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雇主把我弄死了怎麽辦
腳步虛浮,酒意這時湧上來,讓他走路還有點打飄兒。順着牆壁,他追過去,視野裏觸及到了都是別人,并沒有剛剛撞他的那個人。
再者,他也沒看清對方長相,或許這一通亂找擦肩而過了也說不定。
仲之揚強制自己冷靜下來,慢慢擡步回去,而就在他轉身的同時,無人的角落裏轉出一個身影,直到前者離開了,這個身影才慢慢露臉出來。
易杭隐藏在昏暗燈光裏的眼神閃了閃,斂住臉上的神情,端着酒進了一個包間。他暫時不想見到仲之揚,保不準這人腦子還好不好,別又一不小心把他這個馬甲給整死了。
只要他保證在這一個月時間裏暗中看好仲之揚就可以了,反正酒吧這種場所,是對方常來的地方。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易杭瞬間僵硬當場,他沒料到對方竟然會在這裏蹲點,這樣頻繁來酒吧真的好嗎?
在仲之揚審視的陰暗眼神下,易杭立即恢複應有的表情,熱情地對仲之揚道:“客人需要喝點什麽?”一個完全忘記昨天把人撞了的樣子。
仲之揚跨步過來,坐在他面前,開口就問:“名字?”
易杭道:“張羨,羨慕的羨,有……問題嗎?”他做得小心翼翼,神色也小心翼翼,随意反問回去,“你是便衣警察?”
仲之揚盯着他與張顯有八分相似的臉,怔了一下,“什麽?”
看他不解,易杭适時松口氣,微笑道:“看樣子不是啊,吓我一跳,我以為我犯啥事兒了你便裝出行來抓我呢!畢竟一上來就問人名字的實在不多。”
仲之揚被他這邏輯一繞,想問的頓時問不出口了,他随便點了一杯,喝着。
易杭挺直脊背做着自己的事,絲毫不在意背後那股灼人的探尋目光,不知過了多久,待他想起被刻意遺忘了的人時,那個位置上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酒杯。
仲之揚已經走了。
易杭斂下眼簾,沒有再去看那裏。
仲之揚風風火火回到家,四處轉轉,找到王叔,逮着人就說:“王叔!我問你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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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皺着一張臉,“您請說。”
仲之揚道:“張顯!張顯有沒有同胞兄弟!?”
提到大侄子,王叔的面色先是一僵,而後變得奇怪,片刻後,他搖頭,“沒有。”
仲之揚道:“真的沒有?”
王叔道:“真的。”
他古怪地看着仲之揚,動動嘴唇,還是什麽都沒說,緩步走開。
仲之揚愣在原地,良久,他擡手,遮住那雙盛滿痛苦的眼睛。
天是那般晴朗,陽光燦爛,而人心卻是冰涼的,那個時候,小啞巴是不是跟他現在一樣的難受?
易杭盯着眼前這個人,視線飄移了一下,唇角勾起一個弧度,“老樣子是嗎?”
仲之揚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死死扒住易杭不放,……身形、長相、甚至是性格,都與小啞巴相似。除了一點……
“哎,您的!”聲音清澈幹淨,像是沒經世事的大學生。
小啞巴是不會說話的……
說自欺欺人也好,說他自作孽也好,總之,他後悔了。
“……”易杭看着面前的醉鬼,頭微微疼了起來,他對還沒走的同事道:“這……怎麽辦吶?”
同事微微一笑:“你看着辦呗,他你不認識嘛。”随後趕緊走人。
眼看周圍快沒了人,易杭膽子大了些,使勁兒推了推仲之揚,“快叫人來接你回去,你的保镖呢?”
仲之揚埋着頭,伸手揮開易杭的,聲音透着深深的醉意跟含糊沉悶,“人?接我?”唔了一聲,“……保镖?保镖啊,他死了……嗝……”
易杭不再言語,他開始去翻仲之揚的口袋,仲之揚雖然醉了,但至少還不是不省人事的那種,似有所覺,攔住易杭,手掌發力,“你……你做什麽?”
易杭甩開那只手,沒好氣道:“找手機,打電話叫人把你帶回去。”
仲之揚反應似乎慢了一拍,易杭順勢拿到手機,“解鎖。”
仲之揚的笑容略帶傻氣,他對易杭說:“我、嗝……我以為你要拿着手機跑、跑路呢。”
易杭不屑道:“解不開屏鎖的手機再好,還不如一塊板磚好使。”
仲之揚拿着手機,湊到易杭眼前,“你看着啊,是這樣劃——”可惜易杭已經下意識閉上眼睛,錯過。
仲之揚東想西想,突然問:“你、你手機設屏鎖啦?”
易杭沒想太多,道:“沒設,沒人看得上我這個。”
仲之揚哦了一聲,孩子氣似的,他把手機遞過去,易杭擰了下眉,他斜眼看過去,什麽意思?莫非還要他打電話不成?
不過覺得這也沒什麽,他看了看臉帶紅暈,眼帶醉意的仲之揚,垂下眼就準備接過手機。沒想到指尖剛碰上,仲之揚就猛地縮回了手。
手機被塞回兜裏,死死壓着,仲之揚眯着眼盯着易杭,吐出一句滿是酒氣的話,“不要他們接,你送、送我!”
這下易杭确定對方其實是在無理取鬧,他不發一語,淡淡看了一眼仲之揚,轉身便走。
出了酒吧門口,外面一陣冷風吹起,刮得皮膚隐隐刺痛,易杭緊了緊衣領,邁步走下階梯。
最後一個酒吧服務員正試着和仲之揚溝通,試着打聽出對方的家庭住址,認識的人什麽的,結果就像是對牛彈琴,毫無效果。正待抓耳撓腮,不知所措之際,酒吧門口重新出現了一個身影。
晚上十一點接近十二點,仲家的門鈴被人按響。
“哪位?”
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回答道:“麻煩出來個人接一下你們的二少爺。”
“……”
仲之揚捂着疼痛不已的腦袋,半晌,才慢慢撐着身體坐起來。此時外面日上三竿,已經是第二天了。有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随着脹痛漸漸浮現在他腦海裏,連不上線。
仲之昂抱着手坐在客廳裏,樓梯口一有動靜他就慢慢擡眼望過去,嚴肅又俨然不大高興的樣子。
仲之昂狀似随意道:“昨晚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
仲之揚一夜過後記憶不全,他哪裏記得發生了什麽,“你說誰?”
仲之昂重複道:“昨晚,送你回家的那個年輕人。”他說着,目光卻頓時染上嚴厲,“仲之揚我是不是有提醒過你,不要随随便便往家裏帶人,特別是男人!地址更不要随口對外人透露!”
仲之揚聞言,拍了拍腦袋,好像抓住了什麽又像沒有,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語氣倏地冷下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時時刻刻絮絮叨叨。還有……”
他轉了個方向朝門走去,“你若覺得惡心大可以不用理會,還是……你覺得我之前對你說過我喜歡你這種話讓你感覺很厭惡,無法忍受?”他說得随意卻語氣尖銳。
“……”仲之昂的臉色霎時沉到底,似尴尬又似惱怒,“仲之揚!”
被點名的人腳步不停,反而露出一個微笑,透露絲絲嘲弄,“那些道理規矩啊你自己留着用。”
盯着仲之揚離去的方向好一陣,眼裏的怒意都沒有消散,仲之昂慢慢将身體靠在柔軟的靠墊上,仿佛洩了氣,想不明白自己那個弟弟怎麽會是這樣的一個人,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啊……
晃眼的燈光,搖擺舞動的人群。
仲之揚仰頭喝完杯裏的最後一點,喉結滾動。正擦着玻璃杯的易杭感覺背後産生一股涼意,同時也傳來了一個聲音,“明天有空嗎?”
涼意不散,意識到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易杭的動作極度輕微地僵了一下,随後繼續擦,“沒有,要上班。”
仲之揚點點頭,離開了吧臺。
五分鐘後,他又回來了,而且臉上帶着的是被人哄騙後的微微惱怒。
半晌,見人不為所動,甚至都沒看他一眼,仲之揚的聲音裏透着股咬牙切齒的意味,“明天九點,我來找你。”
說罷,也不給人拒絕或答應的時間,像宣讀完聖旨一般,轉身擡腳就走了。
易杭不以為意,明天周六換班,他休息,仲之揚即便來了也找不到他。
再者,他自認為這個馬甲跟仲之揚并不熟,雖然當初為了點惡趣味讓la給角色捏臉的時候,說往張顯的長相靠幾分。他想看看仲之揚會如何反應。
結果,就變成這樣了,仲之揚天天往酒吧跑,還明顯逮着機會跟他說話,問的問題都是些什麽有無哥哥弟弟,失散好多年的那種。
易杭覺得麻煩來了,他要小心一點,別被扒了馬甲,不然怎麽解釋?
其實仔細想想也無需解釋,沒有必要。
臨近過年的時間,到處張燈結彩,紅色滿屋,一片喜意祥和的氛圍。
易杭呵出一口冷氣,搓搓冰涼的手,接着伸出手來接住一片瑩白。
下雪了……
餘光瞥見一個紫色身影,他轉身便走,後面的人追上前來攔在他身前,“張羨!”
易杭想不到這人居然會向老板要到他的住址跟工作安排表,還來這裏攔截他。
仲之揚也沒想到跑到小區門口來就這樣容易撞上要找的人,他在不遠處确認了又确認,才敢确定斜對着他的那個黑色人影是張羨。
只不過對方好像一瞅見是他,像看見什麽難纏的一樣而避之不及的态度,令他有些不大高興。
片片雪花飄下,落在肩頭,仲之揚偏頭吹去,盯着眼前的人,“你跑什麽?”
易杭繞過他繼續走,随口道:“仲少爺天氣冷,還是回家的好。”
仲之揚提步跟上,“不回……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忽悠我的這筆賬。”易杭并沒有因此看他,好像什麽都不能讓他動搖一般。
這樣的感覺以前他也從另外一個人的身上感受過,仲之揚沉默片刻後,不自覺眼睛裏的光彩暗了一分,聲調略微降低,“張羨。”
兩人同時停住,仲之揚道:“跟我去個地方。”
易杭抖抖眉,輕不可聞回應:“不去。”
仲之揚沒見過第二個敢拒絕他的人,一時之間滿面陰郁散盡,只餘淡淡愠色,“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
易杭卻掃他兩眼,淡然道:“仲二少爺,看見你這身羽絨服的顏色了嗎?”
仲之揚不耐道:“它怎麽了?”
易杭不語,微微笑了一下。
仲之揚莫名其妙,心覺這話怪異,對方的笑更怪異。
銀白色洋洋灑灑,薄薄地鋪地一層,易杭聽見身後人電話鈴聲響起,于是像找到機會了,噌地一下進了附近的超市。
仲之揚當然看見他拐進超市,但這響着的電話又不能不管,他看看來電顯示,竟一下挂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挂了那個人的電話,自從他那晚稀裏糊塗把藏在心裏多年的感情說給那人聽後,就一直是這樣不尴不尬的狀态,除了……小啞巴的事情讓他受了那重重的一巴掌。
四處之景被薄薄的雪層覆蓋,這樣的景色放在墓地時,顯得一絲凄涼和孤寂。長眠于此的人們都有親人朋友前來掃墓,這算早一點的,然而一排排的墓碑裏,有一個始終無人相問。
兩個人一前一後站着,仲之揚一言不發,易杭也不知道怎樣開口,還沒緩過來自己之前是在想什麽,怎麽就跟着仲之揚來了這裏。
不過還挺……新奇。
來看自己上個馬甲的墓這感覺真是複雜。仲之揚背着身,看不到是什麽表情。
易杭往前走了一步,和他并排,只見墓碑上的清晰黑白照。
他假裝面露詫異。
仲之揚斜看他一眼,捕捉到他的神色,說道:“很驚奇是不是?”
易杭卻笑了笑,說:“我該回去了。”
仲之揚自顧自道:“你叫張羨,他叫張顯,何其相似,只可惜一人活着一人已亡。”
易杭看他悲戚的側臉,心知對方肯定又是陷入自責罪惡之中了,他也沒法。畢竟當時他也沒想到自己就那樣死了,可能等級太低……血條不夠厚?
他想摸摸下巴作思考狀,這時仲之揚又說話了,他說:“我不是有意的。”
被人背叛的滋味讓他十分不好受,自己雇傭的保镖卻替別人做事,還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何其可笑。
所以……事實被揭穿的時候,他才那般憤怒,怒這個人怎麽也能跟仲之昂扯上關系?是不是他想要的到最後都只能收入別人的手裏?
易杭沉默着,照片上的人面容清秀柔和,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無害的那種小年輕。可惜啊……是個廢棄的馬甲,易杭承認他自己并沒有多少波動跟不舍。
所以他不能理解仲之揚過失殺人後的痛苦罪責,但他能諒解,到了現在,他也不怪了。
微微擡眼,陰暗的天空映在眼裏,易杭只希望這一個月能平安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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