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天的期中考試九點開考,許念出門已經八點,天上下着蒙蒙小雨,空氣灰沉沉的,霧氣也很大。許志宜那天不是很忙,開車送她去學校。

許念坐在副駕駛,複習語文。

聽見許志宜道:“緊張了?”

“昨天這篇沒有背過。”許念猶豫了片刻,像是做了很久的決定一樣,鄭重其事地開口道,“爸你放心。”

許志宜眉目之間溫和了不少。

許念說:“我會好好考的。”

“你知道考試的意義是什麽嗎,為了排名,或者成績的高低。”許志宜道,“還是同學之間的比較?”

他們父女之間,很少聊到學習這些話題,許志宜也很少擔心許念的成績。也許是今天的天氣比較寧靜,容易打開一個人心底訴說的欲望,許志宜也覺得應該說點什麽。

許念偏過頭聽。

許志宜說:“我個人認為,它的意義存在于,讓你知道自己哪裏薄弱,然後想辦法去應對下一次的考試。上一次沒有考好的話,它也許只會影響你人生的一小段路,但并不是整個一生,所以也沒那麽重要,沉下心才能走得遠。”

這段話是針對上一次摸底分班考試。

許念了然:“知道。”

車緩緩停在學校後門,許志宜最後說:“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許念的腳踝已經好了很多,只是走路慢了一點。她從車上下來,從後門沿着操場去高三的考場近一些。

這一場景剛好被周有山看到。

周有山吸着豆漿,碰了碰陸巡,說:“那是許念吧?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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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巡目光一擡,看見許念撐開雨傘,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站在雨裏,很快又不動聲色的看向別處,一手拎着校服,咬着香腸,往前面走去。

許念則找了個地方,繼續背書。

臨近考試二十分鐘的時候,她才去考場。高三的四樓是最後一棟樓,她走了很久才上去,上到四樓,下意識地看向隔壁(16)考場,原地站了一會兒,走近(17)考場。

監考老師已經站在門口提醒:“檢查一下自己的文具,抽屜裏有書的拿到講臺上,考試期間不允許走動。”

許念卻還在找自己的座位,原來的座位已經有人坐了,桌子上的考號也不是她的名字,幾乎是一瞬間反應過來,她不是(17)考場,她是第(7)考場,高一(22)班,那個(1)被連小雨撕爛模糊掉了。

監考老師見她還站着:“怎麽不坐呀?”

許念匆忙往外走:“對不起老師,我走錯了。”

“走錯了?!都這個點快開考了,你趕緊的。”

許念即使走的再快,也比正常步行速度慢,她的腳踝隐隐作痛,剛下了一層樓,就累的靠在圍欄上,她彎腰揉了揉腳,剛站直了,就看見陸巡。

他懶散的走上樓。

許念緊張的看他一眼,別過臉去,抓着扶手,一步一個臺階往下走,經過他的時候,和往常一樣沉默。

走了兩步,聽到陸巡叫她:“許念。”

她整個人一愣,尴尬的回頭。

陸巡的話音剛落,樓上兩個老師聲音有些大的閑聊天,一個說她們班有學生走錯教室了,還瘸着腳。

許念正不知道怎麽回他。

陸巡又問:“你在哪個考場?”

許念抿唇:“咱班。”

陸巡一看時間,還有不到五分鐘,就她現在這個走路速度,下個四樓,再穿過幾棟樓,上個四樓,都開考十分鐘了。于是猶豫了片刻,走到她身側。

他半蹲下身子:“上來。”

許念當時就心漏了一拍:“不用——”

話還沒說完,陸巡打斷她。

他皺眉:“你再推辭,都別考了。”

他目光堅定,也不擔心和她耗着。

許念一時無話可說,卻也沒有動。

考試的預備鈴聲響起,像是一個提醒。陸巡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微微偏過頭,也不和她再商量,直接就擡手,将她的膝蓋搭在自己的後背上,腳下一撐,直接将她背了起來,許念下意識就抓着他的肩膀。

陸巡身上還有煙味,她緊張的只剩呼吸。

他微微直起身,将她往背上送了送,随即就飛快地下樓。那該是許念最難忘的時刻吧,這樣的靠近,聞着他身上的味道,透過他的肩,去看世界萬物,好像和兩個月前的疏離不太一樣了。

她能聽到他的粗喘。

快到高一(22)班的時候,許念終于鼓起勇氣,對他說了聲謝謝,以為會有些不同的期待,他卻輕笑了一聲,說:“莊嚴的朋友,舉手之勞。”

許念一下子平靜下來。

陸巡将她放在教室門口,沒說話就走了。他穿着校服,轉過身的時候,空氣中灌進來的冷風吹起他的外套,單是那個背影,讓許念記了很久很久。她也永遠記得,那個清冷的,下着蒙蒙小雨的清晨,少年背着她跑了很多路,然後沉默的離開。許念依然咬咬牙,在心裏與他做了告別。

期中考試持續了兩天,周一正常到校。

又是升旗講話,一日複一日的做操,老師們都叫了課代表去批卷,說着“我們已經落了別的班幾節課”的話,自習課也被占用,講着英語的各種時态的被動語态 ,數學抛物線和生物必修一的蛋白質供能與脫氧核苷酸,還有歷史年代表。。

老陳還是那句話:“我們要加把勁了。”

早操的時候,許念總是一個人待在教室看書,也有同學偷懶不想做操,會陪她一起待在教室。連小雨收斂多了,她甚至有些感謝對方,那件事的後果讓她再一次的接近了陸巡。只是很奇怪的,她和陸巡再沒說過話,有時候走廊遇見了,少年會對她偶爾點個頭。

還是會經常看到他朋友過來找他玩,男生女生都有,梁冰經常課間就跑過來,坐在周有山的座位上,幾個人談天說笑,陸巡總是漫不經心的回一句,有時候許念回頭,他好幾個晚自習都不在。

考後的禮拜四,開始慢慢發卷子了。

那個晚自習是數學,還沒上課,許念上了趟廁所的功夫,卷子已經發了下來,放在桌上。她估算過自己的分數,再次看到打滿對號的試卷,随意的掀開到第一頁,145分。

老陳忽然拿着一沓試卷出現在教室門口,喊了班長不在,剛好叫住回教室的陸巡,把試卷都遞給他,一個是英語,一個是歷史。

有人湊近,有人緊張。

陸巡本來是讓別人發的,但他注意到最上面的那份英語試卷,那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分數,他不由得擡頭看了許念一眼,很自然的拿了幾張,剩下的給了別人發,自己則走向靠窗那邊第一組,經過許念的課桌,将她的英語試卷放在她桌上。

表情漠不關心,動作流暢娴熟。

許念一時看不透他了:“………”

齊玲最先看到那個分數,人都驚了:“你怎麽考的?!”

這聲音一出來,好幾個人目光遞過來,都看清了那個數字,147分,差三分就是滿分,這對于高一墊底的(22)班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那一瞬間,很多人都開始相信,許念來這個班,真的是缺考,不是沒考好。

特別是齊玲,整個晚自習都在感慨。

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年少讀書交到的朋友,或者想被尊重,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你的學習成績,或者你的兄弟義氣,這兩者總有一個站得住腳。于是那天晚自習數學老師講題,經常會讓許念說說自己的答案,甚至去黑板叫她把自己的做題過程寫下來,當作标準答案。

課間休息,會有女生過來問許念題目:“這道你能給我講講嗎?”當然,偶爾也有男生。

很多事情,從那一天慢慢發生變化。

星期五的一天,幾乎發完了所有的考試卷子。齊玲閉着眼都能算完許念的分數,是這麽算的,直接滿分總分減去每一科扣掉的分數,算完自己先吓一跳。還沒到下午放學,整個高一樓就傳出來說,全校第一居然不在奧賽班。

許念照常看書,齊玲用她的試卷改錯題。

教室氣氛異常熱鬧,自習課沒老師,三三兩兩,前前後後湊在一起說話。許念無意看向四周,連小雨的目光碰到她的,很快低下頭去。

周有山隔着三排座位,喊:“許念。”

她回過頭。

周有山說:“你的英語卷子借我用用。”

許念大方給過去。

周有山一邊欣賞一邊感慨:“你瞅瞅這對號,這紅色兒,整齊劃一的太好看了,要是我的卷子該多好。”

陸巡從桌子上擡起臉。

周有山拿給他看:“羨慕不?”

陸巡:“………………”

結果不到二十分鐘,許念的卷子都被借走了。大家都拿來修改錯題,畢竟下周一開始講試卷,被叫起來總能說個兩句。

李寒從講臺邊上走過來,往周有山邊上一擠:“你坐我那兒去,我和陸巡有話說。”

“啥話還背着我?”

李寒:“完了再和你說。”

周有山不情願的走了。

陸巡懶懶往後一靠:“怎麽了?”

李寒将自己的卷子撂給他看:“這麽低分我爸得狠揍我一頓,你多少分?”眼神一瞅,“得,比我還高了十多分。”

陸巡一笑:“你怕什麽。”

“誰怕了,我是生氣。”李寒恨恨的盯了許念一眼,“她幹啥考那麽高,真是怎麽都讓人來氣。”

陸巡眼神詢問。

李寒這才道:“我爸說了,以後考試,和班裏第一名差多少分就扣多少零花錢,我一想這有啥,咱這班能考多高,及格就不錯了,結果你看這事鬧的。”

陸巡笑了。

“你他媽還笑?”

陸巡別過臉。

李寒憋屈道:“看着她就來氣。”

陸巡收了笑,眼尾瞧見李寒眼底的怒氣,沉吟了片刻,低聲警告了一句:“你別亂來。”

李寒沒說話,走了。

周有山一點都不喜歡講臺旁邊那位置,幾乎是盯着這邊,瞬間就回來了,對陸巡道:“可把我難受的。”

陸巡兩手抄兜,有些凝重。

周有山問:“他說啥了?”

陸巡看了許念一眼,她正在給齊玲講題,講的時候轉而一笑,劉海微微偏向一側,露出光潔的額頭,原本就寬大的校服襯得她很瘦小。他忽而覺得,還他媽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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