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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打鬥聲似乎是一點都沒傳進他耳朵裏。

“少将軍?啓禀少将軍。”侍從将頭低到地上,急急磕了個頭。“昨晚擾亂軍營的人已經找到了,湯左使本來想依軍法處置這肇事之人,誰料被她暗中逃脫,現在突然又回來了……”

說到此處,侍從小心翼翼地擡頭偷看了躺着的人一眼,對方卻動都沒動,只是不耐煩地透出一個鼻音:“嗯……”

侍從于是壯着膽,繼續道:“她功夫甚是了得,我們都攔她不得,她、她現在正在帳外,說是要來面見将軍……同您、同您哭訴委屈……”

“嗯……”書底下的聲音更加不耐煩了。

“少将軍?您聽到我的話沒有,少将軍?”侍從好奇地擡起了頭,突然卻是眼前一黑,迎來當面一腳,一個沒站穩就滾到了角落裏,鼻血橫流下來。痛……

翎少把臉上的書拿下來,怒火昭然若揭。

他站起來罵道:“以後再拿這種事煩我,要你死!”說着掀開簾子出了帳。那侍從只覺得一陣風刮過,晃了幾晃才勉強沒跌倒,慌忙爬起來跟了出去。

帳外還當真站着個人。小小的個頭,不知何時換的衣服,但依舊鮮色衣衫,這次遮了腰,卻從寬大的領子直接露出半邊圓潤的香肩,紅裙馬靴,腰上一串銀鈴。看那明眸皓齒、似笑非笑的模樣,竟似要勾人魂去。

見他出來,她便停了手,任由守衛重新将她圍了起來。

翎少收回眼神,看了看拼命揉着臉的侍從,冷然:“怎麽,搞半天你說的是個舞姬?”

“少将軍,這丫頭可不是普通的舞姬啊……”侍從欲哭無淚。“昨晚就是她将那朝中使節給打了,現在還……”

您看這哪裏是舞姬,這簡直就是武姬啊!

“噢?昨天的事我倒是一五一十地聽說了。”他終于把目光移到笑笑臉上了,扯了扯嘴角:“本想放你一馬,小丫頭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攪黃了我的清夢,還想讨什麽說法?”

她眨了眨眼,饒有趣味地打量着這個細皮嫩肉的将軍,他的臉色很是不好,明明一張迷人臉,卻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她說:“經過昨晚一事,我是想來告訴你你這軍營裏的規矩有問題。”

翎少臉皮冷冷地扯了一下,道:“雞鳴狗盜殘害手足者,殺;作威作福滋事擾民者,殺;臨陣脫逃擅離職守者,殺!有何問題?”

“卑躬屈膝受賄害人者,更該殺!”她揚起臉。“我既住在你們營中,就是你們的客人,更何況我還是個女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該保護我才是。可是你們那守營的侍衛見錢眼開,畏權怕事,才會讓那色鬼進了我帳裏,我出于自保打了他又有何不對?怎麽反過來治我的罪,我問心無愧躲什麽?”

翎少這才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說完了?”

“說完了。”她笑眯眯地,突然手中一抖,手裏的紅綢就朝翎少面上攻來。

翎少不退反進,虛手一張就将那紅綢扯住了,運力一拉生生把笑笑拖近了三尺,眼見要擒住她了,手裏的紅綢卻似活蛇一般,一滑就從掌中溜了。兩人火光電石之間已經較量了一手。

“你的功夫是哪裏來的?”

他的目光突然變得跟狼一般敏銳,牢牢盯着她手上的緞子。這丫頭年紀輕輕,一副骨架子更是一拍就散,本不是什麽練武奇才,更談不上醇厚功力,惟獨手上這幾丈紅綢舞得出神入化,招式詭異多變見所未見,難怪險些破了他的守營陣法,想來不是中原武林的功夫。

笑笑也不再出招,方才只是想試試他的底子,沒想到這少将軍好快的身手!如果真打起來恐怕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念及此,她撇了撇嘴,道:“功夫這種東西自然是學來的,難道打娘胎裏帶出來嗎?”

“誰教的你?”

“師傅就是師傅,沒有名字,他說名字什麽的都不過是浮雲流水罷了。”她眨巴着眼的樣子倒是一臉天真無邪。“哎?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武功,也想拜師學藝啊?勸你省省吧,師傅他老人家早多少年前就駕鶴歸西了,你如果真要學,那還得管我叫一聲師姐姐……”

翎少被她叽叽喳喳吵得有點煩了,正要說話,卻見程江飛快跑了過來,嘴裏直喊着:“不要打,不要打!”他上來一把拎住了笑笑,氣急敗壞道:“你想死是不是,敢到這裏來動手……”

“怎麽,她是你帶回來的?”翎少剮了程江一眼——無端給我多事!

程江臉皮一紅,搔了搔頭。“她、她是我表妹……”

翎少臉上更臭,看了看周圍的侍衛,轉身走進了帳篷。“滾進來說話!”

程江一縮腦袋,提着笑笑就連忙跟了上去。

******

進了帳裏,翎少往椅子裏一坐,将腳擱在了桌案上,分別看了兩人一眼,道:“你祖宗八輩都是江西人,什麽時候多了個波斯表妹我怎麽不知道?”言下之意在罵他圓謊都不會圓。

程江正要說話,笑笑插嘴道:“我也不全是波斯血統,我母親是中原人。”程江恍然大悟,哦,原來她是混血來着……

翎少踢了桌案一腳,道:“誰問的這些!”

程江被吓了一跳,發現翎少已經開始用手指彈桌面了,這是他不耐煩的征兆。“少”将軍各方面都很好,惟獨在瑣碎的事情上沒什麽耐心。

他蹙眉對笑笑說:“昨夜的事情應你所說也有道理,但現在他們人都已經走了,這罪責也就無從考起,我不再作追究。至于你今天鬧事是因為我手下有人受賄擅離職守,我自然會查實以後将此人依軍法處置。但是‘來到軍中就是客人’你就想錯了,其一,我沒有請你來。其二,你身份不明,随意來去就夠你死了百次。”

說到這裏,他又将臉轉向程江。“我不管你哪裏帶回來的這遠房表妹,總之,軍中不收留女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收留她最後一晚,明天一早馬上給我走人!”

“好過分!表哥,你這上司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家夥,就會欺負我一個女孩子……哼,以後要讨不到老婆的!”笑笑扁着嘴露出了好傷心的表情。程江連忙捂住她的嘴:“你還敢說話!”

笑笑掙開他,瞪了翎少一眼。“我本就沒打算長住,這裏遠不如城裏好玩呢。”說着就奔出了營帳。程江急忙問:“去哪?”

“收拾東西!”

程江不禁嘟哝了一聲,她有什麽東西要收拾的,來的時候全身上下不就只帶了個包麽。還是去看着她不要搗亂才好。翎少突然叫住了他:“你是在哪裏認識這小鬼的?”

程江詫異道:“就是在你說的那‘溫柔鄉’啊……”

溫柔鄉?他怎麽不記得那裏有這麽個小鬼?念及此,他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這丫頭到底是什麽人,她進到軍營裏真的只是偶然嗎?而且那身來歷不明的功夫也很讓人在意……看來也不能直接這麽打發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少将軍

笑笑沒等所謂的收留最後一晚就走了。

駐軍的地方就在城外不遠,等程江追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城裏找好客棧了,動作不可謂不快。程江幫她安排了靠西比較僻靜的廂房住下,問她:“你是不是生我們少将軍的氣了?”

“沒有啊。”她拍着被子,試了試床的軟硬,露出了舒服欲仙的表情。“懶得跟那種爆竹較真,方才只是氣氣他罷了。”此時的笑笑爆竹長爆竹短地大肆指責着薛翔翎,還全然不知道日後他會是救自己一條小命的大恩人。

“翎少他是好意,你一個女孩子家留在軍營裏也不是辦法。不過你放心,既然你跑到我的管轄地來了,我必定照顧你周全,缺銀子的話回頭我的先給你用着……”程江掏着錢,心裏自顧自地想:然後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地方把她送去幫工,如果沒有人收留就一定把她給送回原來那酒家裏去!

笑笑接過他的錢袋子,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叫你表哥你就真當起人家表哥來啦?真是個爛好人,你家再有錢也要被你敗光了!以後看你拿什麽讨媳婦!”

“大丈夫當兵打仗就沒想過要讨媳婦,為的是守衛百姓、報效朝廷!想當初我還是個丁點兒大的小孩時,日子哪裏有現在這麽太平,內亂不斷、連年征戰、盜匪橫行……我應征入伍以後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敵保國,後來編排到此地根本沒想過要回去。兵就是兵,當了再大的官,在百姓和天子眼裏還是個兵。”

“這也改變不了你将敗家的命運……”笑笑嘟哝了一聲,見他既然都這麽說了,就卻之不恭地将錢悉數收進了懷裏。“不如以後你把錢都這麽交給我,我給你保管着來的安全些,像你這麽傻頭傻腦的,遲早要碰上騙子的……”

程江不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囑咐了客棧的小二好生給他照顧着笑笑,如果有事就傳個口信到軍營裏來,那小二接了賞錢連連道是,程江這才放心地催馬回去了。

笑笑從樓上窗戶裏遠遠看他打馬走遠了,撇了撇嘴嘆一聲:“真是個爛好人。”

自這之後,笑笑就在城裏長住了下來,并且隔三岔五地就會跑出軍營裏探望程江,說是探望,也不過就是跑去一番吃喝玩樂。守衛顧着程江的面子第一次沒能把她攔在外面,往後就再也不好意思攔她了。此事被翎少知曉後,将程江叫過來一頓好罵,但見着笑笑嬉皮笑臉跑來跑去,時常給士兵們開小竈人緣好得很,也就拿她沒了辦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管教了。

唯有一點讓他很在意。他派人暗查了笑笑的身份,卻只得知她在數月前孤身到了“溫柔鄉”,一直擔任着那家小有名氣的酒樓的舞姬角色以外,祖籍什麽的都不為人知。他本是以前聽了傳聞去的“溫柔鄉”,盡管去了那家酒樓,卻并沒有見過她。

如果她真的只是四海為家,那麽江湖這麽大,每個人都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如果她是敵國細作,別有用心來到此地的,那麽……這自來熟的性子,不可謂不是一種可怕的手段,面具之下就是危機重重了。

這道理,程江不會不懂,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她,像程江這樣的人,一旦選擇了相信一個人,就會堅持到底。但是翎少不一樣,他會選擇——觀望。

******

程江心服之人,在世上僅三人,笑笑就是其中之一。

前面兩人尚且不去說,他心服笑笑,卻是從打賭開始的。記得有一日,笑笑帶了一副棋來找程江對弈,還沒開盤多久,就把程江的黑子吃得七零八落,程江不服,再來一盤,還是落敗。

程江心中惱火,拉着她還要來,笑笑卻收了棋子,得意地說:“但凡我押的賭注,決計不輸給任何人。”程江不信邪,就提出和她賭牌,還硬是請了翎少來當公證,誰料三局全部落敗。

往後,賭馬,落敗。打馬吊,落敗。行酒令,還是落敗。

翎少被這兩人煩得不行,扯了嗓子罵:“軍中嚴禁賭博,再跟我提‘賭’這個字,杖打三十!”程江嘴上答應,心裏不痛快。不對勁,這丫頭真是邪乎了!他拖住笑笑,狐疑地瞅着她:“你沒有動什麽手腳?”

“我要動什麽手腳?”笑笑白他一眼。“是你自己太笨了,好運是不會找上傻瓜的。等哪天我心情好,就幫你開開竅吧。”

自此以後,程江的人生除了保家衛國以外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一定想出個法子來賭贏了笑笑。适逢邊境太平,軍旅生涯乏味得很,這個目标倒是給他帶來了不少樂子。

兩個月一晃眼就過去了,旱季馬上就要到了,塞上的風向也産生變化影響到了運水的暢通,城裏的用水開始緊張起來,軍中組織了一支隊伍幫助城裏的百姓防旱,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沒有了其他人陪笑笑玩,她便拖住了程江,天天跟在他後面表哥長表哥短,程江沒辦法,只好一邊手裏做事,一邊滿嘴跑火車地給她吹故事。從孔融讓梨到孟母三遷,從仙鶴報恩到孟姜女哭長城,講的嘴皮子都要破了,見她還不罷休,就說:“這樣,你要聽傳奇故事,就去找咱們的少将軍吧。他啊,自身就是個傳奇,可比我說的這些故事動聽多了!”

“就那根爆竹啊……怎麽個傳奇法了?”她倒是真沒看出來。

“翎少他出身武宗世家,相傳四歲習武,九歲時比劍就大敗家中叔父,十二歲時從父領兵點将。我入伍那會兒還不是薛家軍,聽聞他年紀輕輕就剿匪無數,他練出來的兵莫不是是以一當十的精英……之後,我被編排到他手下,本來看他年方弱冠,還怕他的那些名聲不過是人們以訛傳訛,心裏對他有些輕視的。”

說着他臉上露出一些郝色。“後來一次強虜來犯,連同我都險些在那次戰争中喪命……就在這敵衆我寡的情況下,翎少僅憑一人之力突出重圍将對方将領斬于馬下,我軍軍心大振才得以反敗為勝。也就是那次大戰之後,聖上嘉其威武,特別賜了‘少’字給他,意為少勇英才……”

“于是你就是在那次之後對他死心塌地啦?”

“翎少是難得的将才,我自然對他死心塌地。”

“那你那次怎麽沒死成?”

程江剮了她一眼,什麽叫沒死成!“我被端王救了。”

如果不是端王,他或許早就死了,就像所有戰争中死去的人一樣,馬革裹屍,沒骨荒野了……那時,那個人高高坐在馬上,一襲明色衣衫近乎神明般耀眼。他沖他伸出了手,道:“上來!”

他抓住了那只手,血污都将玉白的袖子弄髒了,但是那只手卻那麽堅定地将他拉上了馬背。他,就是那樣被救了,因為那個人——不會放棄一兵一卒。

程江的眼睛有些澀。那兩個人,任何一個都可以讓他死心塌地的追随。

笑笑長長地“哦——”了一聲,腦子裏蹦出一個年逾半百的老人家形象,于是興趣缺缺地揮了揮衣袖,說:“行了表哥,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你去哪啊?”

“找你們少勇英才的少将軍去。”

******

她的确是去找翎少了,不過不是從正門進去的。而是從營帳後面一躍而起,高高的帳篷頂上方形透氣窗大開,可以聞到下面熱着的馬奶酒的香味陣陣地騰起來。

翎少老樣子擱着腳坐在他的太師椅裏,面前擺了一盤城裏剛送來的茯苓糕,邊吃着東西邊同另外兩個人講話。竟然誰都沒有發現頭頂上藏着個偷聽者。

“少将軍,那次若不是少将軍你出手相救,那姜家堡的人早就死個精光了,哪還輪得到他們現在對你我指手畫腳?”

翎少嘴裏嚼着東西,淡淡地道:“姜家堡代表的是武林正宗,我們怎麽說也是朝廷的人,自然不能跟他們起沖突。朝廷本來就管不得江湖上的事情,他們要我們別插手,也有他們的道理。不過既然他們先動手殺了我們的線人,未免就名不正言不順了,何況那句預言大有‘得炎景者得天下’的意思,朝廷不能不管。如果他們以為戴着武林正宗的帽子就可以為所欲為,那麽也不過是群亂臣賊子罷了,殺了也不可惜。”

“少将軍的意思是?”

“等。”他拍了拍身上的糕點屑,站了起來。“等那所謂‘群龍昂首’的一刻,總有人會脫穎而出的。”

十六年前,中原武林各大勢力崛起,流派紛呈,正邪兩派正鬥得你死我活。跟着名劍“泣天”的問世更是掀起了好一場腥風血雨,來自異域的武學也悉數流入中土,幾乎引發群國紛争,很多無辜的人也被卷入其中,百姓深受其害,怨聲載道。

在最後的混戰中,當時一直隐世的武林盟主終于現身阻止了這場災難,而他自己也因為這場大戰身受重傷,眼見中原武林局勢不穩必會再起波瀾,他臨終前留下兩句話,宣布了下一任的武林盟主:待得群龍再昂首,始得炎景問江山。

自此,這兩句話就被人們當成了預言,縱然其間不乏武林大會的召開,卻始終沒出現能勝任盟主之位的人。故而,江湖重新分幫分派開始了“炎景”之争,歷時幾世幾年,無休無止。

“現在看來,那句預言莫不是把人們又推入了地獄。為了找那種看不得摸不着的東西,從英雄俠士到江湖草莽,哪個不是在賠命,至死方休?”翎少扣着桌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有一人禀告了聲進來呈上一封信,信封以蠟封口,蓋着皇家禦用的章紋。他将那封信拆開,抖了抖信紙看完,面色變了好幾變,卻說不出是喜是憂。

“少将軍,發生了什麽事?”

“朝廷的節度使已經來了。”他将信投入火裏燒掉,拂了拂衣袖,似乎怕火舌舔到衣服,轉身對那兩人道:“備馬,我親自去迎接。”

屬下應聲退了下去,他突然仰頭看了看帳頂上那方青天,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了聲:“看來也不用等多久了啊。”

帳篷頂上空空如也,本來藏着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

等他換好正裝到了馬廄裏,卻見地上跪了一群人請罪。

為首一人急道:“屬下萬死,今日恐怕将軍不能見‘點将’了。”

“點将”是他的愛駒,一匹純正血統的棗紅馬,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脾氣比他這個當主人的還暴躁,平常都沒人敢親近它,好不容易找到個很好的馴馬師來照料,此時這馴馬師的頭卻幾乎低到地上。翎少疑惑道:“怎麽回事?”

“這、這‘點将’它有點變了相貌……”

翎少俊眉一挑,大步跨進了馬廄子,一看之下幾乎呆了。

只見“點将”不滿地刨着蹄子,原本威風凜凜的鬓毛不知被誰編成了一股股小辮子,花裏胡俏紮成了麻花。這哪裏還是他的“點将”?

“這是怎麽搞的!”他瞪直了眼看着面前這匹馬,擡起一腳将馴馬師踹翻在地。

“屬下不過去運了車飼料,回來的時候……回來它就變成這樣了……”

翎少的臉從紅轉白,再從白轉黑。開口就罵:“哪個龜兒子敢……”說到這兒,腦中頓時冒出來一個紅色的身影。對了。對了!這天底下能幹出這種事的也只有……

“笑笑!”

這個該死的丫頭,早晚把她打昏了埋沙子裏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謙謙君子

這邊,笑笑好半天才找到了程江,連忙沖到他面前,大喊大叫着:“表哥,表哥!出大事了,你那千人崇萬人仰的少将軍恐怕要殺我。”

程江驚跳起來。“你又做了什麽?”

“我本來去找他玩,路過旁邊馬廄,看到一匹馬兒沖着我叫,想必是它喜歡我,我就陪着它玩了一會兒……沒想到那是你們少将軍的馬兒,他小氣得要命,怕是嫌我碰了他的馬,現在他出去了,回頭估計要找我好好算賬呢。”她手舞足蹈地将事情前後解釋給程江聽,程江聽得一頭霧水。半天才反應了過來,說:“不管你做了什麽,還是快點跟我請罪去。”

這一下正中笑笑下懷。她其實是好奇翎少口中的節度使,既然能讓咱們不可一世的少将軍親自迎接,那必定是大官了吧?于是她導出這一番鬧劇,好借了程江看看去。程江被蒙在鼓裏,拖起她的手就走。

兩人卻被攔在了營外。守衛對程江抱拳行了一禮,道:“程将軍止步,少将軍此時正在會客,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入。”

“會客?會什麽客?”他怎麽一點沒聽說有什麽人要來?

“這個屬下也不知道……”

笑笑滿不在乎地掃了他一眼,說:“反正也跑不了,等他們出來不就知道了。”好像她先前做了什麽也完全不心虛,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直叫程江跳腳。

等了許久,笑笑有些失了興致。心想既然是節度使,肯定是個老學究,難怪半天也不見出來。真沒意思。她扯了扯程江,嬉皮笑臉地說:“表哥,要不咱們下次再來吧,這樣等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她還不如再翻一次屋頂去。

程江拖住了不讓她跑,端着黑臉唬住她:“你給我乖乖等着!一個不留神又不知道你要做出什麽事情來,我可是警告你,下次你再捅什麽簍子我才不管你,照樣給你軍法處置……”

“你不是我表哥嗎,怎麽這樣。”

“什麽表哥,誰管你……”

正在說話的當兒,營簾一掀,有人信步走了出來。

程江一看,竟面露狂喜,一把甩開了笑笑三步并兩步地連忙上前參拜:“來的原來是端親王!末将參見殿下!”

端王認出程江,過來将他虛托一把扶起,面上也露出笑意:“程将軍,好久不見了。”

他簡冠素服,卻氣宇軒昂,眉目俊逸突顯一派清明睿智,行動如同一只白色優雅的靈獸般,竟直直把一旁的笑笑看得有些癡了。漢話裏似乎有“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麽句話,大致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

而且他笑起來的模樣……她微不可覺地戰栗了一下。

“這位是?”他将目光投向笑笑,有些探究。

程江連忙一把拉過笑笑,道:“笑笑,還不快見禮,這位就是端親王殿下!”

笑笑怔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親王什麽的難道不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家,而是這麽好看的男子嗎……她糊裏糊塗地行了禮,卻聽見端王笑道:“想必她就是讓翔翎直嚷頭疼的那小不點了?有點意思。”

程江不好意思地應着:“她的确有些胡鬧,我以後會好好管着她的。”沒發現笑笑的頭越來越低。

端王不在意地擺擺手,說:“翔翎終于遇上個對頭,這倒是新鮮的很……罷了,我去校場看看,你稍後也一同來吧。”

“是,末将一定到。”程江拱手再行了個禮,見端王走遠了,才放下來。

突然他手上一緊,笑笑已經回過了神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口,滿面紅光地歡叫了出來:“完了完了!表哥,我想我是看上你們那英明神武的端王了!”

“什麽?”

******

笑笑喜歡上端王這件事很快整個軍營都知道了。

程江最是郁悶,不是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嗎,看她天天把翎少氣得暴跳如雷還以為是在打情罵俏,怎麽一轉眼又跟在端王身後轉了?她到底知不知道端王是什麽人啊?

“你就是不能讓我省心些。馬有優劣,人有貴賤,你一個女孩子家天天跟在他後面像什麽樣子?”

程江這個表哥是越當越有樣子了,如今他是真的把她當成親妹子來操心,連翎少都罵他每天婆婆媽媽地念叨煩不煩。

笑笑撇着嘴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表哥你太迂腐了,只要沒成婚,就是自由身,我喜歡端王說明他很好。”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此事很快被端王知道,只是笑着對程江說:“笑笑是真性情的女子,你也不必太約束她。”他似乎把笑笑當成孩子來看了,倒也沒有什麽不悅。

其實端王此次以節度使的身份來找翎少,原因自然有些蹊跷。可來了以後也無非例行一些公事,依他自己所說,多是閑來無事探望老朋友,逗留了好幾日都沒有提及行程安排,似乎是要長期逗留在這塞外,似乎,是在等什麽。兩人時常又會摒退了衆人單獨秘談,這更讓程江覺得事情不是表面這麽簡單。

這日,衆人自翎少營裏出來,就看到笑笑窮極無聊地捧了個棋盤走來走去。見了程江出來,就開心地跑上來喊道:“表哥!陪我來下棋嘛,都沒人跟我玩,我快無聊死了……”

程江腹诽:誰贏得了你啊,自然沒人高興跟你玩!嘴上卻道:“小孩子的玩意兒,找別人去。”

笑笑氣得跺腳,“小孩子的玩意兒你還能屢戰屢敗!我就是專門來提點你的。”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紛紛道是,說得程江鐵面發燙,正欲斥她,後面端王走了上來。他笑着道:“能讓程将軍敗陣也是奇事,笑笑的棋藝莫非是很好?”

他今天一身玄色儒衫,領口和袖口卻暗蓋金色富貴祥紋,襯得本人更加風神俊朗。笑笑是一見他就咧出更加燦爛的笑容,把程江撇在了一邊,上前道:“自然是很好,不如你陪我下一盤,就能知道了。”

程江正想出口阻止,卻見端王已經接過她手中棋盤,說:“好。”

兩人坐下開局,衆人自然好奇圍觀。在帳中氤氲的馬奶酒香味裏,黑白兩子越落越多,在無聲厮鬥中漸漸排出複雜陣型,乍看之下眼花缭亂。

兩個時辰之後,雙方幾乎舉步維艱。笑笑手執白子,終于咬着笑意擡頭看對面之人,說:“我倒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局。”幾乎子子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端王端起茶盞,複而放下,笑了出來:“笑笑也确實是各種高手。”

“遇上對頭了。”她支吾一聲,突然眼前一亮,“啪!”地拍下一子,只見棋盤上頓時平生風雲,所有白子統統呈現包抄之勢跳入眼簾。“甕中捉鼈!”

圍觀的衆人紛紛大驚失色,竟然是堂堂端王也要輸給她了嗎?就在這小小的一方棋盤上,天羅地網當頭蓋下來,任何掙紮也已經是徒勞,沒想到竟然是開局之時就布下的陣!

程江更加驚訝,驚訝的同時幾乎又要罵人,她說“甕中捉鼈”是在把端王比喻成鼈嗎!?

“魚死網破。”

一枚黑子落下,生生扭轉了當前局面,一時間白子反而堵住了白子,黑子也再無進取之空隙——和局。

端王站了起來,扣着棋盤看着呆呆的笑笑,面上露出了淡雅的笑意。走前,他說:“水至清則無魚,對弈也是知己難尋,看了我們下次還要重新比過了。”

好一個和局。笑笑望着端王的背影翹起了唇角——真是越看越中意呀!

******

入夜微寒,四下靜寂無聲。除了輪班守衛精神抖擻地肅立在各自崗位,其他人都已經深睡。

一道人影極快地從守衛的眼皮底下閃過,最終自一頂相當豪華的營帳頂上一躍而入,自天窗口進去了。帳裏只一人,披一件雪白狐襖正獨自坐在案前讀書,面前放一盞青花瓷杯,熱氣氤氲。正是端王的營帳。

來人低頭俯身輕喚了一聲:“殿下。”

端王臉也沒擡,翻過一頁書,道:“起來吧。”

那人這才起身,正是先前出現在漢家最後一城客棧樓上的那個侍從,此刻一襲黑衣蒙着臉。誰都不會想到這主仆二人是輕裝簡行來的。

他上前道:“殿下,另外一片地圖的下落已經有眉目了。屬下找到了龍門‘千機子’,據他所說,那片地圖最後出現在一個叫段江橫的人手中,線報此人月前曾率門客前動身前往長安,卻一路遭人追殺,現在生死蔔知,看樣子沒有再離開長安。”

端王沉吟着沒有出聲,目光卻停在頭頂那一方天窗上,若有似無笑了一下。

對方繼續道:“屬下還聽說,臨雲門的人最近也在江湖露了蹤跡,被一批初出茅廬的正道人士追殺之後惱羞成怒,就在數日前大開殺戒,不但将追蹤者殺了個精光,還将連家堡堡主打成重傷,其中一份地圖就此落入了他們手中。據當時的一個門徒所言,打傷了堡主的是個一身鬼魅功夫的男子,說的似乎就是臨雲宮主君承歡!”

端王的臉色終于變了,浮起幾分清冷。“金腰芙蓉瓷佛面,問命修羅鳳頭釵。好一個君承歡!”

“殿下,這君承歡是個不得不防的人物。我們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是不是回去長安?”

“群雄争霸,最終會聚集到一起,我們不是為了和他們起沖突而來的。”他突然提高了聲音,說:“陸随,你先回去,屆時我另有計劃,便傳書與你。”

“屬下告退。”那黑影瞬間就不見了蹤影,仿若略身一晃只是抹夜影罷了。

他阖起了書,平放在面前,用修長的指節摩挲着這本書的封面,那裏薄薄的鼓起來一塊不平之處,如果不細細撫摩,根本不會發現。

突然,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對着帳頂上道:“下來吧。”

頂上湊出來一張笑眯眯的臉,沖着他抿出個梨渦:“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從你爬上去的時候。”

笑笑從頂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身上沾得一層灰,道:“方才那人是誰?好快的身手呀……”若不是她躲得及時,差點就當面撞上了。

“一個随從罷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剛才聽到、看到了什麽。不過讓他驚奇的是笑笑,要不是他技高一籌,還真不容易發現這個小鬼,看似沒什麽斤量的身子骨,梁上輕功倒是了得,竟然連陸随都能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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