到大中午,起來發現自己躺在酒樓的簡易客房裏,自己的兄弟橫七豎八住得滿屋子都是。

他腦殼一陣發昏,摸了摸錢袋,好好的挂在腰上,起來将床底下的兄弟們一個個踢醒,罵道:“在爺鞋子裏頭撒尿,想死是不是!起來了,該回營了!”

大家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抹了把臉下樓。程江又摸出些客房錢拍在帳臺上,對那結賬的老年女子道:“爺要走了,你們那個叫笑笑的丫頭起了沒,跟她道個別。”

老年女子還沒說話,後面上來的那個喚名“珊姐姐”的舞姬打着哈欠走了過來,說:“軍哥哥又再問笑笑啊,她已經走了啊。”

“走了?”

“她離開了呀,說要去你們中原看看。也不知道幾時才回來。”說着抖了抖手裏一封信,上面歪歪扭扭也不知寫了些什麽。

“什麽?她、她一個人留書出走了不成!”程江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拍着帳臺,大聲道:“你怎麽不快去追上她!”

“哈?”她擺了擺手,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昨天說了那些什麽江湖來江湖去的鬼話,這小丫頭平時就喜歡聽路人講這些東西,真是的,憋到昨天晚上終于還是憋不住了……也罷,她喜歡就随她去吧。”

“這是什麽混賬話,她家裏人可不得急死嗎,快走,我幫你去追她回來!”程江心下懊惱,打馬就要去追。

“什麽家裏人,她本來就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呀。”那“珊姐姐”一把揪住了他。見程江怔在原地,聳了聳肩。“她是三個月前才來我們店裏的,說是游歷到此休養休養,店家看她可愛伶俐就收留了她。至于她哪裏來就不清楚了,‘笑笑’二字是不是她本名也不定呢!哎呀反正啊,我就知道這小妮子是留不住的……說不定幾時她又回來了,這誰知道呢。”

她又打了個哈欠,細細看他一眼,暗嘆:“唉,這小妮子……”然後搖着手裏的信往屋裏走,邊走邊說:“你呀,不會懂她到底在想什麽,還是別管了,回去當你的兵吧……走好,不送了。”

程江滿腹郁悶地上了馬,帶着他的人離開了這個偏遠在塞外的魔力之城。一路上還在想着那媚人的小女子的笑臉。她眼睛亮得比過星辰,笑裏摻蜜:“我呀,一定要去看看你們所說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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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中原地段相接的最後一座邊城,聚集了大量來自五湖四海的旅人。

商旅們會停留在這西域與中原的交界點,兜售着他們賣命淘來的貨物,補充糧水做最後的停頓。四方的人們使這座邊城發展得十分繁榮,城裏除卻各種稀罕的貨物,也流傳了各地的神怪異聞。

這不,就在臨近城門口的一家平常驿站,面對正堂的三張桌子被拼在了一塊兒,四周圍滿了人也不知在讨論什麽。

只見是面南而坐的一個大漢岔開腿坐着,抹了把絡腮胡子,對聽客們道:“這可是我親耳聽見的,那隊人的領頭對我說啊,他們此次來找那早就消失的藍州城,就是為了那塊名叫‘炎景’的寶貝,說什麽這寶貝關系到了多少人生死存亡雲雲……反正我是沒聽懂他那些屁話,但是這‘炎景’肯定是個好東西,中原武林多少人都在找它啊……”

“可是那藍州城本來就鮮為人知,興許只是跟其他無數小城鎮一樣沙漠掩蓋了,興許只是編纂的也說不定,他們上哪兒找去……”有人插嘴道。

那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白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将聲音壓低了神秘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們手上有一張地圖,說是沿着上面的提示就能找到。但那領頭的說,卻不是完整的,我看他們帶了那麽多人,又配備齊全,指不定真被他們找到了呢……要是那樣,啧啧,想想就發了大財了!”

圍着的人們紛紛咋舌,好像都看到了金銀財寶堆在自己面前一樣。

這時,誰都沒發覺二樓臨欄杆的一桌上,有兩人正朝這邊看着,将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其中一人負手站着,湊上來對坐着的那個低聲說了句:“公子,看來沒錯了,臨雲宮的人确實已經來這裏找東西了,哼,竟還打着救世的口號。公子,我們是不是……”

坐着的那人微微擡了一下手,打斷了他的話。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叩擊着桌面,笑了出來:“不礙事,讓他們先忙去,我們此行的目的不在于此。”

細看此人氣宇非凡,相貌俊逸難掩貴氣,一身玉白色衣衫纖塵不染,在這麽一個喧嚣的小酒館裏本來有些格格不入的,卻因着特意斂去的鋒芒顯得清雅不少。

背後的人聽了低下頭,又默默站了回去。

然而,注意樓下動靜的還不止這一桌,就在面西的一張四人桌上也有兩人豎起了耳朵。這兩人生的虎背熊腰,其中一人手臂上爬着條一尺來長的疤痕,看着很駭人。他們都穿着開襟短衫,手邊沒帶家夥,輕易倒也看不出是做什麽的。聽了那絡腮胡子的話,帶疤那人對另一個使了使眼色,兩人站起來付了酒錢,就迅速出去了。

樓上的主仆并沒有忽略這兩人,但相互對視一眼後,又似什麽都沒發生地移開了目光,重新叫上一壺茶,慢慢地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胡姬

笑笑出城之前買了匹胡馬,将出塞要帶的東西都挂在馬屁股上,自己牽了馬嚼子慢慢地走。她想好了,只要沿着邊關商隊的路線走就一定能出塞,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進京的商賈一起走。

沙漠裏的天氣多變且惡劣,白天灼熱的太陽和沙子能把人直接烤幹,到了夜間卻又冷得刺骨。這些細小的沙礫在明亮的月色下閃閃發光,連同遠處的沙丘都是一片銀光熠熠,等風兒一吹,就開始慢慢移動,如流光一般足與天上銀河媲美。風裏還不時傳來駝鈴的聲響,那種有魔力的鈴音本來若隐若現,遠遠地聽有些像天竺的歌謠,但走了大半日,出了邊城後,周圍便漸漸沒了聲響,只有風剮在耳邊“霍霍”地低鳴。

一般的商隊都是不敢小看這樣的胡風的,風向一變,沙丘移動,就找不着路了,即使是常年在大漠中來回的領隊人,也決不會這樣孤身上路。可她自己似乎并不當回事,擡頭望了望當空的星辰,瞅着腳下翻卷兒飛走的細沙子,似乎這路已經走了數千遍那麽熟絡。

從兩天前出發以後她就一刻不停地在趕路,好像有什麽急于達到的目的地要去一樣,可是又時常會停下來四周眺望,朝着天上出神地看好久,就像完全迷路在沙漠中的旅人。這種奇怪的表現讓跟在她身後的馬兒都不能理解,只好一味被扯了往沙漠更深處前行。

一人一馬輕便出行,走了許久,已經進入沙漠腹中地帶了,換了別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蠢事,四周是茫茫沙海,簡直與自殺無異。

“唉,冷死了……早知道就多帶一件襖子也好啊。看來今天還要繼續露宿呢,真想洗個澡啊……馬兒,你說是麽?”笑笑終于頓下腳步,松開了馬嚼子自言自語。

見馬兒刨了下蹄子不加理睬,她“咯咯”笑出來:“真是頭不解風情的呆馬,沒遇上狼算你走運!”說着看了看地形,找了個高丘地準備去躺下,突然腳下踩到個東西,她“咦”了一聲,一滑差點栽個跟頭滾下去。

爬起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只被沙埋起來的胳膊!真是倒黴,難道是遇難的旅人嗎……

誰料那胳膊竟然動了動,從沙裏傳出一聲極微弱的呻吟。

活的?笑笑心中一跳,想了想,趕忙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拉,一個人就這樣被她從沙裏拖了出來!

照着月色一看,似乎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普通相貌,穿得不像絲綢之路上跑生意的商人,倒是中原人的長相。這男人早已經沒了意識,手上似乎還有好幾處沙蠍蟄過的痕跡,面色泛青,不知還有沒有救。似乎感覺到有人,他竟出于求生本能一把反手握住了笑笑的手腕,緊緊攥着,很久才松開了昏死過去。

笑笑慌忙朝他臉上抽了一巴掌,叫道:“喂!你別死啊,別急着死啊!”然後取了水對着他當臉倒了下去。

那人還是半天沒個反應,一動不動像是死透了。

“今天怎麽這麽晦氣!”笑笑站起來,暗自叨叨了兩句超度亡魂經,心想好歹是最後的有緣人,總不能讓他曝屍荒野吧,正想将他拖到個沙坳裏重新埋了好過被野獸吃掉。拖着,卻聽見那人突然一聲咳嗽,醒了過來。

“水……”

笑笑松開拖住他的兩條腿,有些詫異怎麽竟又活了。最終無奈地搔了搔頭:“途有拾遺,卻不想拾了條人命,救苦救難、救苦救難……是是是,馬上來……”真是流年不利啊。

那人喝完水,又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一直到次日才幽幽轉醒。

醒來,就看到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滿臉挑剔地看着他。

“怎麽樣,還要喝水嗎?”

那人點了點頭,接過水袋就大口灌了起來,複而問:“有、有幹糧嗎?”

要不是看他虛弱得很,笑笑簡直想打他,忍了半天才收起了拳頭。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東西,她盤腿坐下來,問:“你是什麽人?怎麽會一個人在沙漠裏的?”

那人還是吃太快噎到了,邊咳嗽邊嚼着嘴裏的東西,含糊道:“我本是跟同伴來做生意的,沒想到半路遇到了沙塵暴失散了,差點把命丢在這裏……”

笑笑細細打量了他一眼,掏出個小瓶子,從裏面倒了粒藥丸子給他,說:“吃了。”

“什麽東西?”那人接過來,聞了聞就皺起了眉。“怎麽一股子的鼠尿味?”

“呸!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東西,可以解沙漠中各種蛇蟲咬噬之毒,你愛吃不吃。”笑笑白了他一眼,嘟哝道:“看你被沙蠍子啃得一身窟窿,居然沒死,倒也命硬得很……”

那人将藥丸子吞了下去,狐疑地望着她:“什麽東西做的,這鬼味道……”

“西域的九種爬蟲:鄣鼠,赤蛇,蜈蚣,沙蟻……”她細細數着,卻見那人已經幹嘔了起來,于是面色露出了得色,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楊疾雲。”

居然姓羊?

笑笑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拍拍屁股爬起來去牽馬。“可以走的話快點跟上來,我們得在晚上之前離開這裏。”

楊疾雲有些奇怪,這個小女子到底什麽身份,想來良家少女可不會孤身一人來這種地方。“還沒感謝小姐救命之恩,敢問小姐怎麽稱呼?”

笑笑回過頭來,露出喜色:“‘小姐’?這個叫法倒是頭一次聽到,古怪得很……你叫我笑笑吧。”

“笑笑?莫非是小字嗎……”楊疾雲撐起身跟上去。他的體力恢複得驚人,昨晚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态,現在已經可以走了。“那你姓什麽?”

“姓?”她瞅着他,眼瞳中異色一閃而過,擡臉望着天空想了半天,最終卻“咯咯”笑了出來。“誰知道,那種東西早就忘了啊……”

******

兩人結伴而行,笑笑在前面牽着馬,楊疾雲只得牢牢地跟在後面,一天走下來,他完全辨不清方向,但更狐疑笑笑是怎麽認路的,看她連地圖都不用,不會其實也是迷路的吧?

“你是靠什麽在認路啊?真的能走出這鬼地方嗎?”他跑兩步追上她。

“風啊,風能告訴我方向。”她看着他,一臉鄙視的樣子。“這每一縷細風,每一粒沙子,還有夜間每一顆星星,都标示了方向……算了,跟你講你也不懂。”

對,他當然不懂,他要懂這些西北風的标識什麽的,還會遇險嗎……真是個神神秘秘的小鬼,也不知道她從哪學來的這些,跟着她真的沒問題麽,他剛才是不是應該留在原地,等別的商旅路過搭救啊。

“如果你不跟着我,留在剛才的地方,一到今晚估計就被狼群吃幹抹淨了。”她似乎看穿他在想什麽,不屑地擺了擺手。“快點走,暴風要來了。”

這個小鬼!真是不可愛……楊疾雲低咒了一聲,急忙跟上。

沒走多久,竟有一小片廢棄的城鎮遺址出現在了兩人面前。要不是有一些折斷的屋脊和袒露的牆壁還沒倒塌,幾乎認不出這裏以前住過人,大部分的房子都早已被沙子掩埋或風化了。

“羊。”笑笑對只記住了個姓氏,就随口這樣稱呼楊疾雲,說:“我們去那裏避一避再走。”

楊疾雲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了想,支支吾吾應了一聲,跟着跑過去找了個牆角躲起來。剛把頭臉蓋好,暴風果然就捎着漫天的黃沙席卷而來。

約莫有半天之久,風聲才漸漸小了。兩人探出頭,抖了抖蓋在身上的布,拍下來好幾斤沙子。楊疾雲正想站起來,卻感覺腳上一痛,他慌忙抖了抖褲管,一只小沙蠍掉了出來。看看腳踝上俨然已經鼓起了青紫色的包,自己又被蟄了一口。“不是說解毒的嗎,怎麽又咬了我?”

“我只說解毒,又沒說驅蟲。放心吧,腫上半個時辰自己就會好了。”

“什麽?怎的不見着咬你?”楊疾雲很想不通。

笑笑得意地笑道:“它們見我貌美如花,不舍得咬我。”說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準備露宿去了。

她走的時候身上帶起一陣薄薄的蜜香,非蘭非蕈,如若不細聞根本不會發現,會以為只是普通女子都有的脂粉味道。正是這種香味,使腳下那些沙蟻爬蟲悄悄逃遁開去了。

“羊,你發什麽呆,走了。”她站在沙丘上朝他招着手,一身亮黃色的衣裳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居然如花兒一般張揚。楊疾雲眯着眼,跟了上去。“真是無理,我怎麽說在年紀上也是前輩……你知不知道我名字怎麽寫,楊樹的楊,疾風缙雲的疾雲……”

“怎麽樣都好了,快點跟上啊大伯……”

“你這小鬼……”

全因笑笑看了半天的風向,說晚上不能再夜宿了,楊疾雲只好跟着她一刻不停地走,直到次日天際破曉時兩人才停下來稍作歇息。此時已經連同馬兒都累癱了,不停地吐着白沫子刨蹄。楊疾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了一眼同樣面帶倦色的笑笑,說:“真是要了我的老命,這沒日沒夜的走路倒也罷了,這周圍怎麽還是什麽都沒有啊?”

笑笑聳聳肩,坐在地上将鞋裏的沙子倒出來,揉了揉腳。

楊疾雲朝她招着手,道:“算了,小鬼,給我拿些水喝,順便給你的馬也喂點,再走半日它就要倒下了,這鬼地方……”

豈料笑笑一臉詫異地望着他,道:“哪來的水啊?”

“什麽?難道沒水了!”楊疾雲蹦起來,拉過馬上上下下地找水袋子。“怎麽!連幹糧都沒有了嗎?你不早說,我們要死在這裏了小鬼!”

笑笑白他一眼,“是誰一醒來就要喝水吃東西的,要不是多了個你,會變成這樣嗎,如果早告訴了你,恐怕你連這半日的路都走不下來了。”

楊疾雲語塞,鼓着腮幫子指着她。“那、那你說現在怎麽辦,你不是看那風啊雲的很厲害嗎,就不能找找這附近有沒有水源?”

“這裏是沙漠啊,有水的還叫沙漠嗎?”笑笑的表情更加不屑了。“我們許是走不出去了。敢進沙漠,就早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這、這怎麽是好!看來此行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了,老天真要我喪命于此了,早知道這樣還找什麽寶物……”

“喔……什麽寶物?”笑笑擡眼,将臉湊了過來。

楊疾雲垂頭喪氣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罵道:“還能有什麽!不就是現在武林中人人在找的‘炎景’!現在想來連它是方圓長扁都不知道,我怎麽這麽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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