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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啊是啊,還想,把命這麽丢了未免太憋屈。”

“說起來也虧得你提醒,才讓我想到‘月亮’這個突破口。”他半笑不笑看過來。

“我是以前跟着一個瘋老頭學算卦的時候聽他酒後吹噓的罷了。”她打兩個哈哈,阿谀道:“多賴殿下你的陣法擺的好。”

他開扇扇風:“正巧,我也是以前随手翻書看到的風水之說罷了。”

牛皮倒是編的滴水不漏。她只得翻個白眼:“那咱們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楊疾雲沒聽出話中倪端,扭頭問:“那怎麽解釋這座城的出現呢,一開始莫名奇妙地被我們闖了進來,最後還是以這樣的方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笑笑撇着嘴:“這個嘛,可能只因為它是座鬼城吧……”

“這是什麽道理?”

“都說是‘屍醜國’了,我怎麽知道這麽多為什麽?”在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喋喋不休中,背後浮空的城池之影愈來愈淺,最終化成了沙漠中一抹色澤瑰麗的雲影。

屍醜國就這麽消失了,它無聲無息地憑空出現又憑空離去,若不是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它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當真不愧沙漠鬼城的名號。它的詭秘移動始終沒有人解開其中玄機。

或許,真的是因為怨魂集聚,成了不屬于這凡間的魑魅,自顧自繼續着它的鬼話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

☆、苎麻戲子

玉門關。

農歷初九,正值集會。

算起來已入了秋,不少行商在外的人盤算着回鄉的時間,往來玉門關更加頻繁。在此駐紮的軍隊一方面愈加謹慎地盤查進出人口,另一方面卻有了更值期間的松散,早早等着新一輪的調度。端王等人入城已有三日,在作別了商隊的赫爾木他們之後,安插在城中的王府親信馬上前來接應,準備稍作逗留後安排行程返回長安城。

這日,笑笑在客棧中呆的無聊,又趕上每月一次的集市熱鬧,自然撓心撓肺地要往外面跑。楊疾雲本來放心不下要跟着一起去,卻被她遠遠撇下了。

穿梭于各路商販和琳琅小攤間,滿目俱是奇異物什,大到刀具磨盤,小到簪花珠玉應有盡有,但是攤得最多的要屬各式美玉了,有說這裏是和田玉進出的必經關口,因此玉門關的名字由來也在于此。整條大街吵吵嚷嚷,有唐人打着手勢和滿口焉耆語的胡商讨價還價,還有不少邊城官兵走進人群,同街邊賣酒水的寡女開些無傷大雅的晦澀玩笑。空氣裏的甘草味、脂粉味、牲畜味統統都夾雜在一起,辛辣濃郁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笑笑狠狠地吸了口氣,任其在肺腑間游走一番,又戀戀不舍地呼出來。

她在每個攤上流連一番,對那些手工精巧的小玩意兒每個都愛不釋手,總算是兩手都捧得滿滿的才肯罷休。那些零嘴小吃攤也很吸引人,大大小小的須糖用竹簽串着,上面裹一層粉,毛茸茸羨煞人眼。聽說中原有種名叫糖葫蘆串兒的小吃很出名,去了那裏一定要嘗嘗。

就這麽心不在焉地亂逛着,不巧同當面走上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那人輕輕“哎呦”一聲,所幸沒有摔倒。再看笑笑一堆寶貝掉落一地,便彎身幫忙拾起。

笑笑只顧悶頭道歉,眼見撞的是名女子,一身紫衣,蒙着邊塞人常見的長紗巾,盡管看不到臉,但一襲身姿卻香豔得緊。想來大概又是誰家的西域小娘子出來趕集吧,別看這塞外窮山惡水的,美人倒是不少呢。

這樣想着,她朝面前的女子綻開一個大大的笑,連聲道謝。

“妹妹小心些。”那一襲紫衣如一抹煙雲,嬌聲笑過便走了,一瞬就消失在人群裏。笑笑怔怔望了好一會兒才從那香豔中抽回神來,啧啧道一聲:“真美啊……”

在這樣的喧嚣中,不知不覺就玩樂到了夕陽落下夜色漸沉。城中亮起了燈火,一條條的人影穿梭其中,恍惚間有了如夢似幻的感覺。不知是從哪裏來的絲竹聲,和着女子呢喃而成的歌,在人耳裏來回纏繞着幾乎把魂魄都勾離了軀體。

折回客棧已近夜半,滿街燈火依舊輝煌,連客棧都還熱鬧的很。到樓口,聽聞一人朗聲頌歌: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于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游于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鸾镳,載猃歇驕。”

一曲罷了,仰天長嘯一聲,砸碎酒壺哈哈大笑。

“你再吵下去當心睡下的人要爬起來打你。”笑笑邊掏耳朵邊上樓。

那唱歌之人自然是楊疾雲。楊疾雲靠在欄上,呼着滿嘴酒氣瞪她:“你這丫頭,你可知什麽叫聊發詩意麽!”

“我只看到你借酒裝瘋罷了。”

“不解風雅的丫頭!”他拍着腦袋,“我且問你,你今天跑哪去了?”

笑笑見他七分酒意三分醒,索性唧唧歪歪将一天的玩樂都抖出來,再把那番豔遇告訴楊疾雲聽,惹了他一頓嘲笑。“你是跑到花街去了罷,哪裏來那麽多香銷姑娘被你撞上?”

“不信算了。”她将買的那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統統塞給他,甩手便往端王廂房走。

推門進去,裏面整潔素雅。正牆是幅獸鳥圖隐隐大氣,書房同主卧由雙面芙蓉屏風相隔,當窗一張梨花案,案上攤了一幅長長畫卷,漆木臺上燭火還沒有熄卻不知人去了哪裏。

她徑自走上前正欲看個究竟,突覺背後冷風擦過,心生警覺,連忙轉頭招架。

“誰?”兩人同時出手,剛拆一招卻已分了勝負。

笑笑被對方一記擒拿扣住了肩頭,心驚之下急于掙脫。

“你是什麽人!”那人非但不松手,更将她箍緊了些,吓得笑笑慌忙亂叫:“殺人了!殺人了!”

那人沒料到她會大叫,正想制她,卻是端王推門進來阻止:“住手!陸随。”

陸随?原來這就是她上次在帳頂偷聽端王談話時的那個黑衣人。想來上次她是仗着輕功了得才躲過了他眼皮,當真赤手空拳打起來還不知誰技高一籌呢。

陸随松了手,盯着笑笑面露疑色,待公叔薦随後跟進來同他簡單介紹過,才一拱手歉意道:“适才陸某出手唐突,有沖撞姑娘之處,還望海涵。”他年紀與笑笑相仿,一張白淨的娃娃臉,卻正氣十足。

笑笑面上一紅,想起自己的慌亂舉措,連忙擺手:“不礙事不礙事。”

“笑笑可是有事找我?”端王笑意不褪,對她亂闖廂房也不以為意。自屍醜國出來以後,也不知是在惱他斬了她的綢子,還是惱些別的事情,好一段日子沒見她來擾自己清閑反而讓人有些不習慣。

“我本是來告訴你西市的葡萄釀很好喝……”她信口解釋着偷偷兒揉手腕,那裏已經紅腫成一片,看來端王的手下個個不容小觑呢。公叔薦聽了此話瞥來一眼,心下對她的印象又差了幾分,真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家成天鑽在酒葫蘆裏的。反倒是陸随對她不甚了解,暗自覺得這種性情有趣得緊。

“那改日一定前去嘗嘗。”端王随口一句,近乎寵溺的口吻又讓兩人吃驚一把。罷了,他正色問陸随:“我差你查的事情如何?”

“陳王的人馬調遣至洛陽城外,似乎并不急于找尋‘炎景’下落。”陸随看了笑笑一眼,被示意但說無妨,又道:“屬下還查到,那段橫江帶着最後一片地圖前往長安的途中一直有門客尾随其後,直到進城前才相互失了蹤跡,恐怕是他為防追殺自己設的局。這群門客中有一名原是他的侄婿名叫蕭珩,因文采出衆而深受其賞識,最後接觸段橫江的人也是他,說不定段橫江的行蹤就握在他的手裏。”

“也就是說我們只要找到這個姓蕭的,段橫江那厮就跑不了?”楊疾雲大步流星闖了進來,依他耳力,自然把房裏的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蕭珩為人十分謹慎,我派人尾随其後想找出段橫江的蹤跡幾次都險些跟丢。沒想到他幾度周轉各縣,最終竟折回了玉門關,與之随行的還有他的新婚夫人及數名家丁,都不會身手。如此煞費苦心,恐怕一方面為混淆他人視線,另一方面是繼續探查藍州所在。”

端王斂神一想,問:“其間可見過他與什麽人接觸?”

“都是平民百姓抑或江湖草莽,沒有見過什麽可疑之人,端得架勢,似乎是行商。”

“商人?果真是好身份。”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他沉吟一下,道:“這蕭珩不是酒色之徒,近日卻頻頻出入西市,夜深而歸。”

笑笑“撲哧”一聲笑出來,“他也是戀上那葡萄釀的好滋味了吧?”

“胡鬧。”楊疾雲大掌一蓋阻了她的話頭,卻忍不住問:“可有查出他去做什麽?”

“聽戲。”

“聽戲?”

“西市最近有一種自北域流傳過來的戲很出名。人在臺上操縱一種苎麻做的人偶,講述的是北域城王以身誘敵撒豆成兵一類的傳奇故事,倒是跟我們的傀儡戲有些相似。打自這種戲目開唱以來,他一場都沒有落下。”

“莫非是被某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迷了心竅吧。”笑笑不經意的一句話,聽的人卻都心生警覺。自從碰上屍醜國以後,再有什麽常理不能解釋的事情也變得不奇怪了。端王抽出扇子在掌中輕擊一下,囑咐陸随:“安排明日去蕭府拜會。”如果這蕭衍真的握有段橫江的行蹤,那就不能輕易放走了這個重要線索。

陸随領命,躬身退了。笑笑心念急轉,眼睛骨碌一轉:“我也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蕭家珩郎

翌日,幾人皆作普通商戶打扮來到蕭家,蕭家管事恭敬将他們請進了屋,端茶倒水并不怠慢。俄頃,主人蕭珩已迎了出來。與笑笑的想象有些出入,這蕭珩倒不是怎麽肥頭大耳的生意人,也不是什麽粉頭白面的小生模樣,細看之下已年逾三十,卻形容端正,氣宇軒昂。

幾人是打着商讨生意的旗號進的門,除了笑笑,其他人報上的都是胡編亂造的名字,一番寒暄下來,主人家似乎不疑有他。依這蕭珩所說,他同許多當地商戶一樣做的是玉石生意,在域北便宜買入,再運往中土兜售,态度倒也嚴謹踏實。表面上實在看不出會與段橫江有瓜葛。

眼看茶已沏過三次,一旁那年紀輕輕的小丫鬟封壺分杯一陣忙活,談論的話題卻依舊假惺惺地圍繞在玉石的評估和欣賞的氣韻上,過一會兒再講到了品茶的悟道和拟圖分茶之趣,笑笑聽不懂這些,心中愈等愈躁,最終忍不住朝端王使了個眼色,以出恭為名倉皇離席。

她跟随了領路的丫頭兜兜轉轉,本就眼花缭亂,索性趁着對方一個不注意就溜了影。兀自在蕭家盤看了起來。

這蕭家雖然不大,布局倒也風雅,前庭擁後觀,魚池蓮花潭,亭臺樓閣一樣不少,想是這個蕭珩也當真有錢,在域外置房都費了諸多心思。

後面的西廂房照例而言是主人妻室的住所,一般人不會貿然前往,笑笑卻不懂這些,大大咧咧進去了便輕易就被吸引。廂房前有庭園後靠假山,內植銀桂與槐樹,自成一方小天地。最引人神往的是引向西側的一條九曲長廊,它寬不過兩丈,卻臨水而建蜿蜒盤旋,宛似一條袖珍虬龍卧在水上,雕梁畫柱美妙神奇。

笑笑三步并兩步跑了過去,未見有人就一股腦兒溜得更深了。

長廊盡頭是個小小的後花園,石桌石臺無甚特別,惟獨角落一叢湘妃竹長得郁郁蔥蔥,令人驚奇這種竹子是如何在這貧瘠之地生得這樣旺盛的。繞開那叢濃密的湘妃竹林,露出了一道不起眼的木門。乍看之下不過是柴房一類的地方,卻在門上落了兩道鎖。

她心生好奇,湊着門縫往裏面瞧,裏面似乎荒廢許久了,只一頂小小的八角樓坐落在庭院裏,孤單得很。

這蕭家實在奇怪,空放着寸土寸金的宅子不用,倒不如賣給人家當廚房。

埋怨之下正要直起身子,突聞裏面傳出一身短促哀叫,似人似貓。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急忙貼回來細聽,卻又沒了聲息。但看這兩道是結結實實的新鎖,當下就摸出一個細什搗鼓一番,“啪!”得一聲輕響,一柄鎖已經被撬開了。

她心中正自竊喜。樹林中突然有人喝止:“是誰在那裏!”

******

此時在客廳裏的端王等人自然不知道笑笑的發現,只道她是捺不住性子跑了,回頭又被蕭珩邀着要上飯桌詳談,只得恭敬不如從命。

未幾菜盤端上來,楊疾雲眼睛大亮。松鼠鲑魚、生煸西芹、江南荷葉雞、西湖蓮子羹……莫不是他平素最喜愛的蘇菜,配一壺上好的杏花汾酒,當真讓人口舌生津。看來這蕭珩自稱蘇浙人士倒不像是假的。

蕭珩其人,比看起來要圓滑,幾次想要套他的話,都被他不着痕跡地搪塞了,好在幾人酒量都不錯,只得耐着性子同他周旋。

眼下蕭珩又要敬酒,到了楊疾雲這裏,似是不勝酒力,手一抖,杯子滑下。

楊疾雲條件反射要去接,但馬上心生警覺,硬生生把念頭憋了回去。

“啪锵——”

杯子跌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失禮失禮。”蕭珩不動聲色,似乎真是一時失手,吩囑下人重新換盞。

楊疾雲同端王、公叔薦兩人互換了一下眼色,只做無他,繼續喝酒。

但剛放穩杯子,楊疾雲又隐隐覺得不對,這回桌底下分明是有暗力往自己這邊導來。

好家夥!果真是要試探我的功夫!眼下若再不出手,怕是要被這暗氣襲得內傷了。楊疾雲冷哼一聲,只得硬着頭皮以掌抵案,真氣潛走,将那暗力往桌上的酒壺引去。

“噗!”一下清脆響聲。酒壺未碎,卻多了一個拇指寬的小洞,酒水潺潺而出。

“好俊的功夫!”蕭珩喝出聲,眼神澈亮。

楊疾雲撤回掌力,負手在背瞪住他:“你怎的料到我們不是商戶?”

“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獨有的氣度,一看便知。”

楊疾雲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話既說到這份上,我等也不必隐瞞了。”他站起來大手一揮。

“在下其實乃天下楊門楊疾雲,這廂便是有禮了。”

“原來就是楊門三爺,久仰大名。”蕭珩面露詫異,轉而神色更肅,“那另外二位莫不是……”

“在下公叔薦,這位是我家主人,當今六殿下——端親王。”公叔薦抱劍作揖。蕭珩吃驚不小,急忙起身行禮,卻被端王一把扶住。“蕭先生不必多禮,人在江湖一切從簡。”

“想不到是端王绛尊駕臨,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到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蕭先生言重了,我等有意隐瞞身份在先,也算唐突。”

“不知端親王如此謹慎,找蕭某所為何事?”他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眉宇間甚至還流露出幾分肅殺之氣。

端王似乎沒注意他語氣中的警覺,穩穩地端起酒杯放到唇邊,一飲而盡。他的指節修長,本是适合撫琴弄玉的手,此時卻竄出寒氣。道一聲:“為了‘炎景’。”

蕭珩未料想他開門見山,再看他面上神色,陰晴流轉的竟是王者之氣,心中大駭。待勉強穩定了心神,急忙起身關窗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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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竹林這邊。

笑笑被吓一跳,同時暗驚不已,這是何方神聖,自己居然沒注意他的蹤跡,但又心念急轉,收回手時,原本被打開的鎖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扣了回去。只見她朝身後從容地咧開了嘴笑道:“是我。”

那人從樹叢後面出來,細看之下正是府上的管事。他似乎沒料到此地有人,慢慢呼了一口氣,道:“哦,原來是笑笑姑娘。”

“我方才行了個方便,回頭就找不到到路回去啦,這宅子是安了什麽桃花迷陣了不成?”

“姑娘說笑了。”管事斂眉笑起來,“只因我家主人本是江南人士,前不久才來玉門關落戶,為的是生意上方便往來。鄙府雖然占地不大,但也依照江南府邸的格局所建,門堂繁多且布局曲折,也難怪姑娘會迷路。”

“原來如此,我說怎麽看着這裏都差不多模樣呢,那有勞管事帶個路吧。”

“無妨。”他笑得滴水不漏,躬身說道:“姑娘這邊請。”

笑笑跟随他又一陣兜兜轉轉繞出去,走的卻不是來時的路,看來這蕭府當真裏外互通,別有洞天。過了一口天井,再繞過雕梁直廊來到後方花園,忽聞素琴聲如斷如續,彈的是曲《問紅妝》。原來亭中有人臨案而坐,身旁點臺博山爐香煙袅袅,施施然的一位美少婦。

那婦人發現笑笑,起身走上前來,笑晏盈盈。“這位是客人吧。”

蕭家管事哈腰介紹:“夫人,這位是笑笑姑娘,今日随了貴客前來拜訪老爺的。”原來面前就是蕭珩的新婚夫人,細看下來,一副知書達理的溫婉好模樣,蕭珩真是好福氣。

“既然是重要的客人,那萬不能怠慢了。”她執起笑笑的手,“正好我一個人無聊得很,姑娘随我坐一坐吧,他們大男人談生意上的事,我們可不聽。”說着,便把管事打發走,招呼人上了茶點要同她細聊。

笑笑也不推辭,大剌剌地跟着去了。不會兒下來,已經把那蕭夫人哄得嬌笑連連,親熱地姐姐妹妹都叫上了。

蕭夫人姓林,單名一個琬字,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脾性極好,堅持要笑笑稱呼她閨名。又道:“怎生看妹妹都是個可人兒,莫非是中原人士?”

“我生養在這邊,卻有一半的中原血統,前些日子養我的人過世了,只留下叔父的名字,所以我跟着半路遇上的公子,這便要往中土尋親去呢!”她邊吃茶點邊胡謅,說謊連個眼都不眨。

林菀卻信不疑,同情地握住她手:“原來如此。真是可憐了你一個女孩子家,若不是我家老爺忙于生意還要在此逗留,我就捎帶妹妹一起去了,托了朋友也許能幫你早日找到親人也說不定。”

“姐姐你人真好,那我以後便能常來找你,想必他們男人的生意不是一天兩天能談好的,我還要多叨擾姐姐幾次呢。”

“好好,我正愁這日子煩悶,有你來陪我就好了。”林琬欣喜不已,“說定了可不能食言。”

笑笑塞了滿嘴桂花團子“嗯嗯”應承着,吃飽喝足才同她依依道別。

待重新回到席上,另外幾人也言談完畢,并沒細問她去了哪裏,只有楊疾雲甩過來一個大白眼,示意她将臉上的糕點渣子擦幹淨。眼下屁股還沒坐熱,雙方已經要告辭了。

她悶頭悶腦跟在幾人後面出了蕭府,也不知期間發生什麽,只聞到楊疾雲滿身酒香,不禁又後悔自己不在場了。

夜幕漸深,背後蕭家朱門重掩,亮起兩個大紅燈籠照得門庭晦澀如同魑魅。公叔薦忽地低嘆:“這蕭珩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

端王卻笑:“無妨,我們開的條件誘人,不怕他不與我們合作。”

“殿下,這樣暴露行蹤,可能對您多有不利。”

端王置若罔聞,轉臉看向笑笑,“你對此有何看法?”她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揉着眼說:“這家人有問題。”

“有什麽問題?”楊疾雲酒酣欲醉,傻笑連連,“我看除了有好酒好肉,沒什麽特別的。”

笑笑翻個白眼懶得同他解釋。端王點了點頭。“既然笑笑說有問題,就一定有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蕭家珩郎

西市算得上是玉門關最繁華的街,與其說繁華,倒不如說複雜。因為這裏什麽樣的貨物什麽樣的人都有,正當販賣暗地走私魚龍混雜,外加上此地是有名的花街,商客、賭客、嫖客都在彙聚一堂,将水攪得更混更深。

陸随就是一本正經地走在這樣的街上。他自然不是來逛窯子,他來查一件奇怪的事。

說起來這件事情也跟蕭珩有關,正是紅極一時的西市苎麻戲。接連幾日觀察下來,這苎麻戲本身并沒什麽特別之處,可怪就怪在這種帷幕背後拉扯小人咿呀彈唱的無聊曲目,偏偏吸引了大批的人前來捧場,不,或許并不是捧場,而是捧場上之人。

唱場的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只要見過就不會忘記。但非得形容她的相貌,卻形容不來,因為誰也沒有确切見過,只是她身材窈窕,從外形上判斷應當不超過三十,挽着靈蛇髻,長紗覆面,雖看不到模樣,光靠想象也香豔得緊。每每銅鑼開場,铿锵之聲裹進她那千回百轉的柔媚腔調裏,如若繞指柔,将在場所有人的魂靈都泡進了一脈濃稠的酒裏,銷魂蝕骨。

那個蕭珩,是被美人迷了心竅了。

幾日的探查下來,他多少查出了點眉目。這個名叫紫湛的歌女是不久前才投入戲主門下的,自言本是荊地的歌女,家道中落才淪落到了這種煙花之地,戲主見她可憐,又難得她一派好唱腔才收留了她。沒想到卻托了她的福,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聽戲,如今便是将她當成臺柱捧着了。

陸随還查過她出生的那戶人家,确實有一位名叫紫湛的小姐失蹤在外,但也有人道是她已經遇難死了,這個紫湛是否就是原來的那個紫湛還很難說。

盤算下來,今夜也不是戲曲開場的日子,但要找到這個女人卻不難,戲班投宿的客棧無非就那幾家,挨個尋來也不是很棘手。果不其然,被他在一家名叫停湖客棧尋到了她的蹤跡。

紫湛住的是西廂房,緊靠旁邊有一片小花園,這片花園現在正好給陸随提供貨了藏身之處。他收斂了聲息,往一叢紫荊花裏靠了靠,就聽見從樓上廂房裏傳出咿呀練唱的聲音,唱的就是以往那幾臺苎麻戲。

“北域之城王,疆土橫跨蒼山之崗,誅邪佞、平魍魉……

揮手便呼風和雨,駕雷電之勢,領萬馬千軍,定五湖四海安天下……”

他聽着有些好笑,西域城王安天下?普天之下都是李家的,她唱的這西域城王莫不是哪裏封地的小國君吧?

正笑着,背後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誰!他驚跳起來,差點要抽刀回斬,結果一看,居然是那個名叫笑笑的奇怪丫頭。

“是你!你怎麽在這裏?”奇怪,她不是應該跟在王爺身邊嗎?好家夥,自己居然疏忽到連她什麽時候跟上來的都沒發現,而且依公叔薦所言,還真是個來歷不明的可疑丫頭。

笑笑也不急于回答,沖他擺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時不遠傳來腳步聲,兩人一同往花叢更深處藏了藏。

來的是客棧的小二,端了一盆水敲了敲客房的門,低聲叫喚:“這廂的姐姐,你囑咐的水我可是給你端來了。”屋子裏應了一聲,門便打開了。紫湛探出頭來,雖然蒙了臉,但聲音嬌俏。“謝謝小哥。”

笑笑看到這幕,短促地“啊”了聲,奇怪,這個紫湛不就是她那天白日裏撞上的紫衣美人嗎,那雲煙一般的魅人模樣不會認錯,原來不是什麽西域小娘子啊。

站在客房門口的兩人簡單地扯着客套話,看起來不像是熟人。不下,那小二點頭哈腰地将水送進去又躬身退出來,紫湛一直目送他到下樓。陸随想了想,從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倏!”地打出去。

不遠處的紫湛立刻“啊呀!”一聲呼疼,膝蓋一軟跌倒在地上,半天才揉着酸疼的腿站起來四下張望。

“看樣子,不像是會武功的。”他喃喃。

笑笑蹲得團白菜一樣,晃着腦袋:“誰知道,或者真是良家女,或者是演技太好。”

陸随搖了搖頭,他自恃武功不弱,很難想象這樣的角樓裏更有卧虎藏龍。

此時已值入夜,客棧裏仍舊吵吵嚷嚷,走廊上的人喝得爛醉地從紫湛身旁走過,不時還掃過來晦澀暧昧的兩眼,紫湛只作沒看見,慢慢退回屋裏。正要關上房門的時候,不知從哪裏飛出的一只蛾子還是蝴蝶,在她面前撲騰了幾圈,似乎想進屋去。

她擡起袖子揮一揮,将它趕開,之後關上門再沒見出來。

******

這邊,回京都的準備也正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端王此行本來隐秘行事,但考慮到多方隐患,帶的朝廷人馬不下五百,由陸随安插在各線,如今要将他們不動聲色地調回長安,着實要費點時間。

這日晌午,楊疾雲端着酒壺正自與端王對酌,兩人再度商讨起蕭珩之事。便說:“當日,我們将手上有兩張地圖的事都告訴了他,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如若他與我們合作,不下就能得知段橫江的下落,離‘炎景’就更進了一步。”

“蕭珩是段橫江最親信之人,有了他得力相助,相信段橫江也會與我為謀。如此一來,還差的就是君承歡手裏的那一部分地圖了。”

“這個君承歡當年我可是見過一次,就這一次也差點要了我的命……哼哼,喜怒無常,不是善類啊。”楊疾雲捏着手裏的酒杯,濃眉緊鎖。

“三爺讨教過此人?”端王饒有興趣。

但見楊疾雲撩開衣襟,赫然露出胸口數到傷疤,其中有一處卻很特別,巴掌大塊的皮肉未見破損卻顯然已經全部壞死,青黑如鐵,不似任何刀劍能傷成那樣。他說:“當年我随師尊讨伐魔教,正是君承歡初涉江湖不久,也不知道是我倒黴還是走運,雙方沖突中被他一掌就打成這樣……如今他‘散水’大成,要是再挨上一回,怕是沒命回來的。”

“我聽說‘散水’本是恪水門的武功,後來恪水門一夜之間在江湖銷聲匿跡,‘散水’也就此失傳了才對。想不到他是恪水門的人。”

“君承歡也算天縱奇才,會的豈止一兩門武功,只是他一身‘散水’邪功無人能破,我們要與他為對手,怕是麻煩得很。”

端王持扇輕點眉心,突然想起一事。“三爺既然見過他,可見他額角有柳葉刺青?”

“柳葉刺青?”楊疾雲奇了,“我只多年前見過一次,當時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生得倒是比姑娘家還好看,但也沒見着有什麽柳葉刺青啊……此人身上妖氣甚重,如果有,想必也是後來紋上去的。怎麽,殿下與他也有交集?”

“只是随口一問,也許跟我想的不是同一人。”他将扇阖起收進掌心裏,道:“世人只道臨雲宮主陰鸷癫狂,但越是這樣的人越有偏執的一面,如果能投其所好,說不定反而比江湖草莽來得好對付。”

楊疾雲吃驚不小,瞪着他:“那豈不是與虎謀皮?”

端王微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楊疾雲呆坐良久,緩緩道:“單單這點你跟那笑丫頭倒是很像,愣是看不透你們究竟想幹什麽。”從來不同旁人講清道明自己的考慮,在你急的團團轉的時候,他卻已經謀劃得頭頭是道,優哉游哉跑到前頭去了——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朋友,就怕是難纏的對手了。

楊疾雲其實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跟端王在一條船上,至今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楊門跟朝廷終究不是一派,在今後的“炎景”之争中會不會變成對手還很難說。如果到時候真的分道揚镳,他是無論如何不想跟面前這個人成為對頭的。

想到此,腦中不禁又冒出那個丫頭的臉來。他晃了晃腦袋,把諸多考慮都甩掉後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也不知道笑笑那丫頭又做什麽去了,可別又闖了什麽大禍才好。唉唉,自說自話把她的狐貍崽子扔在我房裏可苦煞我了,回來一準給她好果子吃。”

端王的神色也柔和了幾分,斟着酒道:“近日似乎是跟着陸随在外面玩鬧,依陸随身手定能護她周全,三爺不用擔心。”

“嘁,這個禍害丫頭……”

☆、蕭家珩郎

“耳朵好熱,肯定又是那個姓羊的講我壞話。”這邊,笑笑揉着發燙的耳朵喃喃不已。

陸随跟在她後面,忍不住叫她:“笑笑……姑娘,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自從那天在西市碰上這個笑笑,他的日子是每況愈下。

開始她還只是跟在後面同他查查線索跟蹤跟蹤人,後來進展到在他吃飯休息時也來擾他清閑,最後好了,他居然反被拖着來四下跑腿!

這、這個女人果然有問題,難怪公叔薦一再讓自己留心她的一舉一動……

笑笑置若罔聞,依舊嚼着酥糖樂颠颠在前面走着,逛了一天的集市居然也不見累。

陸随原本白皙的娃娃臉開始泛紅,有些氣惱了:“笑笑姑娘,我們這就回去吧,屬下還有要務在身……”好吧,雖然他的要務在不日前已經被王爺吩咐成看護她的安全了。

嘁,看她這瘋丫頭瘋玩的樣子,哪裏會有什麽不安全。

“鹿,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她鼓着塞得滿滿的腮幫子,說話有些不利索。

什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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