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VIP] 三十章

許念沉默的與他對望, 沒有開口。

還是陸巡最先走了過來,看了一眼操場上正在各自玩鬧的學生,慢慢收回視線, 微微低頭, 對許念道:“一起走走?”

許念無聲的同意了。

他們沿着操場,往臺球案子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段路都沒有說話, 寂靜的可以聽見兩個人之間跑過去的風聲。

陸巡低聲道:“什麽時候決定的?”

這個問題讓許念回到去年的暑假。

當時他們一起去給莊嚴過生日,莊桦問他們有沒有想要去的大學,許念有那麽一瞬間是想說的, 但莊嚴的媽媽卻先開口說起莊嚴要去英國留學的事情,陸巡當時說了一句:“去那麽遠, 以後見面都難。”姜荷開玩笑的問他香港澳門不遠吧,他沒有說話只是笑笑, 那個瞬間許念有一種隐秘的錯覺,後來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

操場上, 陸巡還在等待許念的回答。

許念想了兩分鐘的時間,過了一會兒才道:“一直就沒有改變過, 只是你沒有問,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說。”

陸巡看着她:“你想去哪個學校?”

許念沒有說話。

陸巡:“要是不想待在江城的話,想去北京?或者上海還是哪, 應該不會是出國吧, 我記得你從來沒有提過這方面的事。我算了一下我的成績,應該可以比較穩定的過一本線,我們去別的城市也行。”

許念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陸巡。”

他偏頭看她。

許念看着遠方傍晚的夕陽, 緩緩說道:“我媽是在香港念的大學,這段時間想了很久, 我還是想申請去香港念書。”

陸巡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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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猶豫的給出自己的建議:“你留在江城也好,去其他城市也行,再沖刺幾個月,一定可以考上江大,或者更好的大學,不需要為了我委屈自己的前途。”

陸巡遲遲沒有開口。

許念心裏有些愧疚和不安,又不想改變自己的意願,只是輕聲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陸巡低頭,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

許念說:“對不起啊。”

陸巡短促的笑了一下:“原來以為會是商量,沒想到你已經決定好了,不過是通知我一聲,所以許念,你覺得我還能說些什麽話?”

許念無言以對。

陸巡偏過頭看向天邊落下的晚霞,聲音低了:“難道阻止你去香港念書,還是說求着你留下來,你知道我不會這麽做。”

許念還在找各種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就算去了香港,每學期都回來,依然可以見面,這和在別的城市念書沒什麽不同,其實還是一樣的。”

陸巡:“還能一樣嗎?”

許念心裏咯噔了一下。

陸巡從褲兜裏拿出了一盒黃鶴樓,抖出來一支煙,叼在嘴裏,用打火機點燃,甩了兩下打火機,吸了兩口煙,捏在手裏。他已經很少在她面前抽煙了,除非是特別煩躁的時候,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些冷意。

許念:“陸巡。”

他吸了口煙。

許念:“我覺得一樣。”

陸巡:“你讓我想想。”

許念心裏一冷。

陸巡嘆了口氣。

許念不知道要怎麽說,她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像是一個意外,只要她留在這,就一切正常,但她還是問道:“你會和我分手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這種沉默看起來像是一種肯定,許念的心情已經很難過了。這是兩年來她第一次見到陸巡這個樣子,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操場的廣播放着陳奕迅的歌,循環到《十年》,預備鈴聲緊接着響起。

不遠處有老師喊:“陸巡,過來一下。”

他側頭看了一眼,對她說:“你先回教室。”

說完他便跑了過去。

許念看着他的背影。

學校廣播又放了新歌,戴嬈在唱《綻放》。這是2006年夏天的專輯,像是陰郁的下午裏,無意間落進來的一簇夕陽,歌聲歡快,充滿希望,看不見的畫面裏野花鋪滿大地,生命因此而開始遼闊。

許念想起問他“你會和我分手嗎?,他沒有回答。

他穿着校服外套,站的筆直高挺,微微低頭,在聽對方說話,不知道那個老師說了什麽,他笑了一下,後來一同往辦公樓的方向走去,他一手抄兜,沒有回過頭。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笑意讓她覺得反感。

她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陌生的感情,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一天的傍晚,就這樣看着他離去,臉上堆着對別人的笑意,那個瞬間覺得比起念書和未來,愛情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有重量,她對這種錯覺感到一陣寒意,只是心沉下來了,特別遙遠,特別平靜。

許念站了一會兒,轉身回教室。

姜荷大概是有些擔心,晚自習過了半個小時,從文科班跑過來陪她,剛坐下來就看到許念眼眶濕濕的:“哭鼻子啦?”

許念驚訝:“你怎麽來了?”

“我們班今晚自習課,老師轉了一圈走了我就來啦,你知道的,學習優秀的學生呢一般都會有點特權,還有啊這不是想知道你什麽情況,說清楚了嗎?”

許念低頭:“好像搞砸了。”

姜荷大概猜出了一些什麽,沒有挑明提出來,只是安撫似的揉了揉許念的肩膀,安靜的陪在她的身邊,看着窗外慢慢暗下來地,無盡的黑夜。

許念輕道:“為什麽總是要選擇?”

姜荷溫暖一笑:“至少還有選擇。”

許念一愣。

姜荷說:“沒有的話,不是更慘。”

許念無奈嘆氣。

晚自習上到一半時間,姜荷回去了自己的班級,但是給許念留下了一張字條,那張字條上,寫了一句話,是很工整的鋼筆字: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許念,有一天進入社會你會發現,人可以憑借喜好去做的事,會越來越少,要珍惜眼前。”

許念眼睛一酸,哭笑出來。

那天晚上,陸巡第一次沒有送她回家,只是讓李寒捎了一句話,說他有事兒,讓李寒送她。許念拒絕了,一個人騎着自行車回了家。

家裏亮着燈,許志宜在做晚餐。

進入高中最後的沖刺時間,許志宜很少去外地出差了,偶爾會在周末陪她一起看書讀報,見到她回來,笑道:“我熬了一點雞湯,再喝一點。”

飯桌上,許念提起了拒絕保送的事情。

許志宜卻只是笑笑,說:“你們老師給我打過電話。”

許念錯愣。

許志宜:“我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你想去香港讀大學,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想申請香港中文大學的醫學院,對嗎?”

“您怎麽知道?”

“我可是你爸。”

許念不知道如何是好。

許志宜拿起碗,給她舀了幾勺雞湯,只是淡淡說道:“快點喝吧,喝完了還要看書,別忘了報考香港中文的要求可不低。”

這話像是一種無形的支持,雖然許志宜很少說,但表達的意思總是很貼切,許念的心裏撫慰了不少。只是在想起陸巡的時候,還是會難過。

第二天照常去學校,天上下起小雨。

許念一個早上聽課都有點心不在焉,第一節 課下了就去找陸巡,想把話說清楚。他的班和(2)班隔了一個班,在二樓走廊盡頭。她去的時候,陸巡不在教室,便下樓去操場。

剛走到一樓,就看見陸巡。

他和周有山在那說話,臉上的表情還是昨天冷淡的樣子,和之前的感覺還是不太一樣。明明上周還很好,這才過了多久,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就這樣急轉而下。

許念站在轉角,沒有喊他。

聽到周有山說:“許念要真去了香港念書,怎麽辦?”

陸巡:“不知道。”

周有山:“聽說畢業季就是分手季,你倆這正好趕上了,實在不行你再勸勸她,江城大學也是很好的嘛,國內排在前面,像我這種小人物一輩子都考不上,她還能放棄保送,而且學校的全額學費都不要了,真是太可惜。”

陸巡輕笑了一下:”人各有志。”

周有山嘆氣:“當初你要和梁冰在一起也沒這事兒了。”

陸巡眼神嚴厲。

周有山不提了,換了個話題道:“怎麽說呢,這兩年你談了個戀愛,好像很多事情都變了,圈子也不太一樣了,有些話不好說,你自己琢磨,不過世界大了去了,以後的路肯定也不一樣,你和許念說清楚怎麽做了嗎?”

陸巡沉默半晌:“還沒想好怎麽說。”

周有山說了很久以來都不怎麽說的話:“沒見過你這樣,煙都戒了,還真他媽考到了火箭班,有個學習好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樣,球也不打了,游戲也不玩了,可惜了你那個等級,當初多少人高價買你都不賣,付出了這麽多,許念就不能受點委屈?”

陸巡沒說話。

周有山:“都是你慣的。”

陸巡淡淡一笑。

周有山故意道:“分了算了。”

陸巡低聲呢喃:“分了算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淡,聽起來像是陳述,再想起昨天他淡漠的看着她的樣子,許念心裏像是落了一塊大石,鼻子一酸。

周有山:“真的?!”

陸巡:“去你大爺。”

那是他費盡心思追到手的女孩子,怎麽可能輕輕松松就說分手。只要許念不說,他永遠不會提起,不過是昨天那樣突如其來的消息,他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難以捉摸。許念最後還是沒有找他,轉身就走了,她只是覺得他們那樣風輕雲淡的說起分手這個事情,有些潦草和心梗。這會兒說話的功夫,雨又下大了。

陸巡的電話,忽然突兀的響了。

電話那邊像是醫院打過來的,他只聽了兩句,就和老師告了假往過趕。後來還是莊嚴過來傳的話,陸巡的媽媽山上帶隊,不慎雨滑從山梯上滑了下去摔了腿,行動不便,挺嚴重的,陸巡請了幾天假,暫時不回學校上課。

晚修的教室裏,許念低着頭。

姜荷:“我們要去醫院嗎?”

莊嚴想了想道:“陸姨打電話說了,不讓我們去看她,但我還是想着,找個時間,大家一起過去轉轉,也快過年了。”

姜荷:“大雨還要出去帶隊,真不容易。”

許念目光停頓,微微嘆氣。

莊嚴:“你倆等我通知。”

陸巡的話像烙印,許念不敢面對。

有些不太巧的是,陸心蘭出事的第二天,許念得了荨麻疹,也修養在家,去陸家的事便成了莊嚴的差事。而自此一個禮拜的時間,她和陸巡再也沒有聯系過。荨麻疹痊愈之後,不知道什麽原因,許念的臉上開始反複的冒青春痘,近乎是一夜爆痘,不敢出門的情況。當這些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像是洪水一樣把她淹沒。

那時候臨近期末,許志宜給她請了長假。

一個月的時間裏,許念就待在家養病,吃藥擦藥,不怎麽出門,偶爾出去也是戴上帽子眼鏡和口罩圍巾,除了姜荷周末過去找她,她沒和別人說過話,情緒一度低到谷底。

陸巡後來給她打電話,約她出來。

但是當她站在馬路邊上,遠遠看着他的時候,有熟悉的女生和他打招呼,雖然不是特別漂亮,但是臉頰幹淨,許念當時下意識地感覺到臉上的刺痛,這個樣子已經不太敢面對他,心情沉到谷底,一個人轉身就離開了。

再後來呢?他打電話她很少接起。

好像害怕下一句就是陸巡提分手,那個時候即使沒有面對面,她也難掩自卑,甚至不願意開口說話。等到他再堅持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許念已經開始漠視。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太陽很好。

她給他發了短信:“我們分手吧。”

陸巡電話打過去就是關機,他連一句理由都沒有問到,事實上後來去過她家,但沒有見到她。好像就是幾天的時間,許念像是從江城消失了一樣,換了新的電話號碼,病情似乎也并沒有好轉,整張臉似乎都快要爛掉了。高三的第二學期,她已經拒絕再回學校,在家複習。

一切就像流星一樣,結束的猝不及防。

姜荷對外傳話說:“許念去了北京複課。”

事實上許志宜帶她去了江城最好的醫院治療臉頰,都沒有什麽好轉,不知道中藥吃太多的緣故,還是去醫美做治療要打麻藥的緣故,她的記性不是很好了,一道題總是要看上很久。

2011年的高考,還是如期而至。

那個早上天還沒亮,第一考場的學校門口就聚集了幾個男生,周有山吃着菜夾馍,喝了一口豆漿,看着陸巡道:“我好幾個同學都沒打聽出來許念在哪個考場。”

李寒說:“我這邊也是。”

陸巡吸了吸臉頰,一臉燥郁。

周有山嘆氣道:“要我說還是先好好考試,完了再找許念,就兩天的時間你等不了,大不了考完試去她家門口堵,我就不信了。”

李寒哎了一聲:“說句不該說的別生氣啊,其實我姐這意思挺明顯的,就是不想和你談了,又不好意思說,只能冷處理,不能說這方式對不對,雖然有點傷人,但我覺得吧應該有理由,她不像是那種特別冷漠的人。”

周有山看了一眼李寒,道:“要不問問莊嚴?”

李寒:“他知道早說了。”

陸巡将煙一扔:“走了。”

周有山和李寒面面相觑。

後來的故事怎麽樣了?後來陸巡再也沒有見過許念。好像他知道如果考場遇不見的話,那往後的日子肯定也見不上了。她有她想去的地方,并且已經放棄了他,還是一種冷漠的方式。最後一次聽到許念的消息,是在高考成績放榜的時候。

莊嚴考了那年江城的理科狀元。

大家都去了莊桦家慶祝,一些學生和老師都在。姜荷考了文科第十,去了江城最好的文學院。陸巡的成績,剛好夠上江大。至于周有山和李寒,因為有姜荷補課的緣故,讀了江城本地的普通二本。從前(22)班的朋友也跟着老師來湊熱鬧看狀元,聽說齊鈴擔心高考緊張犯病,放棄了高考,去讀了技校。

所有人都在問:“許念呢?”

許念落榜了,江大都考不上。

那天之後,許念便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包括姜荷。許志宜被借調去了南方城市兩年,帶着許念一起走了。江城街道那條普通的巷子,再也沒有了許念的身影。有時候你靜下心來去看,偶爾會出現一個男生,靠在巷子盡頭的牆上,抽一根煙,抽完就走了。

很多事情發生的難以預料結局。

去往南方的高鐵上,許念輕輕的扯下圍巾,想曬一會兒太陽,她的兩邊臉頰都是留下的痘疤,短時間也得一兩年治療,即便現在每天還會長出新的痘泡,整張臉變得通紅,許念眼睛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怎麽了,淚水奪眶而下。

許志宜揉了揉許念的頭發。

許念擦了擦眼睛:“沒事。”

玻璃窗外的樹木轉瞬即逝,就像這匆匆而過的時間,一分都不會等待。許志宜嘆息一聲,淡淡笑笑說:“那邊的學校爸已經聯系好了,去了直接複讀,問題不大。”

許念只是擔心:“爸,臉會好嗎?”

許志宜很從容的回答:“當然會了,這個事兒不能太着急,你老是想着這個總歸是不好,心裏堆着事兒,身體也會弄出病來,要開心一點,不要再為了念書熬夜到兩三點去,臉也會好得快。”

許念:“但是很難看對吧。”

她的聲音很平常,沒有了從前的活潑,許志宜的鼻子猛然一酸,微微側過頭,還是輕聲道:“我的理解是,喜歡你的人是不會在乎這個明白嗎?”

許念垂下眼睛。

許志宜輕輕嘆了一口氣,紅了眼眶:“醫生的話還記得嗎,只要堅持治療,會有希望痊愈。還有這次高考,我們就當是練手,你考過那麽多次第一,偶爾失手一次,也沒關系。”

許念看着窗外:“沒關系嗎?”

許志宜笑了,聲音特別溫和。

“有些事情不是說想做就能做好,總會有一些超出你能力之外,每天也依然會有很多麻煩,一個人不可能贏一輩子,所以很多時候人活着要認識到的,不是怎樣走向成功,而是如何面對失敗。你還年輕,我倒希望你早點體會到失敗的感覺,這樣才更加坦然更勇敢的,去應付今後的生活,而不是做一個花房裏的海東青。”

許念的眼眶濕潤,看着遠處。

她的記憶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姜荷與她打賭:“這次期中考試,如果我考到全校前三,你就去和全校500名表白。”

後來姜荷真的考了第三。

許念想賴賬來着,卻被姜荷拉着去找人。她們在老師辦公室的成績花名冊上找到了第500名,當時姜荷在外面放哨,許念記下名字和班級就出來了,然後故意問姜荷:“要是女孩怎麽辦?”

姜荷一臉無所謂:“男女平等。”

她們去了對面的教學樓,初二(17)班。當時許念随便捏了一個名字,沒有找到人她們無果而返。回去的路上,姜荷還在啰嗦不滿垂頭喪氣。許念卻松了一口氣,心底卻在想那個人的名字。

剛爬上樓梯拐角,便和兩個男生擦肩。

一個說:“沒這個人,算了。”

另外一個男生笑了一聲。

“我說陸巡,你這幸災樂禍啊。”

男生笑意更大:“我操。”

許念猝不及防地,一愣。

青春結束了,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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