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黑白灰

那堆鮮豔欲滴的水果也全都是灰色。

就連身邊的梁越, 也變成了灰色。

周圍的一切,忽然進入了無色黑白片的世界。

苑陽一把攥住正往調色盒裏擠顏料的梁越手腕,心髒差點兒跳停。

梁越被他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 緊忙放下手裏的調色盒。

“怎麽了, 你不舒服?”

“梁越。”苑陽心慌的聲音都發了顫,“我, 我好像看不見顏色了。”

梁越的眼睛一下子瞪了個滾圓。

大家都在興高采烈的準備着畫畫,苑陽卻驚慌的盯着梁越灰色的震驚臉。

梁越怔了幾秒, 忽然防備的左右看了看。

發現沒人注意他們兩個, 梁越緊忙起身, 架住苑陽的肩,把他帶出了畫室。

外面被雪覆蓋的一片白茫茫,苑陽卻只能看到一片虛無裏的雜亂黑灰線條, 晃得他一陣目眩。

梁越剛出畫室就抱緊了他,抱着他移動到附近牆邊,讓他靠在牆上。

“苑陽,你別動, 在這等我會兒,千萬別動!”梁越不放心的叮囑他說。

苑陽沒吭聲,他現在腦子裏炸滿驚雷。

梁越轉身要回畫室, 苑陽突然失去梁越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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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苑陽一把揪住他衣角,手都發了抖,“梁越你要去哪兒?”

梁越緊忙又回身抱緊苑陽,心裏一陣堵。

苑陽剛才又慌又怕又無助的揪着他衣角, 睜着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驚恐的望着他,看得他也險些崩潰。

梁越捧住苑陽的臉,狠狠的親上他發顫的嘴唇,給他親的正常了,才緊忙又叮囑一遍。

“軟軟,在這兒等我,我去找李老師請假帶你去醫院,你別亂動,我馬上回來。”

……

“沒有問題啊。”醫生又仔細看了一遍檢查結果,皺了皺眉。

“你這種腦損傷造成的全色盲,醫學上也不是沒有,極少的個例,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能治好嗎?”苑陽和梁越異口同聲的問。

“這個不太好說。”醫生無奈的搖搖頭,“你這根本檢查不出哪裏出的問題,更何況全色盲的治愈,還沒有成功的案例。”

“操!”梁越惱火的一拳砸在醫生辦公桌上。

“哎你怎麽罵人啊?哎你有沒有素質……”醫生不高興了。

梁越沒心情解釋他到底在罵什麽,起身拽起苑陽就朝外走。

白花花的雪路上,梁越沉默的走在前面,一手拉着跟在他身後的苑陽。

苑陽視線所及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灰,灰的死寂,黑的恐慌,白的炫目。

知道了無法治愈的結果後,苑陽的心裏反而出奇的平靜了。

他攥着梁越的手,一步一步踩着梁越的腳印,安靜的什麽都沒說。

梁越走着走着,忽然一腳踢起一堆雪沫,抱住頭憋屈的大吼了一嗓子:“操他媽的這個世界!”

苑陽定定的看了梁越三秒,忽然噗嗤笑了,“梁越,你現在,好像我以前的樣子。”

梁越回身看着苑陽,眼神漸漸變得柔和,彎起嘴角努力的笑了。

“苑陽,你別擔心,我會讓你看見顏色的。”

“別逗了。”苑陽低頭笑了笑,“梁越,看來,我還是不能,和你一起進南英美院了。”

“不行,你信我,我有辦法!”梁越把苑陽雙手拉過來攥緊,“苑陽,你別忘了,你可是英美集訓班的第一名!”

苑陽抽手捂在梁越冰涼的臉上。

“我知道,我也會繼續努力,但是我不能保證結果……如果我不能再和你并肩同行,梁越,你可以考慮放棄我。”

“你他媽放什麽屁啊!”梁越抱緊苑陽,在他後背上狠狠鑿了一拳,“苑陽,我現在只有你了啊!”

梁越很想哭,但他不敢在比他還脆弱的苑陽跟前兒哭。

苑陽很想笑,就那麽自暴自棄的笑着說:“我說過你能說後悔……”

“你說過蛋!屎!狗臭屁!吉八毛!”梁越把苑陽的嘴捏成個8字形,不讓他說話,“苑軟軟閉上你的嘴,以後你只能聽我的!”

一向愛沖動的苑陽,頭一次被梁越的爆發氣勢反壓,竟然乖乖的點了點頭。

……

除了梁越,沒人知道苑陽變成了全色盲。

他們誰都沒敢告訴,尤其是夏未初和他老媽,還有班主任李新澤。

他們都在有着繪畫天賦的苑陽身上,寄予着不同的厚望,卻都是想要他能夠憑借這天賦出人頭地。

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碎了這些安排。

苑陽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他們說,才能讓他們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看不到色彩,意味着苑陽的美術之路,斷送了。

苑陽覺得挺好笑的,他最初對美術根本沒興趣,是這些人逼着他走上了這條路。

當他愛上梁越,又逐漸喜歡上美術,想要和梁越一起考進南英美院的時候。

老天又給他開了個惡心的玩笑,把他的夢想又拿走了。

一片黑白灰的畫室裏,一片黑白灰的景象,苑陽坐在自己畫架前發着呆。

郝甜湊過來,拍了下梁越肩膀,“哎你倆下午去哪兒了,怎麽放學才回來?還想欣賞一下你們在英美集訓後的作品呢。”

梁越手裏捧着苑陽的調色盒,正在皺眉思考着什麽,聽到郝甜問他,忙回話說:“出去了一下,班長你先走吧,我和苑陽再畫會兒。”

“嗯,你倆也早點回家啊,別太晚了。”郝甜叮囑一聲,走了。

畫室裏只剩下了苑陽和梁越。

梁越從筆盒裏拿出一把壁紙刀,把苑陽的調色盒按在椅子上,逐個的在每個格子的邊緣位置刻着什麽。

“你在幹嘛?”苑陽偏過頭來看着梁越。

梁越笑了笑說:“我在創造奇跡。”

不一會兒的功夫,梁越刻好了,指尖沾了點黑色顏料,在格子邊緣又挨個的搓了搓。

一個個的小字清楚的展現出來,是各種顏色的名稱。

“給。”梁越開心的把調色盒遞給苑陽,“顏料名字你都認識吧?”

苑陽接在手裏,盯着那些字愣了愣,笑了:“這也行?”

“試試看。”梁越笑着說,“還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什麽?”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是想說這句吧?”苑陽笑着說。

梁越笑着捏了捏他的臉,誇他說:“我的軟軟越來越聰明了!”

苑陽把顏料對着那些字一格一格的擠勻,兌水調好,拿起一只筆刷,看了眼靜物。

現在,他只能憑黑白灰的深淺變化來作畫,至于最終會畫成什麽樣,他就不知道了。

梁越坐在他旁邊,一條胳膊攬着他的腰,下巴擱他肩上,不出聲,安靜的看着他畫。

苑陽憑借着對顏色的記憶起稿,依靠想象鋪色和調整細節。

倆人都不出聲,只是緊緊挨在一起,在畫室裏消耗了一段,無聲又無色的幸福時刻。

整幅水粉畫完後,苑陽起身離遠點看了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能看嗎?”

“我欣賞欣賞啊。”梁越也站去他身邊,從背後摟住他,眯起眼睛瞅了一會兒,“我能實話實說麽?”

苑陽好笑的拍了他手上一巴掌,“有屁快放。”

梁越故意學着集訓班老師嚴峻的腔調說:“要說畫的最好,整體得分最高的,第一名,苑陽!”

“滾蛋!”苑陽笑的不行,“說真的。”

“哎!”梁越笑着應一聲,又像模像樣的好好看了看,“挺好的,就是有些細節的地方處理的毛草了。”

苑陽沒回話,他聽得出來,梁越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程度的安慰了。

“回家吧。”苑陽說。

梁越抱緊他不撒手,“苑陽,我想親你。”

“回家再親。”苑陽掰他手。

“不行,就這兒親。”梁越使勁兒把他扳過來,歪頭堵上他的嘴。

苑陽這一整天死氣沉沉的心髒,被梁越的這個吻終于激活了。

他本以為從今往後他的心髒再也跳動不起來了,可是梁越吻的很認真,很激情,攪動在他唇舌上的,是梁越迫切的想向他表達的感情。

苑陽,就算你什麽都看不到了,我梁越也會一如既往地的這樣對你。

認定了你,就絕對不會放手。

梁越心裏塞滿了憋屈的酸楚感,上天對他才是真的不公平,給予他的,總是不完美。

但他不在乎,他向來都不在乎,哪怕再不完美,他也能開心的喜歡着。

苑陽第一次在和梁越的親熱中變得被動,變得想逃避,甚至有些害怕。

可他越朝後躲,梁越卻追的他越緊。

直到把他按頂在畫室的牆壁上,口腔裏所有能活動的部分全都裹纏在一起,吻的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随着情緒高漲的正常失控,梁越覺得一個吻已經不夠證明他的心意。

他迫不及待的解開苑陽的褲子,手伸進去揉搓着苑陽的花苞。

苑陽受不住刺激的抖了抖,被吻住的嘴上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

梁越的手滑過柔細的腰側,在他緊繃的屁股上激動的捏了幾下,忽然游向臀縫中夾緊的位置。

苑陽一個寒顫,猛地支開梁越,喘着粗氣瞪着他,“梁越,不,不行。”

梁越額頭抵在苑陽臉上,喘息着懇求的說:“苑陽,你要不願意,那你就操.我,怎麽操都行!”

“不是!”苑陽抱緊梁越,下巴擱他肩上,感受着梁越貼在他身後的溫熱手心,壓抑的說:“梁越,你想要,回家行嗎?回家我讓你操個夠。但是……”

說到這裏,苑陽再也憋不住了。

緊繃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垮了臺,眼淚也一瞬間崩潰,他泣不成聲的哭着說:“梁越,不是我不願意,可是畫室裏…我做不來。”

梁越一震,手飛快的從苑陽衣服裏撤出來。

“對不起苑陽,對不起!”

梁越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一直考慮問題最周全的他,剛才只是想着讓苑陽相信自己的誠意。

卻忽略了,這畫室是苑陽好不容易建立起夢想和希望的地方,可今天,苑陽的一切都在這裏摔了個粉碎。

苑陽沒說話,他有多久沒這麽哭過了。

梁越說得對,哭出來就好受多了。

苑陽靠在梁越身上,像個孩子似的,哭的昏天暗地。

梁越緊緊的抱着他,心疼的也快碎了,“苑陽,咱們回家。”

畫室的燈光關閉了。

那副顏色慘不忍睹的畫作,一瞬間隐入了無邊的暗夜裏。

出了畫室,苑陽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梁越!梁越!”他伸出手去四處摸索。

“這呢!”梁越鎖好畫室門,緊忙回身扶住他,“怎麽了?”

“我什麽都看不到。”苑陽驚慌的攥緊梁越的手,“梁越我是不是瞎了?”

“別胡說!”梁越心裏特別難受,卻強忍情緒笑着安慰他,“剛從那麽亮的屋裏出來,肯定眼黑,我也看不清楚,沒事沒事,我背你。”

梁越蹲下去就把苑陽背在了背上。

“我能走。”苑陽想要下來。

“不行,我就想背着你。”梁越勒緊雙臂,背着苑陽朝樓下走。

走出藝高樓,梁越擡頭看了看路邊璀璨的燈光,又回頭看了眼倚在他肩上的苑陽。

“苑陽,你是不是瘦了,我覺得比上次背你輕巧了呢?”

苑陽四下裏看看,只能看到漆黑中星星點點的朦胧白光,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梁越,你放我下來吧,我能看見了。”

“能看見了吧?我就說沒事的。”梁越笑了笑,把他朝上背了背,又說:“能看見了我也想背着你,知道為什麽麽?”

“你不嫌累啊?”苑陽說。

“不嫌。”梁越笑着說:“我現在背着你一點兒都不嫌累,等我将來走不動了,你背着我也不許嫌累。”

“你想的真夠長遠的。”苑陽摟緊梁越的脖子,把身上所有的溫暖都貼靠在梁越身上。

“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當然要想的長遠點。”

梁越一邊說着,一邊朝前走,嘴上呼出的哈氣看起來像朵白白的棉花糖。

苑陽聽了這句話,心裏又幸福卻又難受,“梁越,你不用這麽為難自己,我要是廢了,你就放棄……”

“閉嘴!”梁越打斷他的話,不高興的說:“你說這話真讓我膈應,你就不想想,咱倆要是換過來,你會放棄我麽?”

“不會。”苑陽再也不廢話了。

終于打到一輛出租車,倆人順利回到梁越家。

一通照常的忙碌後,舒服的躺在了床上。

苑陽閉着眼睛,內心裏思緒紛亂起伏。

梁越湊近他,吻了吻他的嘴唇兒。

“苑陽,你知不知道你從來沒這麽乖過?不對,上次你生病的時候,也挺乖的。”

“梁越你是想說什麽?”

苑陽笑着睜開眼,看了看梁越,卻只能看到一張黑白灰交錯的臉,反而更顯得輪廓深刻。

“哎,你這家夥平時,就像頭森林裏的小豹子,現在像只家養的乖巧小兔子。”

梁越胳膊枕在頭下,不錯眼的欣賞着苑陽,越看越覺得苑陽帥的不行,就連他額角上留下來的三角形傷疤,都看起來酷酷的。

苑陽許久沒出聲,最後還是開口說了句:“梁越,你要是想上我,我願意。”

梁越噗嗤一笑,“你別整的跟英勇就義似的行嗎?被你逗的硬不起來,還上個屁。等你好了的,等你好了看我怎麽跟你算賬!”

“我要是好不起來了呢?”苑陽也被他逗笑了。

“好的起來,相信我。”

梁越壓去了苑陽身上,輕柔的吻了一會兒他的脖頸和肩窩,然後伸出手,在他眼睛下方不停的按壓着。

“嘛哩嘛哩哄,我的軟軟快點好起來……”

……

同學們都覺得很奇怪,因為苑陽不再畫水粉了,連他最拿手的國畫,也變成了黑白墨畫。

而且一到專業課上,苑陽都是捏着鉛筆在畫素描。

有人納悶的跑過來問他,卻被坐他旁邊兒的梁越,三言兩語打發掉。

梁越說,苑陽的色彩已經爐火純青,不用再練了。

事實上,這是他們兩個的秘密,只有等到放學後大家都走了,苑陽才會拿起他那個被梁越刻滿了字的調色盒。

“梁越,這張怎麽樣?”苑陽晃了晃手裏的畫筆,筆尖戳上梁越趴在他肩上的臉。

梁越一把給他攥住,笑着說:“好,快趕上你之前的水平了。”

“放屁,梁越你可別撒謊我跟你說。”苑陽回手拍在他腦門上。

“真,我不撒謊。”梁越笑着指了着畫上的某個細節,“這裏的紅色淺了點,深紅裏再加點普蘭試試。”

苑陽改了改,感嘆的說:“梁越,你就是我的色彩啊。”

梁越噗嗤一笑,“我不是你的色彩,我是想要吃你的色狼。”

“我他媽才是狼!”苑陽笑着回身捏圓梁越嘴唇,毫不客氣的咬了他一口。

梁越捂着嘴叫喊:“哎我操,給我咬的口瘡潰瘍了!”

“服氣麽?要不再給你咬個痔瘡?”苑陽威脅的說。

“服服服,不服誰也得服你,誰讓你是我男朋友。”梁越假裝害怕的說。

“那我再咬一口!”苑陽回頭又咬了他嘴上一口。

梁越使勁兒把他臉推去一邊兒,“欺負人沒完了?信不信我給你來個大招兒?”

苑陽覺得自己還是十分幸福的,老天送給他一個梁越。

讓他本該絕望到底的這段日子裏,并沒有什麽難過的時候。

梁越始終溫柔的守護着他,小心翼翼的引導他避開所有的負面情緒。

就好像他還是個正常的人,并沒有色盲。

因為有梁越的存在,苑陽的世界裏,依舊充滿着絢麗的斑斓色彩。

不過苑陽心裏也明白,全色盲,讓他與美術或者說他原本期望的未來,失之交臂。

他和梁越,恐怕不會再有并肩同行的可能。

但他實在不忍心捅破這層,梁越費盡心思為他建立起來的幻夢。

哪怕這個幻夢假的很可笑。

他也寧願陪着梁越一起僞裝下去。

究竟能僞裝多久?

苑陽決定,會一直僞裝到,梁越不想再堅持了,他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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