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敵襲其四
“啪——”
李軍猛地揮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掴在陳大狀臉上。
長年拉弓提戟的這一巴掌用力極大,打得陳大狀整個腦袋都往一邊扭過去,身形搖晃了幾下,差點倒在地上。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張晉趕緊上去想要拉住李軍:“你打他做什麽?”
可這兩人一站一跪,仿佛都是鐵做的,誰也沒有動分毫。
“應當一死,哦?說得可真是輕巧啊……”李軍牙關咬得死緊,臉頰兩側迸出幾根青筋,伸手拽着陳大狀的領子把他提起來,扭向另一個方向,“因為你的疏忽,幾個鎮子裏死了多少百姓、多少駐軍?身後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們受了多少罪,你倒是睜開眼睛給我看清楚了!”
公孫策也順着往後看去。
跟在後面走過來的一批人馬風塵仆仆,被圍在中間的那些是陳大狀碩果僅存的部下——前去接應的幾隊援軍幸不辱命,把他們硬是從西夏的轟天雷火之下搶了回來。
只不過,這些将士們各個面色蒼白、渾身染血,或倚着長戈強撐、或不知生死地卧在擔架上,不知身上還有幾塊好肉。
有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死?”李軍一甩手把陳大狀掼回去,冷笑一聲,“你有這個資格嗎?”
“我……”陳大狀跪坐在地上,顫抖着把臉轉過一個角度,正好和他的一衆部下對上。
熊熊烈焰之中,如同夜半噩夢般的震天巨響、慘厲痛呼化作一把鋒利巨刃,摧心剖肝地把他整個人活活地劈作兩半……
陳大狀忍不住垂下頭去,欲蓋彌彰地用力抹了把臉,然後對着一衆将軍抱拳啞聲道:“西夏夜襲,讨西治下數鎮淪陷……将軍容禀!”
小鎮最邊界處,點點紅光已經連成了一條沖天的火龍,吞天噬地地席卷過來。
陳大狀到底還是見過戰場的人,沒被這突如其來的境況吓懵。他一個縱身躍下土坡,還沒站穩就感覺地面猛烈地一震,巨響聲緊随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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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隐隐有熟悉的熱浪湧動,陳大狀喉嚨一緊——難不成……
吶喊和嚎叫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他趕緊四下一掃,發現了站在哨塔上的巡邏隊長:“老李頭,怎麽回事?!”
巡邏隊長站在哨塔上沖他聲嘶力竭地喊道:“将軍!西夏人用轟天雷開路,最外層防線已經頂不住了!”
陳大狀沒站穩似地往後退了一步,把滿口牙咬得死緊。
他剛入伍的時候,正趕上大宋早年與西夏的幾場過于慘烈的戰争,無數老兵老将沖上陣前、倒在塵埃裏,都成了埋在千頃黃土下的累累白骨……
如今的讨西部下很多都是近年提上來的新兵,訓練有成不假,但畢竟沒有實戰經驗,一時在轟天雷和烈焰前亂了陣腳。他們看到站在原地的陳大狀,紛紛茫然無措地圍上來,好似一群七嘴八舌的陀螺:
“将軍,我們該怎麽辦?”
“西夏人有備而來,我們還有勝算麽?”
“将軍……”
陳大狀環顧身邊神情各異的年輕臉龐,精神一震,理智瞬間回籠——讨西将軍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被人護在身後的懵懂小兵了,眼前這些年輕人正當他那時的年紀……他們還需要他站出來指一條明路。
“說什麽胡話?”陳大狀雙目瞪起來,厲聲喝道,“你們平常流的汗、流的血都是無用的麽?一部二部三部,立刻整隊——”
他接過親兵遞給他的缰繩,翻身上馬,伸手一指前方:“跟我一起去把這群惡狼的毛薅下來!”
聽他字字铿锵,一群亂竄的“陀螺”們頓時感覺找到了主心骨,全都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是!”
“轟天雷呢,還有多少?給我一顆一顆往前炸!”
“是!”
跨過被炸得稀爛的房屋群,西夏領隊的軍官洪紮勒對着一片慘烈的熱浪揚塵樂開了花——只要能踏破宋土的最邊境,直逼雁門關,待到回西夏之時,什麽樣的榮華富貴還不都是他洪紮勒的囊中之物?
一名吓得肝膽俱裂的婦人胡亂地沖到他馬前,洪紮勒提起手中彎刀一鈎,婦人脖頸上瞬間裂開一道乍紅的口子,噴湧而出的鮮血濺到了他嘴邊。
洪紮勒咧開嘴,把那點腥甜的血舔幹淨,露出一個險惡的笑容——他遲早能讓狼主看到,和那昆只不過是個只會用蠻力的蠢貨,他洪紮勒才是真正能為狼主奪取天下的前鋒之狼!
這兩人同樣身為李元昊座前大将,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
洪紮勒自認機變多智勝于和那昆百倍,但狼主卻一直對他不冷不熱,反倒對和那昆青睐有加。
而這次籌劃已久的攻宋大計中,和那昆“悠然自得”地坐鎮大營,而在李元昊授意之下,負責夜襲的洪紮勒一部摸着黑行軍百裏,開出了一條繞着大宋邊界的山中密道。
密道中暗無天日、缺水少糧,活動範圍也只有那一小片——大宋西北軍畢竟不是吃素的,若是活動的響動過大,就很容易暴露。
這下洪紮勒和他一衆部下徹底成了“陰溝裏的老鼠”,縮手縮腳地過了兩三個月,差點憋出病來。
思及這點前仇舊恨,洪紮勒感覺胸口一團怒氣更甚,揮着馬鞭四下抽打逃竄的百姓和身邊的侍從:“都是什麽狗/屁玩意!給我滾遠點!”
正在他發洩的時候,尖利的破空聲突然透過煙塵傳來,洪紮勒慌亂之間一扭身子,險險地從右耳邊讓過,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他回過神來一摸右耳,入手處是一片淋漓的血肉模糊,劇烈的疼痛頓時直沖入腦,讓他忍不住嚎叫起來——半塊耳朵被削了個幹淨!
身邊的侍從驚得聲音發顫:“将、将軍……”
洪紮勒頓時雙目通紅,怒不可遏地看向前方:“誰?!滾出來!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眼前陣陣煙塵散去,相隔極遠的地方隐隐顯現出了一個手持重弓的身影。那人身形魁梧,雙目縮成遙遠的一點,鋒利地反射着烈烈火光——正是整兵而來的陳大狀!
這破風的一箭至剛至勇,當真有雷霆萬鈞之勢。
洪紮勒早聽說過讨西将軍的名號,暫時叫停了身後衆人抛擲轟天雷的舉動。他忍着怒火,運起內力諷刺地笑了幾聲,操着一口歪七扭八的漢話道:“呵、呵、呵,讨西将軍親至,取我半耳下酒喝嗎?”
陳大狀眼力好,早就看見了他殺死婦人的殘忍,忍不住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洪将軍飲人血食人肉,在下可不敢當。”
兩隊人馬走近了些,都虎視眈眈地盯着對方。
“哥、哥……”
蓄勢待發的兩方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靠洪紮勒較近的一處斷壁之下,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那小姑娘滿身灰塵,可能之前正好躲在了哪處角落才逃過了洪紮勒的屠殺,此時不知為何突然沖出來,花着臉邊跑邊哭叫着“哥哥”。
陳大狀聽見身後的人群裏發出半句哽在喉嚨裏的“躲開”,回頭一看,竟然是餅子!
洪紮勒聽見了這細弱的呼聲,陡然往前幾步,大掌一伸把小姑娘抓到了身前,彎刀抵在她嬌嫩的臉邊。
宋軍們頓時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西夏軍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無辜百姓,但是他們身為這片土地的守護者,絕對不能不管不顧。
陳大狀提弓搭箭,直指洪紮勒,怒道:“放開!”
小姑娘驚恐地掙紮起來,卻讓彎刀劃破了一層油皮,細細的血色順着脖子淌下來。
餅子雙目通紅地沖過去,身邊幾人死命都沒能按住他,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洪紮勒渾然不在意有什麽人舉刀向他沖來,竟然極為享受地看着小姑娘脖上的血色和大餅憤怒的神情。
他把小姑娘提起來,向宋軍展示似的晃了晃,當着遠在幾步之外的餅子的面,手中彎刀猛然向上一刺——
餅子痛苦地吼道:“不——”
可是那彎刀已經刺穿了小姑娘的身體,她哭喊的聲音被湧出的鮮血截斷在嘴裏,整個人抽動了幾下,純淨雙目中那點帶着的生氣的光……熄滅了。
洪紮勒讓過餅子胡亂揮的幾刀,把小姑娘的屍體扔在他身上,哈哈大笑着命令手下人進攻。
年輕熱血的将士們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在陳大狀的一聲令下,兩方短兵相接,所到之處盡是飛濺的血紅。
沙塵遮天蔽日,熱浪和血氣燙紅了皮肉,接連不斷的轟天雷把腳下凍土炸出無數條漆黑的縫。
這一夜漫長的時間時而凝結作一瞬,時而拉長成無數晃動的剪影。
陳大狀幾乎殺紅了眼。
他看見身邊朝夕相處的戰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被馬蹄踩碎骨肉,又在利刃揮舞之間聽見洪紮勒和他手下士兵放縱快活的獰笑……天上地下,大概再也沒有比這更像是地獄的地方了。
他全身酸痛,勉力提刀擋住旁邊刺來的□□——可是他們身後的雁門關是大宋最後的壁壘,腳下是經營多年的淨土……他怎麽能往後退一步!
“陳将軍!陳将軍停手,李将軍有令,速速回撤雁門關大防——”
陳大狀隐約之間感覺到有人拉住他,不由得甩手吼道:“滾開!”
被他甩開的援軍追上來,隔着爆破聲沖他大吼道:“陳将軍,這裏不能再留了!他們有轟天雷,而且地道已經挖通山脈,大隊敵軍可能随時會到,這裏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這句話仿若傾塌的高山迎面砸下,陳大狀繃着精神苦戰一夜,終于被壓得再也直不起來了。他脫力地伏在馬上,任由它随着援軍走。
“讨西一部全部跟上,回撤,回撤——”
僅剩的兩三兵馬聽從了命令跟在他身後,被援軍護着朝雁門關疾馳撤退。
洪紮勒志得意滿,見他們狼狽不堪也就沒有追上來,只是“友好”地又附送了他們幾顆轟天雷。
穿過硝煙和廢墟,地上盡是殘肢斷臂,陳大狀不忍地閉上眼。
滿身風沙的七尺男兒,忍着痛用血肉之軀擋住冰冷的刀刃,可是終于……把淚水落在了塵埃裏。
近在耳畔的震天巨響、慘厲痛呼化作一把鋒利巨刃,摧心剖肝似地把他整個人活活地劈作兩半——
一半盛着昔日難得的優游歲月,另一半卻是一腔沒頂而來的淋漓鮮血,叫他幾乎溺斃在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考完試回來繼續碼字,謝謝大家不離不棄~(鞠躬)
————————————
公孫:作者已經很久都不讓我們出場了……
龐(把玩手中的刀,邪笑):別擔心,很快就有你的戲份了。
某山:策策我這就讓你出場!龐總請別這樣看着我,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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