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敵襲其二

雁門關西北城樓之上,筆走龍蛇地寫着“宋”字的大旗随着浸泡過煙灰的狂風獵獵而動。

在身後持刀步兵的保護下,衆多弓手已經就位,紛紛舉弓搭箭,靜候在原地。

再往後站着的是幾個留守雁門關的副将軍——他們跟着龐統多年,也培養出了一身身先士卒的習慣,每當大戰來臨之際,坐在中帳裏已經無法安心,非得都湊到前線督戰。

只不過此時,這幾個副将正無奈地看着那個“刺頭”——硬是擠上了城樓的公孫策。

李軍是幾個副将裏面最了解龐統的,知道他對公孫策的看重非同一般,尤其是統帥出征前還特意叮囑了要保他安全……此刻就更是感覺一顆心上蹿下跳。

他回手一拽蔣抗,低聲問:“怎麽回事?”

“大人義正言辭的,我勸不動他……怎麽辦?”蔣抗沒能意志堅定地拉走公孫策,剛感覺自己無知無覺地被坑了一遍,就受到了這樣的責問,更無措了,“而且我覺得他說得挺對的麽……”

李軍扶額。

“中郎将大人,敵人将至,您不如還是到關內回避一下吧?”張晉将軍性格比較直,再加上确實也有些根深蒂固的武将對文官的偏見,見左右同僚猶豫半天開不了口,就幹脆直接說了。

“衆位将軍,我現在不過一個頂了官銜的草民而已,不必如此客氣。”公孫策對他們擺了擺手,不置可否地突然轉了話題,“張晉将軍是吧?我記得真宗時澶州的那一仗,張環将軍在前線以伏驽射殺了蕭撻凜,使得遼軍士氣受挫。那位是……?”

張晉不知道他要說什麽,老老實實地答道:“是我的父親。”

“久仰!”公孫策俯身,朝他拱手道,“先一輩的瀛洲季延渥将軍,澶州張環、周文質将軍,都是能夠以一當萬的骁勇神兵。他們與力谏親征的寇相等人一道,文武如雨,皆負豐功懋烈。”

“在下受先天所限,無法肩挑手提,但好在滿腔血還是熱的。雖不敢說效仿先輩們舍生忘死,可正當燃眉之時,又何至于畏縮不前?”

張家滿門豪烈,張晉本人也是從小奉先輩為尊,幾代人的“經驗”積累下來,對那些一有風吹草動就縮在層層堡壘裏拖後腿的酸儒們十分沒有好感。

旁邊那些副将也同樣。他們本以為公孫策也逃不開這點,但聽了這話,頓時都對他刮目相看。

張晉立馬笑成了個大佛陀:“失敬!此等氣魄,我等實在佩服!”他拍了拍李軍的肩膀,“之前就聽說公孫大人聰慧非常,不如讓他留下來當個臨時軍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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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李頭,公孫大人不還把潛伏多年的藥局奸細抓出來了嘛!”

“還是個什麽第一聰明人是不是啊?肯定很厲害!”

……

李軍一個頭變成兩個那麽大,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要去辦個暫住證才能寄居在脖子上了。

“我說大人,這裏是第一線,刀劍無眼的……”李軍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公孫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轉過頭來瞟了他一眼,小聲道:“哦,刀劍無眼怎麽了?”同時還不知道從哪裏撈出來了一把匕首,放在手上掂量着把玩。

李軍和蔣抗忍不住一哆嗦——要是真動手趕人,這位怕不是要給他們表演一場就地自/殺吧?

遭受“眼神譴責”的某人挑起嘴角,對他們露齒一笑。

這種嚣張又欠打的态度,居然跟龐統簡直如出一轍!兩人在心裏咬牙切齒,即便統帥長年吊着一副“菜刀眼”,見誰剁誰,此刻也比這個眉清目秀的公孫大人強多了!

龐統在遙遠的最前線捂住口鼻,悶聲打了一個噴嚏,趕緊甩甩頭,對後面的人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他穿着從頭黑到尾的夜行衣,正帶着一小隊精銳人馬夜探西夏大營。

比起那幾位暴躁的副将來,龐統坐鎮中軍多年,自然更加理智一些,可這也并不代表他心裏沒有憋着一股火氣——李元昊這孫子,真是不出關則已,一出關必遭人唾棄!

不過坐以待斃不是龐統的風格,與其空等,不如先出手一探!

今夜時機恰好,月隐雲後,天色極暗,風卷過枯草石塊的聲音掩住了人的腳步聲。一行人剛好借着這點天時從側方靠近了西夏駐紮的營地。

從高處看去,這一片大大小小的圓形帳頂綿延數裏,足有上千之數。

“他們這算是傾巢而出了吧?”有人吃驚道。

龐統看着也覺得奇怪。黨項族人少,前線作戰偏好狡兔三窟,兵力比較分散,哪有這樣一窩囤聚的時候?

“将軍你看,那裏好像守衛特別多!”

營帳之間點點火光乃是巡夜的哨兵,他們平均地分布在各個營帳周圍,恰好形成了一道比較穩妥的防線。而其中又有一處與衆不同——那裏火光格外密集,重重地圍成了一個圈。

依照慣例,這種地方都是囤積軍需用品的。

龐統:“咱們去看看。”

衆人動作迅捷地翻下小坡,避開成群的巡邏士兵,深入西夏軍營中去。

跟着龐統的這一撥精銳有五人,是專供統帥調遣的晝伏夜出特別行動組,都是一些天賦異禀的人才,尤其都是輕功上的好手,因此從其他部那裏得了一個花名“貓頭鷹團夥”……其實就是專管夜襲、夜探的。

幾個兔起鵲落,他們就已經到了火光密集處的邊緣,在林子裏隐住身形。

這片區域不大,但是守衛約有近百之數,而且分布十分不均勻,半邊多半邊少——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陰謀的氣息。

龐統正觀察着面前一個哨崗的交接班情況,餘光瞥見旁邊有人摘下了蒙面罩正在嗅着什麽,就輕聲問道:“灰鼠,怎麽了?”

“有怪味道。”灰鼠是個樣貌平平的中年人,鼻子到下巴的部分有點朝外凸,形似一只縮頭縮腦的老鼠,而且此人嗅覺也如同鼠類一般十分靈敏,深吸了一口氣道,“好像是……火/藥的味道?還挺濃的。”

“火/藥?”龐統皺眉。

“将軍,讓我去看一下吧。”另一邊蹲着的玄鷹自告奮勇道。

龐統思索一會兒,沖他點點頭——玄鷹身形瘦小,天生骨頭就比旁人輕,論及輕功是五個人中最好的。

其餘還有碧蛙、蒼蝠、朱蛇三人。

碧蛙還是個半大少年,善于模仿他人聲音。蒼蝠已過不惑之年,是探測地形的一把好手。朱蛇是其中唯一的女人,長得還算清秀,不過平日裏就喜歡倒騰那些叫人頭皮發麻的毒蟲毒草。

五人長年同進同出,自是養成了一番特別的默契。只見玄鷹比了個手勢,朱蛇不知道從哪兒就撈出一只黃鼬來——其他幾人瞬間在面罩下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十分順手地扔到了不遠處正在守夜的兩個衛兵身後。

黃鼬可能是剛從睡夢中被吵醒,脾氣大得很,不僅在哨崗裏上蹿下跳嗷嗷亂叫,還撅起屁股釋放了一陣“劇毒氣體”。

“嘔……”衛兵們在這冬夜裏就有點昏昏欲睡的趨勢,被這麽一吓再接着一熏,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捏緊鼻子趕緊四下逃竄。

居功甚偉的黃鼬把守衛圈撕開了一道七零八散的口子。

玄鷹抓準機會,從這些還暈着的西夏兵中間“滑”了過去,也近距離地享受了一把“劇毒氣體”,身形居然一個踉跄,不過好在是沒被人發現。

蒼蝠沉痛道:“太慘了。”

碧蛙也說:“是啊,幸好不用我們去。”

灰鼠在一邊被臭得已經翻起了白眼。

龐統:“……”

由于前幾年還算太平,龐統平日很少和這名聲在外的“貓頭鷹團夥”合作,從沒想到自己還需要面對這樣無言以對的情形,只好端起了高深莫測的架子。

等了一會兒,朱蛇突然道:“啊,還得再來一次啊。”她從腰包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紙包,撕開往地上灑了點無色無味的藥粉。

沒過一會兒,剛才不知道跑到哪裏的黃鼬突然從犄角旮旯裏又竄了出來,吓得幾個有了心理陰影的衛兵趕緊暈頭轉向地跑開。

傍樹旁觀的幾人眼疾手快地捂住鼻子。

玄鷹趁着一片混亂,懷裏揣着個小布包溜了出來。他的輕功确實毋庸置疑的好,幾次幾乎是貼着衛兵的背閃了過來,卻沒有被他們發覺,還只當是有一陣風吹過去。

龐統問他:“怎麽樣?發現了什麽?”

玄鷹臉色有些白,不知是凍的還是臭的。他也沒顧得上埋怨朱蛇胡鬧的舉動,趕緊哆哆嗦嗦地展開布包給龐統看:“将軍……咱們來這一回,可真是太對了。”

展開的布包裏,赫然擺着一顆封住了引線的轟天雷。

幾人都瞬間變了臉色:“轟天雷……”

“有多少?”

“裏面守衛太嚴,我沒能仔細看。”玄鷹給他們比劃了一下,“不過堆了大概有這個營子的一半那麽多。”

灰鼠嗤了一聲:“怪不得我覺得味道這麽重,敢情這一幫野狼在囤過冬的糧食呢。”

“堆了這麽多轟天雷,他們還真不怕把自己給炸飛了?”碧蛙搖頭。

“有一半是放置糧草的,附近燃着明火。放轟天雷的這邊明火很少,守衛也都是摸着黑巡邏的,應該是怕不小心引燃了。”玄鷹面色緊張,“将軍,怎麽辦?”

“既然來都來了,”龐統眼裏露出一點戾氣,冷笑道,“不如就給他們送一份大禮。火折子都帶了吧?”

衆人點頭。

“就地分散,以響箭為令,咱們去炸了他的大本營!”

“将軍慢着!”蒼蝠資歷較老,算起來還是龐統的前輩,趕緊拽住他勸道,“太危險了!烈焰無眼,您本來就不該親自來這裏的,若是有什麽閃失……”

“無妨。”龐統一擺手,面罩上的一雙眼睛仿若冷刃,“蝠老,若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你們跟着我,未免也太虧了吧?”說完腳一點地,一馬當先地飛掠出去,“走!”

蒼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叫着衆人跟上去。

不知怎麽的,他莫名想起龐統剛當上西北軍統帥的時候,那點橫沖直撞的莽氣還叫人總是為他挂心,多年過去,棱角磨平,倒是越來越有不動如山的大将風度了。

但骨子裏的那點闖蕩的傲氣,到底還是沒變的。

作者有話要說:

黃鼬就是黃鼠狼~

最近考試非常多,碼字速度受到了嚴重幹擾……

不過一定不會坑的!為了我們的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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