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敵襲其三
暫不說蒼蝠那邊。這頭,龐統撂下命令之後,很快與貓頭鷹團夥分散開,“躊躇滿志”地準備去給李元昊送上一份“大禮”。
他算好距離,一躍翻過外層險惡的尖頭木栅欄,閃身進了一片營帳區。
夜色極暗,不易驚動守衛,但視野範圍十分有限,龐統不敢托大,只能小心翼翼地貼着營帳外側往內部靠攏。細碎冰渣遍地,還有凍得幹脆的枯草,幾乎叫人舉步維艱。
身前的拐角處突然傳來細微的說話聲,龐統趕緊側身往回一避,一口真氣壓進肺腑,把呼吸聲降到了最低。
三個西夏兵凍得有些僵硬地走過來,一邊搓着手呵氣一邊聊天提神。
“嘶——這不是都三月份了嗎,怎麽還這麽冷啊?”跟在最後的那個小毛頭一看也就八歲上下的年紀,冷得上下牙齒直打架。
領頭的那個低聲訓斥:“抱怨什麽?讓你跟過來算是給你頓飯吃,還不好好做事?”
中間一人也接着道:“你看看你,被只畜生吓得亂竄,可真長臉!”
他們說得是黨項族話,與中原官話相比發音、語調大有不同,平添了幾分粗犷意味。龐統在西邊呆久了,幾種外族話還是能聽得懂的。
聽這意思,估計是被那只黃鼬攆走的家夥——龐統心說,确實是膽小了點,還不如朱蛇一個女子。
小毛頭委屈得說不清話:“我、我……”
另外兩人見他癟着嘴更是來勁,又拿些以前的破事來糗他,憑口舌之勝找點樂子,說到興頭上堪稱“心無旁骛”,也沒發現龐統,漸漸走遠了。
龐統從暗處出來,暗道李元昊還真是不分青紅皂白,連這麽小的孩子都提出來參軍。他無奈地搖頭,提起一口氣繼續在重重營帳中找了起來。
眼前燈影搖曳,火光漸密。
越往內部靠近,能看到的巡邏隊也慢慢多了起來,而且也非剛才那種光顧着侃大山的馬大哈了——每隊三到四人,身披輕甲,輕步疾行——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龐統功夫雖好,但畢竟不如玄鷹天生的身輕體軟,因此為了不打草驚蛇,每一步都走得極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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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一個堆放柴火的大帳裏摸出來,龐統突然望見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滿臉橫肉在火把的映照下油光發亮,還蓄着一把大胡子……西夏的第三號大将軍——和那昆!
看和那昆一副腦大裝草的樣子,勇猛有餘,智慧倒是确實拿不上臺面,是十分受李元昊信任的一員大将——掌權的黨項老狼頭子奸詐過人,很看好這種容易為自己驅使的座前卒。
不過,他怎麽會來這裏?
龐統趕緊跟上去。
只見五大三粗的和那昆走到一頂大帳前面,兇神惡煞地往那兒一站,半句話也不說。倒是他身後一個幹巴巴的随從對着門口站崗的士兵們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趾高氣揚道:“傻站着幹什麽,沒見着大人來了嗎?”
龐統忍不住扶額,心說像你這種人,在我宋軍營裏是要被拿去喂狗的……
幾個士兵面面相觑,礙于和那昆的位高權重,心裏即便有那點不滿也不好表露在臉上,只好趕緊給讓開了位置:“大人請。”
和那昆帶着兩三個随從大搖大擺地進了大帳,身後還跟着一個唯唯諾諾的夜哨衛隊長,很是有一番別樣的“氣勢”。
龐統趕緊就近蹲到一片陰影裏去,毫無心理負擔地打算聽個牆角。
和那昆等人在大帳裏待了好一會兒,隐隐約約還能看到他們點起了燈,似乎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麽。
不過這大帳的布料實在結實,從外面怎麽也看不清裏面人在做什麽,而且龐統離得也不算太近,又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急得他抓心撓肝的不舒服。
看他們這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實在讓人沒法不起疑心。龐統有種莫名的直覺,這個大帳裏應該就是安放轟天雷的其中一個。
但這個營帳頂多算個中型規模,也不算多大,既然如此……他左右看了看,旁邊應該也有幾間是放轟天雷的大帳才對。
這是他們打了多年仗之後發現的、西北各部約定俗成的一種習慣。西北游牧的各部早先由于沒有固定産糧,也無可避免地養成了點動物過冬貯食的習慣——重要的東西一定要狡兔三窟似地小份藏好,但為了防患于未然,每個藏匿點的周邊小範圍之內,都一定會有另一個藏匿點作為備用。
其實一開始,龐統就是打的就是這個“借力打力”的主意——轟天雷不比別的,制作困難且威力巨大,炸開一處所迸發的火焰和震動也容易引得下一處爆炸。
若是他們真的把轟天雷分開放,這樣一來就容易形成連環炸……如此巨大的範圍,嚴重一點甚至會毀掉西夏先遣軍的半個駐軍地!
對方既然不懷好意,那自然也要有所“回敬”,叫他們自讨苦吃,豈不妙哉?
龐統懷揣着小算盤,打算趁着和那昆還沒出來,先到周圍幾個營帳探查一下。
他運氣實在是不錯——大概真應了公孫那句“天佑正統”的吉言,連老天都在幫他們——探查的第一個目标營帳裏,竟然就叫他看到了成堆放置的轟天雷。
這堆圓溜溜的黑色轟天雷摞成了幾層,一眼掃過去大概有近百之數。
可奇怪的是,這堆“黑滾滾”的門口卻沒什麽守衛,不知是故布疑陣還是這些衛兵有所懈怠……難不成李元昊真的這麽闊氣,連轟天雷都無所謂的嗎?
龐統默默估算了一下兩帳之間的距離,準備按着這個數再去下一個地方看看。
正在他掀開門簾準備出去的時候,一道黯淡的月色與他擦身而過,無聲地落到了營帳內部。這一刻,不知哪來的靈犀叫他無意間回頭一瞥,發現烏黑外殼的轟天雷縫隙下面,竟然閃着點點細碎的銀光。
仿佛黑夜中的錯落星子。
……轟天雷是黑色的,那銀色的是什麽?
他心裏無端一驚,趕緊輕輕動手撥開那些轟天雷,随即駭出了一身冷汗——只有表面一層的轟天雷之下,竟然是成堆的鐵蒺藜!
好陰毒的法子!
若是他不明所以地一個火折子扔下去,表層的轟天雷一炸,還等不及他逃開,底下的的鐵蒺藜就會帶着劇烈的沖擊力如箭一般射出,頃刻之間就能把他紮成一只鐵刺猬!
險些成為刺猬的龐将軍深吸了一口氣,把滿腔的惶恐和後怕都壓下去,一瞬間竟然想起了公孫策的臉——若是自己真的遭遇不測,不知道他會不會……
呸!突然開始胡思亂想的龐統啐了一口,慌張地把跑偏的思維拽回正規,隐在大帳角落裏開始默默考量起這件事來。
顯而易見,這堆作為誘餌的轟天雷是用來暗算的——暗算宋軍探子嗎?
不對,龐統搖頭,若是用來暗算宋軍探子,那豈不是連老本都賠上了?不劃算。李元昊這頭老狼計較得很,最不願吃虧,出手必要見血。因此只能是用來暗算跟着宋軍探子同來的、有身份的人。
平日裏跟着他的那幾個副将雖然武藝超群,各個能夠以一當十,可是輕功略遜一籌,必然不是會親自來夜探的人選……那麽,輕功好、身份高、還會同來夜探的,唯有自己一人了。
龐統忍不住一陣惡寒,難不成李元昊有這麽了解自己,連會親自夜探這種事都能算到?說實話,這種近乎跳大神的胡吹神侃,腳踏實地的大将軍就從沒信過。
只剩下一種可能——奸細。
從開封到西北、從吳霖到肖闵,糾纏不清的謎團終于在回春開裂的凍土上又回到了原點,傾心盡力培養多年的鐵血之師幾乎成了一個天大的諷刺。
這都是什麽事!
龐統險些一拳錘到地上,又被自己生生壓住了。他臉色鐵青——同袍之情雖死無二,乃是他平生最敬重、最信任的,吳霖所作所為已經是剜心徹骨了一回,還要怎麽樣呢?
他平息了半晌,吐出一口濁氣,拳頭終于緩緩松開。
不過好在當下能發覺此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去,情況怎麽都不算無可挽回。
他只是還有些擔心貓頭鷹團夥,那五人身負絕技,性格可算得上是一個比一個頑劣。不過他們也都是滑頭中的滑頭,沒等到他的響箭應該不會貿然行事……
正如此想着,突然一陣熟悉的尖鳴聲直刺耳畔,空中白光一閃。
龐統沖出帳去,震驚地看着一支失去後力的響箭當空落下,尾部火光未滅,像是墜落人間的一顆星星——那是他們約定的響箭!
遠處地面傳來震顫之感,自下而上炸開了一朵雷霆萬鈞的火花。
雁門關,外城牆。
“情況怎麽樣?”
“他們帶了轟天雷,邊進攻邊炸,陳将軍還要堅持……可是已經快撐不住了!”
與遼國、西夏接壤的數個村鎮,讨西将軍花費多年心血堆砌的一片安樂淨土,在月色下現出了單薄的本态,被一把烈火燒成了青煙。
衆副将面面相觑,眼底翻上來帶着血氣的暗紅,有幾人甚至一拳砸在了城牆上。
“撤!讓他撤!”李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咬牙喝道,“再加派一隊人馬去接應,盡量保住他們!”
……
讨西将軍一部與西夏兵的激烈戰鬥足足持續了半個晚上,終于還是如山倒般地退回了最後一道防線。
天地相接的地方翻出了一點奢侈的暖光。
城門大開,裏裏外外都站着披着黑甲的将士們。他們筆直地沉默着,在初陽的照射下成了一道道暗色的剪影。
公孫策也和衆位副将們一起站在城牆下等着。
不多時,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地上的殘雪被踩得四處飛濺。大隊人馬逆光走來,身上籠着散不去的硝煙和夜色,染黑了半邊蒼穹。
最前面的陳大狀騎着馬,那老張挂着笑的臉不見了,雙眼烏青,嘴角扯成了一道直線。他走到李軍面前,連滾帶爬地從馬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地面。
李軍要拽他起來,卻根本拽不動——陳将軍雙腿仿佛生了根一般地壓在地上,他只好低聲道:“跪什麽?丢不丢人?起來。”
“末将……”陳大狀聲音嘶啞得近乎可怕了,斷斷續續地說着,“應、應當一死。”
濃烈的□□味和血腥味從他黑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散出,嗆得人五髒六腑都不住地翻滾起來。
李軍握緊了拳頭,指骨透出白色。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時間】
鐵蒺藜,中國古代一種軍用的鐵質尖刺的撒布障礙物。中國在戰國時期已使用鐵蒺藜。
宋代以後,鐵蒺藜的種類逐漸增多,如布設在水中的“鐵菱角”,聯綴于木板上的“地澀”,攔馬用的“蹄”,在刺上塗敷□□的“鬼箭”等。
(這東西長得十分險惡,大家可以搜一下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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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此忘記說,瀛洲季延渥,澶州張環、周文質,都是在北宋澶州之戰前後留下名字的将軍,大家可以查“澶淵之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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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語與藏語、緬甸語被藏緬語界稱為三大古典語言,以其豐富的歷史文獻成為藏緬語研究和漢藏語系歷史比較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參證資料。”
來自百度百科,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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