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考驗

“我叫嚴峻, 嚴厲的嚴,冷峻的峻。”

作為集訓班的臨時班主任,面對着畫室裏一雙雙欣喜而不自知的幼稚眼神, 嚴峻始終只有一個表情。

和他的名字一樣, 寒冷的像深冬埋進冰雪裏的大理石。

“你們一聽我的名字,就應該知道, 我是個沒有溫度的人。”嚴峻冷着聲說。

“呵呵呵……”大咧咧的二胡莫名笑出了聲。

其他同學們也跟着一起笑了。

苑陽沒笑,一來他覺得沒什麽好笑的, 二來他感覺這老師的神态, 不像是在開玩笑。

梁越笑了, 天生的笑點低,沒辦法。

嚴峻掃了他們一眼,撥了下自己的衣襟, 清咳一聲。

“你們報名的一共有四五十人,我教不了這麽多,所以先給你們十分鐘時間笑夠。接下來誰扛不住了,不用給我打招呼, 自己走人。現在開始吧!”

哎?大家瞬間一臉懵逼狀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也是白看,因為都是新同學, 昨晚才互相認識的也是少數。

嚴峻大概等了兩三分鐘,見沒人出聲,也沒人再敢笑了,這才又開始說:

“我說幾個條件, 誰符合誰就離開,不符合的,可以留下。”

大家又是面面相觑,這位叫嚴峻的老師,三十出頭,目光犀利,帥氣英挺。

可說起話來,卻沒有一句能讓人摸得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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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集訓班的老師,目的難道不是為了掙錢?

多一個學生,不就多一份昂貴的集訓費嗎?

可這位老師挺有意思,上來先趕人。

“第一,家裏沒錢的,走人;第二,自尊心太強的,走人;第三,體質虛弱的,走人……”

嚴峻一連串說了七八個走人條件,說的滿畫室一片慘白臉。

要較真,這畫室裏恐怕已經一個學生都沒有,全走光了。

不較真,學生們都沒動,因為還不清楚這嚴峻老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不能因為老師的一兩句難聽話,就打了退堂鼓。

“沒人走是嗎?好,那我開始布置今天的課程。”

嚴峻言歸正傳,轉身在黑板上列了一排課程時間表,從早8點,到晚上10點。

列完後,嚴峻轉過身來,又說:“今天上午兩小時素描,兩小時水粉,下午到晚上每人40張速寫,明天一早所有作品交上來評審。”

“啊?”馬大頭差點兒把巨大的眼睛瞪爆了。

“40張速寫?我的媽,畫不完怎麽辦?”

馬大頭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所有學生都用懇求的目光望着嚴峻,無聲的祈禱:行行好吧?

嚴峻的表情始終如一,“畫不完?走人。”

靜物的道具是蘋果,各種蘋果。

玫紅色紅富士、淡綠色黃元帥、草綠色青蘋、大紅的紅星、還有玫瑰紅向拿坡裏黃漸變的國光。

除了蘋果,還有下邊兒襯着塊白布,其他什麽都沒有。

“達芬奇畫雞蛋,到了咱們這是蘋果,升級了?”梁越笑着小聲開了個玩笑。

苑陽勾了下唇角,低聲說:“越簡單的東西才越難畫,這幾種蘋果的顏色用素描表現出來,很不好掌握。”

梁越點頭,“畫畫看吧,也不知道這老師要求高不高。”

倆人帶了不少鉛筆,234B加在一起也有一大捆,還有加深的碳條,各種橡皮。

大部分攤開在畫架的橫擋上,不再聊天,悶頭畫起來。

素描的時間只給兩個小時,他倆的速度還算快的,已經開始加深明暗關系了,周邊的人還沒起多少線條。

嚴峻背着手,沉着一張無表情臉,在畫室裏慢慢的轉着看。

二胡畫的也挺快,一個個圓滾滾的蘋果擠滿整張畫紙。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着急,排出來的線條,頭頭都帶着彎兒。

“畫的挺形象啊?”嚴峻站在二胡身後,只瞅了一眼,就哼笑一聲:“撕了重畫。”

“啊?”二胡很懵逼,不知道該聽前面那句,還是該聽後面那句,忍不住問:“老師,還剩一個多小時了。”

“我讓你報時了?”嚴峻眯了下眼睛,“還有,你家蘋果長這樣?這是跟猕猴桃嫁接了?一層鈎子毛。”

“噗……”坐二胡旁邊的馬大頭,憋不住笑出了聲。

嚴峻轉臉掃了一眼馬大頭畫的,冷聲說:“你還笑他,你畫的還不如他呢,你那蘋果是水果市場下水道旁邊撿回來的吧?”

梁越差點笑出聲,苑陽趕緊拱了他胳膊一把,他才使勁兒憋了回去。

“這老師太刺兒,別招惹他。”苑陽悄聲提醒梁越。

“我知道。”梁越忍着笑小聲說:“我看出來了,可我忍不住。”

“你個逗比。”苑陽也偷偷笑了笑,“要笑咱們晚上被窩裏偷笑去。”

“喲呵!”嚴峻忽然提了聲嗓門,瞅着昨天那位披頭散發黑鏡框女生的畫,吊了下嘴角,慢條斯理的說:“你眼鏡是墨鏡吧?畫這麽黑,茄子啊?”

黑鏡框女生瞬間紅了臉,手抖了抖畫不下去了,解釋說:“老師,我的風格就是有點兒偏重。”

“偏重?風格?”嚴峻笑了一聲,又諷刺的說:“風格沒看出來,我就看見一堆爛茄子。”

黑鏡框女生差點萎縮了。

嚴峻根本不理會她,轉身又去看別人的,繼續進行着他讓人難以接受的‘誇獎’。

直到站在苑陽身後,嚴峻才閉了嘴。

他仔細看了幾眼苑陽畫的,又轉去了梁越身後,同樣也是沒吱聲。

苑陽還以為他倆畫的過關了,剛想舒一口氣,卻聽嚴峻忽然問了梁越一句,“你哪個學校的?”

“南英三中的。”梁越老實的回話。

嚴峻又看了苑陽一眼,“你也三中的吧?我看你倆手法挺像。”

“嗯。”苑陽簡單應了一聲。

嚴峻笑了聲,撇了撇嘴,“李新澤這幾年是吃的幹飯吧?還是廢物了?好好的學生被他帶成了笨蛋。”

我操!苑陽差點兒脫口。

話不落自己頭上不知道滋味兒,現在真是叔可忍嬸兒不可忍。

罵他和梁越是笨蛋倒無所謂了,但連李老師都帶上,實在太氣人了。

幸好嚴峻罵完他們轉身就走了,根本沒看到苑陽臉上不爽的表情。

梁越卻緊忙攥住苑陽手腕,使眼神提醒他沒有必要。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嚴峻站在畫室中間,命令他們停筆,全都站去他身旁。

“來,你們從這邊開始,一幅一幅的看。”

嚴峻指了個方向,大家都順着他的指向,開始觀看一幅幅的作品。

任何事物都怕比較,四五十幅作品橫七豎八的展現在眼前時,大家都沒了話說。

因為每一張,幾乎都能看出優缺點。

“看完了嗎?”嚴峻冷着聲問。

沒人吱聲,只有部分人點了點頭。

“看完你們的畫,讓我眼界大開,我只有一種感覺,雞拉完屎在地上蹭吧蹭吧都比你們畫的好看。”

說完這句,嚴峻竟然笑了,很可笑的那種笑法,一邊笑一邊又說:“虧你們還是重點學校推薦來的,都是狗屁!”

群體皺眉窩火,但又同時忍住。

嚴峻畢竟是南英美院的老師,看不上他們這些初生牛犢的技術水平,也算正常。

“我只評畫不評人。”

嚴峻重新掃視一圈兒各幅作品,指了指其中七八幅。

“這幾幅,可以打包回家了,不是考英美的料,換別的美院考去吧。”

還好還好,那四五幅裏,沒有苑陽和梁越的。

嚴峻又指了指其中的十來幅。

“這幾幅也困難,要是有家庭條件不好的,也建議去學別的,能考上英美的幾率不大。”

幸虧幸虧,這十來幅裏,也沒有苑陽和梁越。

“剩下的還湊合。”嚴峻看了看學生們,點了十來幅。

“這幾個還有點門兒,但不敢保證一定能考上。”

苑陽和梁越一陣驚喜,因為這十來幅裏有他倆的。

剛才被嚴峻打擊的郁悶,總算找回了點自信。

課間活動給了半小時,裏面包含了下節課水粉畫的準備時間。

馬大頭躲在廁所裏哭,二胡在旁邊勸。

苑陽和梁越進來的時候,二胡正好在說:“也說我幾率不大,我不信邪,你也試試啊。”

馬大頭說:“可嚴老師讓我直接打包回家。”

畢竟是同一個宿舍的,梁越站旁邊勸了幾句,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事兒挺矛盾的,勸他試試,萬一真考不上,确實白白浪費時間。

勸他放棄,那更不合适了。

苑陽雖然也站在旁邊陪了會兒,卻一直沒說話。

藝考高考,同樣的人生一大關,誰也不敢妄下結論。

水粉課和素描課一樣的感覺,照舊被嚴峻損的體無完膚。

忍着氣、窩着火、腆着臉、裝着傻,這些人都不知道怎麽熬過的一上午。

然而,更勁爆的還在後面。

下午一直到晚上,全是速寫。

40張速寫任務,還沒模特,讓他們互相對着畫。

馬大頭在畫二胡,一開始還好好畫,後來幹脆把剩下的速寫紙上,統統先畫好兩撇小胡子。

二胡畫馬大頭,也養成了習慣,紙一換手先在中間畫倆大圈兒,代表馬大頭的眼睛。

披頭散發黑鏡框女生對着蓬頭垢面男生,倆人畫着畫着都快畫吐了。

速寫裏的人物頭頂上,統統變成了一堆亂毛草,跟柴禾垛似的。

梁越的速寫畫的飛快,他心裏有數,之前在三中的時候,他畫的苑陽已經不止一兩本速寫本了,早就熟能生巧。

苑陽卻畫的很慢,面對着梁越這張他一看就容易走神的臉,總忍不住想要精細描刻,好畫出梁越天生的飛揚神采。

手累成了僵硬的木爪,眼睛都盯的發酸,然而離完成任務還很遙遠。

“梁越,你怎麽畫的這麽快?”

苑陽服氣了,他感覺自己畫完一張的速度,梁越兩張都畫好了。

“因為你的形象,已經刻在我腦子裏了。”梁越笑着說。

一直到晚上11點,苑陽總算畫完了。

擡頭看看四周圍,畫室裏已經剩下不到一半的學生,還在咬牙繼續忙碌着。

梁越靠在苑陽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頭枕胳膊閉着眼。

他早就畫完了,說是在旁邊等着苑陽,沒想到竟然睡着了。

可能姿勢有點兒不太舒服,梁越上嘴唇翹翹的微張着。

緊閉的眼睛下,兩排深沉的濃密睫毛,偶爾輕微的抖動。

苑陽揉了揉眼睛,湊近梁越跟前細看,見他粉紅的唇角內側,淵着一滴晶瑩的透明水珠,十分可愛。

要不是還在畫室裏,要不是畫室裏有這麽多吃瓜群衆,苑陽肯定忍不住上前給他吸掉。

可惜現在沒法實現,苑陽失望的輕輕拍了把梁越胳膊肘。

“醒醒,回去睡了。”

梁越忽然睜開懵懂的雙眼,盯着苑陽看了好一會兒才聚好焦,皺了皺眉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忽然,酸麻的兩條腿讓他站立不穩,兩肩一晃又朝椅子上癱去。

角度不對,椅子不僅沒能承受住梁越的重量,反而被他推去了一邊,這下更是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梁越就要橫躺在地上,苑陽猛的出手去撈梁越腰身。

苑陽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力氣,可以把梁越撈起來,沒想到梁越已經一點平衡力都沒了。

順帶着站成傾斜角度的苑陽也失去支撐,兩人冷不丁制造出一聲咣當巨響。

畫室裏被驚動的學生們全停了手,齊齊看向這邊。

苑陽壓倒梁越,交疊在一張被撞倒的畫板上,嘴還不湊巧的怼上了梁越的臉,親密度有點兒辣眼睛。

“哎喲我操,快來張速寫!”蓬頭垢面的男生開了句玩笑。

披頭散發的女生也不厚道的笑了。

“這倆小帥哥可真有基情啊,是看大家都困了,來逗精神兒的嗎?”

壓抑了一整天的畫室裏,終于轉換了氣氛,暴發出一陣愉快的大笑聲。

苑陽沒說話,紅着臉趕緊起身,又順手拽起了梁越,幫他拍了拍灰塵。

梁越也尴尬的笑着朝大家擺擺手,“不好意思啊,打擾大家了。”

苑陽三下五除二打掃完戰場,拉着梁越一起出了畫室。

梁越的腿可能血液不流通太久了,走路不太利索,身體大部分的重心,現在只能依靠在苑陽身上。

“苑軟軟,你最喜歡的這兩條腿兒,可能要瘸了。”梁越開玩笑的說。

苑陽好笑的暼他一眼,“我還沒操,你就瘸了?”

梁越噗嗤一聲,上手勒緊苑陽的脖子,“欠是吧?要不一會兒小樹林大戰一場?”

苑陽被他勒的差點兒透不過氣來,使勁掰他的胳膊,“戰就戰,誰怕誰。”

梁越不松手,幹脆整個架在苑陽身上,“哎喲走不動了,你是不是應該背我一下?”

“背,必須背,你先站好了。”

苑陽扶穩梁越,忽然蹲身貓腰,兩手抄牢梁越的腰和腿朝上一提,給他來了個正宗的公主抱。

“我操!”梁越險些掉下去,胳膊反射性勾住了苑陽的脖子,“這裏是樓道,別摔着你!”

“放心,我抱得動。”苑陽抱緊梁越就朝樓下跑。

在樓道裏梁越沒敢亂動,他怕苑陽摔倒,只能老實的被苑陽抱了個美滋滋。

一出畫室樓,梁越一個鯉魚打挺從苑陽懷裏蹦出來,順勢揪住他衣襟朝前一抻,腳跟迅速勾上了他的後腿。

苑陽只見過梁越的反剪,卻不知道他還會絆腿擒拿,身體突然被梁越制的朝後仰倒。

梁越雙臂一撈,又給他來了個美美的公主抱。

“哎!”苑陽掙紮着要下來,急喊一聲:“我又不腿瘸,放我下來!”

梁越扣緊他的腰和腿,把他捆牢在自己身上,“喊,把人都喊出來看熱鬧。”

也虧了這大深夜的,路上都沒個人。

不然這倆你抱抱我,我抱抱你的神經病也不敢這麽大膽。

梁越抱過了瘾,才把個在他懷裏折騰的跟大蛆似的苑陽扔下來,笑着拍了拍手。

“小腰兒挺細,柔韌度一流啊,軟軟。”

苑陽拽了拽衣襟,四下裏瞅了瞅,确定沒人偷看他們,才湊到梁越跟前。

“還是你梁奶包的小腹肌性感,我瞅一眼就能硬。”

梁越笑的不行,上前拉住苑陽手腕,“走,二胡他們還沒畫完,回宿舍給你看腹肌去。”

“好主意,趕緊的。”苑陽笑的這個蕩漾。

走了一段兒,路燈開始變得稀疏,四周圍也寂靜的有點兒慎人。

倆人來到小樹林附近,忽然想起昨天遇到的情況,竟然很默契的都噤了聲。

進了樹林深處,梁越才意識到這大深夜的,應該不會再遇到什麽約會的了。

幽暗陰冷的氛圍下,要是都不說話,更顯得莫名慎人。

“我沒想到我睡着了。”梁越開口搭了句話茬兒。

苑陽轉頭看他,借着遠處一點微弱的路燈黃光,看不清楚他的臉。

“下次再困了,你就先回去睡不用等我,現在降溫了,畫室裏睡容易感冒。”

“嗯。”梁越應一聲。

苑陽剛想再說句什麽,忽然從樹林深處,吹過來一陣森冷的涼風,刮擦着悉悉索索的枝葉聲響。

這股涼風像裹着冰刀銳器似的,直朝人裸.露的皮膚上唰唰下冷刀。

苑陽不自覺縮了縮脖子,猛的打了聲噴嚏。

梁越緊忙把他攬進懷裏,摟的緊緊的,“剛才還擔心我感冒,你衣服都不說多穿點兒。”

“沒事,你不覺得我身上比你身上還暖和。”苑陽也不避諱,大大方方的享受了梁越的攬抱。

梁越笑一聲,“知道你是小太陽,那也得注意身體。”

“放心,我這身體是鋼鑄鐵打的,從來沒生過病……”

苑陽的話沒說完,忽然聽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傳來一聲突兀的嘆息。

“哎……”

倆人瞬間噤聲,反射性的警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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