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危險

【007日記十一】

【從創造之初我就明白, 身為一串數據的我,永遠難以理解人類思維的複雜。但我以為我能永遠理解桑覺,但從遇見002號開始, 他的言行也開始沒有邏輯了。

明明昨天還在絕交與原諒之間糾結, 今天又想把人打包帶走, 實在難以理解其中的關聯。

我開始推算不出小惡龍知道真相那一天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了。

此時我做出了與博士一樣的祈禱——姑且算是一個AI的祝願吧,願小惡龍永遠不通人情,無喜無悲, 純真平安地活在博士編織的謊言裏。

002號的言行依舊矛盾,參考數據還是過少。

004號擁有很多屬于領導者的優秀特質,成長空間還有很多, 可以期待。】

·

桑覺有些好奇,他還記得霍将眠是霍延己的兄弟,當年的下場是指什麽?

可霍延己沒有細說,衛藍也沉默了。

人類真的好複雜,總是不把話說完。

很讨厭。

“對誰産生感情是我無法控制的事。”衛藍輕吐口氣,“但中将,我明白什麽該做, 什麽不該做。”

霍延己說:“回去休息。”

“中将——”

“這是命令。”

“……是。”

衛藍的狀态看起來依然冷靜幹練,但桑覺嗅到了濃濃的疲憊。

霍延己三天只休息了三個小時, 衛藍和賽亞等指揮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在所有人都放松下來休息的時候,衛藍卻進了下水道去找科林。

為什麽要在一件沒有希望的事上消耗這麽多精力呢?也許科林的雌性也是鐘情于他的。

桑覺注視着衛藍挺直而沉默的背影, 想了想說:“我可以下去找科林。”

霍延己道:“不用, 下面有人。”

城區地面需要災後清理,下水道自然也需要。霍延己睡醒的時間正是他估算的火岩漿熄滅時間, 搜救與下水道清消可以同步進行。

但衛藍等不及,她很可能在早上報告結束的時候就下去了, 那時候地下部分區域的火岩漿還在燃燒。

想到被燒得焦黑的配槍,桑覺小聲道歉:“我還是把你的槍弄丢了。”

“不可抗拒因素,可以原諒。”霍延己冰霜一樣的語氣消融了些,“我去趟實驗室,你可以留下四處轉轉,或者和我一起。”

桑覺快速抓住了霍延己的衣角。

去實驗室要過很多程序,消毒,殺菌,鞋上要套上隔離袋,還要戴上白手套。

實驗室的手套只有大中小三個碼,桑覺戴最小號剛剛好。

小惡龍并不喜歡被束縛,從前光是習慣穿衣服這件事就花了一年的時間。

他一邊撥弄着手套,一邊跟在霍延己身後走進冰涼的實驗室。

“随便看,但別亂碰。”

“好的。”

桑覺繼續搗鼓手套,總覺得沒戴好,有些地方空的,有些地方黏着皮膚,很不舒服。

這是三號實驗室,目前他們處于中央管控區。

靠牆的玻璃窗後面有個圓形玻璃長管,裏面裝着一團畸變型多頭絨泡綠菌。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斯文男人推推眼鏡,胸前的工作牌寫着‘雲杉’,他招呼道:“中将。”

看到霍延己身後的桑覺,他挑了下眉:“這位是……”

霍延己淡道:“路上撿的。”

“……”

桑覺疑惑擡眸,是在說他嗎?

不管,繼續捋手套。

雲杉也聽過一些傳聞了,不過現在不是八卦的好時機。

他讓開位置,面前有一個觀測儀,雖然報告已經出了,但他還是親自解釋了下:“您送來的這團綠菌,與當年廢水遺留的那團母本基因序列重合度逼近百分之百。”

桑覺又擡了下頭,這個他懂——

人類的全基因序列組重合率通常都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所以大家才都長得一副人樣。重合率越高,代表關系越近,就像人類的親子鑒定一樣。

“它确實是當年廢水那團母本繁殖出來的黏菌。”雲杉道,“有人不僅把當年的母本帶出了廢水,還投放在了我們七區的下水道。”

其心可誅。

如果不是當時霍延己選擇從地下潛入城中心救援,那麽他們可能很久都發現不了綠菌群。

等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趕走鳥禽污染物,自以為能放松警惕的時候,偷偷消化了無數屍體的綠菌至少能再讓他們折損三分之一的人口。

“我有種不太舒服的直覺。”雲杉皺眉,“這事更像是安全區自己人做的……廢墟那群混蛋雖然惡心又狠毒,但他們多數不是畸變者,按理說沒有能把綠菌母本帶出廢水的實力。”

霍延己曲起手指,輕敲冰涼的金屬桌面,似乎想到了什麽。

後衣角突然被拉了下。

霍延己回眸看去。

桑覺小聲道:“我不會亂碰東西的,可以不帶手套嗎?”

霍延己側身,握住桑覺的手腕,幫忙把難受的手套捋了下來。

雲杉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一幕,聽見霍延己問起另一件事:“後面的飛行器怎麽樣了?”

桑覺心口一跳,屏住呼吸等待雲杉的回答。

“進展不錯,飛行器的外艙門由于高速墜落有所受損,所以成功打開了。”

“!”惡龍震驚。

霍延己還在問:“有什麽發現?”

雲杉說:“發現倒不是很大……外艙門雖然打開了,但只能進入一個不到十平米的空間,好像是個外星人休息室。”

桑覺有點淩亂。

來之前博士着重說過,絕不可以将飛行器裏的資源交予某一部分人群手中,一定要确定資源會用在文明重建和所有人類身上,所以他才需要找到一個擁有‘王子’特質的人,确保資源不會被私人化……不會引起人類內部鬥争。

雲杉也沒避諱,直接帶着兩人去了另一個實驗室。

雖然發現外星飛行器的事對普通居民來說還是保密狀态,但安全區高層基本都知道,桑覺便沒了避嫌的意義。

他茫然無措地跟上,仔細回憶在飛行器休息室都放了些什麽東西。

桑覺并不是一上飛行器就進入了休眠艙,他抱着好奇的心情獨自生活過一段時間,一開始還對浩瀚的宇宙充滿新奇,但很快就感到了孤獨。

和宇宙相比,他就像一粒塵埃,孤零零的塵埃。

于是半個月後,他就選擇了休眠,直到這次醒來。

雲杉領着他們來到白色高臺前,上面擺着一些看似奇奇怪怪、但桑覺十分熟悉的東西——

一塊巴掌大、看不太清形狀的雕塑,一顆深藍色寶石,一個黑灰色的長方形石頭,一根又長又糙的繩子。

“這些就是從裏面拿出的全部東西了,都沒有污染性。”雲杉說,“從飛行器的外觀精密度來看,它應該來自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文明星球。”

霍延己優先拿起雕塑,主要雕了兩個生物,左邊的生物與人類沒什麽不同,有軀幹與四肢,五官與頭發。

“從雕塑左邊的人物來看,對方星球的生命形态應該和我們差不多。”雲杉點頭,“右邊這個似乎是左邊人的坐騎,但還沒分析出來是什麽生物。”

通常來說,古人都喜歡用雕塑和壁畫遺留信息,這個雕塑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應該代表着對方的某一部分文明。

霍延己觀摩片刻,道:“長了翅膀和犄角的狼狗?”

“……”桑覺盯着霍延己的後腦,生氣了。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坐騎狗!

這是桑覺親手雕的泥塑,代表王子與惡龍共同拯救世界的偉大友誼。等任務完成,他就會把雕塑作為禮物送給王子,然後功成身退,回到母星。

本來還想雕個更大的,但實在太難了。

不想被懷疑,小惡龍盡可能用溫軟的語氣提議:“你們不覺得它像龍嗎?”

雲杉摸摸下巴:“你這麽說,确實有點……”

霍延己掀了下唇:“如果這星球的龍長成狗樣,那确實有點像。”

桑覺:“……”

桑覺想和霍延己絕交了。

自從知道他是畸變者,霍延己對他就非常惡劣,太壞了。

——霍延己果然還是讨厭畸變者的。

雲杉忍笑,沒想到霍延己也有逗人玩的惡趣味,雖然表面看起來很認真。

“您再看這兩顆藍寶石。”他從白大褂口袋裏拿出另一顆藍寶石,和從飛行器裏找到的那顆放在一起,“能看出這兩顆寶石的區別嗎?”

霍延己若有所思:“區別不大。”

雲杉點點頭:“這顆是之前傭兵隊從極樂之眼山谷的龍穴裏帶出的藍寶石,和飛行器內的這顆除了形狀略有不同,內含的物質和純度幾乎一模一樣。”

這意味着飛行器來自的星球與他們星球物質結構很可能也一樣,那麽需要的資源也就相差無幾。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雲杉皺眉:“太奇怪了,他們派飛行器降落在我們這裏的意義是什麽?聯交?侵略?還是想搶奪資源?”

霍延己把玩着兩顆寶石,肉眼上确實找不出什麽差別。

他淡道:“幾百年前,是我們科技水平的巅峰期。”

雲杉博士一愣:“什麽?”

霍延己放下其中一顆藍寶石:“我們科學史上對外星文明的探測一直沒有停止過,但即使在科技水平的巅峰時期,也沒能在本星系中找到任何一顆适合移民的星球。

如果這架飛行器來自其它星系,你猜它來自多少光年外?”

雲杉沉默了,緩緩搖頭:“那得等打開內艙門,我們才能知道它的秘密,它來自哪裏,飛行器的內部是否有生命體,它們的目的又是什麽……”

飛行器內的某生命體正氣鼓鼓地盯着他們。

在這顆陌生的星球,飛行器就相當于桑覺的家,要不是意外被雷劈,桑覺這會兒應該躺在飛行器裏的寶石堆裏呼呼大睡。

可這些人竟然擅自打開他的家,還偷他的東西。

不問自取是為偷,一群小偷!

雲杉:“至于這顆石頭和線是用來做什麽的,我們暫時還沒有頭緒。”

桑覺微不可聞地“哼”了聲,這群智商不高的人類可能永遠猜不到——

那顆長方形石頭是他用來打磨犄角的,線是用來磨龍牙的。

和雲杉對于系外文明的憂心忡忡不同,霍延己很從容,還順了顆藍寶石扔給桑覺:“送你了。”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雲杉大驚失色,連尊稱都忘了喊沖,他完全認不出來,“等等!你送的是哪顆?飛行器裏的還是我們自己的那顆?”

桑覺捧着藍寶石,更氣了。

偷他的東西送他——這,像,話,嗎!

雲杉苦着臉哄:“我換顆寶石送你,這顆先給我,行嗎?”

“不給。”

桑覺氣得像只河豚,轉身就走。

他低頭看着掌心的寶石,不知不覺就跟丢了霍延己,走到了研究所的死角。

心情更悶了。

明明他進入飛行器不久後就進入了休眠艙,在太空飛行的這些年對沉睡的他來說只是彈指一瞬間……

可看着手裏的藍色寶石,桑覺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距離母星的那些歲月已經過去很久了,可能是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遠。

他想起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久遠記憶——

消化了那個嬰兒的基因後,桑覺以人類的形态長到了六歲,那時候他很小一只,頭頂只到成年人的腰部,大人寬厚的手掌可以一把包住他又小又短的手。

雖然那之前沒人這麽做過。

那年,也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桑覺對死亡沒什麽概念,現在也依舊沒什麽概念。

只記得當時很疼,他被發瘋的米莉從實驗大樓頂扔了下來,四肢都摔成粉碎性骨折,脖子也扭斷了,臉上沾着髒兮兮的血跡,小腿骨刺穿了皮肉,流了好多好多血。

但他沒有哭,因為不會哭,他沒有學會。

安娅博士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他,把他抱在懷裏問:“誰做的?”

桑覺沒有告狀。

只是擡頭看着博士,臉上挂着孩童般的天真疑惑:“為什麽她想要我死掉呢?是因為我不會哭嗎?”

他不想做人了。

他明明很乖,沒有哭鬧,還叫米莉媽媽,米莉卻對他很壞很壞。

等他再次醒來,就變成了一只小惡龍,不想再變回人形。

可是安娅博士真的很好。

怕米莉繼續傷害他,就一直把身為惡龍的他帶在身邊——那時候身為惡龍的他也很小只,加上犄角也只有博士的胸口高。

博士會呼撸他的畸角,會幫他捋羽翼,會撫摸他的尾巴。還會給他讀米莉從沒有給他讀過的童話故事,給他弄好吃的,還送他寶石。

這顆藍寶石就是他再次變回人的那天,博士送給他的。

博士說:“沒有誰的存在是錯的,我們桑覺就像這顆寶石,是神造的瑰寶。”

小惡龍問:“神為什麽要造出我呢?祂在哪裏?”

博士也沒有答案:“我也不知道,可能祂是自然,是這顆星球,也可能是宇宙太空或星球地底的其它物質。”

那之後,安娅博士就成了他的監護人。

實驗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對他很不錯,只有那百分之一的例外。

……

“桑覺。”

桑覺擡眸,看到了穿着軍裝的霍延己朝自己走來。

桑覺突然理解了包滄說的‘割裂’感。

明明他只是睡了一覺,就到了這麽遙遠的地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霍延己将他從這種錯覺中撈了出來,平靜的語氣讓他心安:“不喜歡嗎?”

“喜歡。”怕霍延己反悔,桑覺連忙把寶石收起來,“以前我的監護人每次因為不得不做的事情出門,都會帶一顆寶石作為禮物回來送給我,如果出去的時間很久,那就兩顆。”

桑覺比了個二的手勢。

霍延己沒問監護人是誰:“為什麽不和她一起出去?”

桑覺悶悶地看着霍延己。

霍延己:“不想說?”

桑覺低頭,嗯了聲。

看着桑覺頭頂的發旋,霍延己腳尖微轉:“還想四處看看嗎,這裏有很多類似迷失之鹿的生物。”

桑覺猶豫了下:“好。”

只要離遠一點,那些生物應該不會躁動。

桑覺像來到了升級版的動物園,對一切都感到新奇。

桑覺:“這是我見過最醜的水母……”

通常水母都是透明的淡色,很漂亮,而此刻在水裏聳動的水母卻是棕色,顯得很髒,像下水道裏流動的污水。

桑覺:“它有毒嗎?”

霍延己腦子裏似乎裝着所有污染物的信息,不用看标簽也知道它們的特性:“沒有,但噴出的液體很臭。”

“比臭鼬的屁還臭嗎?”

“臭鼬?”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桑覺虛虛地移開視線——這顆星球上沒有臭鼬這種生物嗎?

他裝作剛剛什麽都沒說,轉頭看向另一個玻璃缸:“這只章魚好漂亮。”

水裏游着一只半透明的章魚,它的觸手纖細流暢,還會變幻顏色,時而藍時而紫,十分夢幻。

霍延己:“它叫彩色玻璃,這只剛誕生不久,屬于中小型章魚,成年後也只能和你一樣高。”

桑覺:“……你罵我。”

霍延己:“我罵你什麽了?”

桑覺擰眉:“你罵我小。”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桑覺快速擡眸,敏銳地捕捉到霍延己唇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哼。

雖然笑得很好看,但很惡劣。

桑覺四處打量的時候,霍延己則看着3號培育艙裏的畸變松茸若有所思。

培育艙上方伸下來一個管子,正在往土裏澆灌着什麽。霍延己不一會兒就想起來了,是酒水。

很多菌類植物都喜歡‘飲酒’,但它們沒有口器,一半靠根系吸收,一半靠菌類表皮自然吸收。

霍延己眯了下眼,靈芝也是菌類。

早前桑覺十分肯定地說自己沒喝洗澡水,但昨晚卻明顯是喝醉的樣子……

思緒還沒串起來,通訊器就響了一聲。

霍延己按下接聽,問:“什麽事?”

桑覺回首,看見霍延己冷冰冰地嗤笑一聲:“來得真快。”

桑覺問:“你要忙了嗎?”

霍延己看了看時間:“我去開個會,但行政樓離這裏很遠。”

“我和你一起去。”桑覺補充道,“我可以在那附近等你。”

霍延己應允,把桑覺一個人留在研究所也不合規矩。

行政樓确實很遠,一個小時後桑覺才遠遠看到大樓的影子。

軌車快下站了,霍延己道:“附近有些悼念的活動,無聊可以去走走,但不要相信亂搭讪的陌生人,別亂吃東西。”

桑覺認真申明:“我不是三歲小孩。”

霍延己說:“最好是。”

發現軌車裏沒有攝像頭,桑覺轉過身,尾巴神不知鬼不覺地鑽出來:“摸一下。”

霍延己:“……”

桑覺回頭,乖乖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桑覺的理解能力、和對成語的運用能力向來是頂級的。

這次霍延己沒戴手套,撫上堅硬的鱗片,輕輕圈住。

冰冷的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錯,忽然可以理解千百年前,為什麽人人都喜歡養寵物、而貓狗能在那麽多寵物種類中脫穎而出了。

因為它們最通人性,互動成就感很高。

桑覺的尾巴雖然不像貓狗一樣毛絨絨,但細長的尾巴尖甩來甩去,總讓人想掐上一把。

霍延己收回手,最後丢下一句:“和人保持安全距離。”

桑覺昂了聲。

霍延己摸尾巴的技術沒博士好——不過替身就是這樣的,很難比得上原主,将就将就也能用。

軌車通用電子女聲提醒道:“中心樓站已抵達,請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車。”

桑覺跟在霍延己身後下車,兩人就此分開。

桑覺走進人群,霍延己步入威嚴肅穆的行政高樓。

電梯門就要關上時,林書易和他的副官走了進來。

霍延己颔首:“司令。”

“最高議庭來人了。城守完了,他們上趕着來吃熱乎的屎。”林書易說得很不客氣,但還是緩了聲提醒道,“你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死守的軍令是我們所有人投票決定的,但他們肯定會把矛盾對準你。”

霍延己很平靜:“該來的總會來。”

林書易冷笑道:“這些人就是舒服得太久了,嘴巴比子彈利索,以為動動嘴皮子就能不傷一兵一卒守住這座城。”

霍延己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明明是笑,卻只讓人覺得涼薄。

林書易:“聽說你這次随行帶了一個小家夥,走得還挺近?”

霍延己:“司令的耳朵很好使。”

和只想八卦的其他人不同,林書易想的更多,他挑了下眉,猜測道:“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故意把那小家夥帶在身邊,在計劃什麽?”

“沒有。”

林書易揶揄道:“你可不要欺騙人感情啊,小心哪天人家知道真相氣急了,咬死你。”

桑覺咬起人應該很疼,他的牙齒內側有一對略尖的小獠牙,平時看不見,但一吃飯就會暴露。

電梯門開了,霍延己回神,示意林書易先請:“司令想象力這麽豐富,應該轉行去寫書。如今的人精神世界極度匮乏,實在很需要司令這樣的人才。”

林書易驚奇道:“噢喲,學會挖苦人了?”

轉角就是會議廳,裏面已經坐了整整齊齊的兩排人,就差他們兩個。

七區的管理者諾曼坐在了中間位置,而上部則被最高議庭的幾位議員占領。

他們各個西裝革履,仿佛還生活在千百年前那個和平輝煌的時代。

·

·

桑覺漫步在人群中,空氣裏彌漫着他無法共情的哀傷。

有人怔怔出神,有人麻木的如同行屍走肉,就像包滄之前說的——當朋友家人愛人都接連死去後,這些幸存者們要怎麽活下去呢?

桑覺想了想,問007:“霍延己會是合适的王子嗎?”

007是AI,它只看數據,判斷絕對公正,不含私人情緒。

“您不用着急,是否合适并不是短時間能做出判斷的。”007說,“即便他就是‘王子’人選,也還需要成長,現在依舊存在一些能制衡他的同類。”

桑覺抿了下唇:“可我不希望他是王子。”

007問:“為什麽?”

“王子有很重要的責任,要繼承王位,迎娶公主,拯救子民——”桑覺說,“這樣他就不能跟我走了。”

007問:“……跟您走?”

桑覺說出了內心想法:“等飛行器修好,任務完成,我可以把霍延己帶回母星嗎?”

007不明白:“為什麽要把他帶回母星?”

“不知道——”

對于惡龍來說,好看的、喜歡的東西就是要帶回家珍藏的,沒有理由,例如寶石。

霍延己很香,也很好看,值得珍藏。

“你說,到時候我邀請他回母星,他會同意嗎?”

“我不知道。”

桑覺自言自語道:“不同意的話,我就把他打暈帶走——或者吃掉他,這樣他就永遠在我身邊了。”

小惡龍的思維邏輯總是異于常人,007說:“祝您成功。”

不知不覺,桑覺走到了廣場中央。

一眼望不到頭的臺階上擺滿紙折的花束,代表人們的悼念,旁邊還有專門賣紙折花的商販。

夜色逐漸濃郁,桑覺被廣場中心吸引了注意力——

那裏擺着一圈蠟燭,一群人站在周圍,雙手交握在胸前,虔誠又肅穆地齊聲念着什麽。

他靠近了些,才聽清楚,似乎是一首詩歌。

“我願活在普天下黎明之中

以芸芸衆生的苦樂譜寫詩歌

我欲将萬年不朽的廣廈建設

縱使力不從心

只要還活着

但願在你們中間獲得栖息之地

想必你們都會采折這花朵

我應當每日将新曲之花催開

含笑采撷這花兒吧

假如花兒日後枯萎

請心安地将它擲棄……”

人們睜開雙眼,輕聲祝願:“逝去的人們啊,請不要為我們哭泣。”

桑覺眨了下眼,難以理解。

逝去的人怎麽會為活着的人哭泣呢?

不過沒聽懂并不妨礙他繼續聽,層層人影後,蠟燭圈的中心似乎站着一個女孩。

女孩緩緩摘下兜帽,露出銀白色的頭發,眉毛、睫毛,甚至連瞳孔都是白色,像病弱的天使。

金色燭光打在臉上,她偏過頭,用那雙看起來已經盲掉的眼睛與桑覺隔着人群對視。明明她沒有任何表情,卻能讓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傷。

“咻——”一道風聲襲來。

桑覺後腰一痛,回手摸去,發現腰間紮着一針從遠處射來的注射器。

麻痹感席卷全身,很像降落第一天被人注射麻醉的感覺。

身體晃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地向後倒去,模糊間看到一個人影朝自己走來,是嗅過的人類氣息……臭的。

他想給霍延己打電話——他沒有亂跑,是有人想綁架他,可手臂連帶指尖都麻痹了,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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