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如故

蕭鎏霜沒說話, 只是低着頭,左手抓着浴桶邊, 指尖泛白。

蕭子垣無奈地捧起她的臉, 只見她眼淚無聲落下,卻不顯得嬌弱可憐。她總是如此, 每次哭, 都是無聲無息。

“鎏霜,我真的沒事。”蕭子垣溫柔地為她拭去眼淚。

“你不該追着我來陳國。”蕭鎏霜仰着臉看他。

蕭子垣嘆了口氣:“陳國暗諜并不知道你我真正身份,你不必憂心。”

天下應該沒有幾個人會想到, 堂堂雍國國君,竟會抛下朝廷事務, 來這陳國京都攪風攪雨。

“可我不想讓你再陷入半分危險。”蕭鎏霜抿着唇。

“那夫人有沒有想過, 留你一人在此, 我才是寝食難安。”蕭子垣也道。“夫人擔心我,我又何嘗不擔心夫人?”

兩個人對視, 蕭鎏霜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你不能再受傷了。”蕭鎏霜繼續為他包紮傷口。

“好。”蕭子垣含笑應道。

洗漱之後, 兩人換上一身幹淨的心儀, 在正廳中坐下, 吩咐部下将朱砂帶上來。

被綁在馬上帶來田莊的朱砂不免有些狼狽,不過在場暗諜多與她熟識,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背叛,也沒有故意難為她。

朱砂一進門,放下一直抱在懷中的古琴,直直跪在蕭鎏霜面前, 俯身下拜,額頭緊緊貼在地面。

蕭鎏霜冷漠地看着她的動作,良久,才開口:“我記得你原是豐國人,那年豐國大旱,你流落雍國,要餓死街邊。是我将你撿了回去,供你衣食,讓人教你識文斷字,來陳國,也是你自己要求,朱砂,你說,我有何處對不住你?!”

她生平最恨背叛,朱砂還害得蕭子垣受傷,蕭鎏霜斷不能再容得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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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擡起頭,緩緩搖了搖。

“那溫如故又是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不惜背叛于我?!”

朱砂沒有回答,只是凄涼地笑了笑。

“一個女人不惜性命也要幫一個男人,若不為名利,那就唯有情之一字。”蕭鎏霜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我聽說你們幾年前相識,因為有他庇護,你才不必委身他人,成了京都有名的朱砂姑娘。”

蕭鎏霜輕而易舉便猜了出來。

朱砂木然地跪着,沒有任何反應。

蕭鎏霜冷笑一聲:“你愛他?可他愛你麽?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上,又怎麽忍心讓你做這背主之事,一旦被發現,你便只有死無全屍!”

她起身走到朱砂面前:“你難道會不清楚這一點?”

“你是不是真的蠢?既然都做出了背主的事,還跟上來找死。你若真是忠心,便不該做出這等事,既然都做下了,就不該上趕着來找死。”

蕭鎏霜半蹲下身,與朱砂雙目相對。

朱砂紅着雙眼,無聲道,對不起。

蕭鎏霜突然失去了興致,前因後果,她都已經猜到,再多問也沒有意義。

溫如故老奸巨猾,也不可能洩露什麽自己的底細給朱砂。從朱砂離開丞相府那一刻起,她其實就成了雙方共同的棄子。

朱砂能在陳國潛伏這些年,自然不會是個傻子,可她還是這麽做了。

她不想辜負愛情,又想周全忠心,最終便只能苦了自己。

“你自戕吧。”蕭鎏霜站起,轉過身背對她。

讓她痛痛快快地死,這算蕭鎏霜對她最後的優容。

朱砂挺直脊背,鄭重地蕭鎏霜行了一個拜禮。

一把匕首插進心口,鮮血噴湧,血色染紅了她至死還帶着的那把古琴。朱砂帶着微笑倒了下去,古琴上的一根琴弦猛然斷裂,發出铮的一聲。

蕭鎏霜心裏平靜如水,若是她對誰都心軟,她根本活不到今天。自己做的選擇,不論什麽後果,都只能自己來受。

“收拾幹淨。”蕭鎏霜淡聲對青雉道。

“是。”青雉立刻領着人将朱砂的屍身帶下去,而她自己抱起那把古琴跟上。

若是她沒記錯,這把古琴,就是好幾年前那位相爺重金求來送給朱砂姐姐的。那時候,朱砂姐姐便動了心麽?可溫如故這個人,偏偏成了主子的敵人。

像她們這樣注定生活在黑暗中的暗諜,哪裏有資格求一份幹淨的感情。

“将這把琴,與朱砂姐姐埋在一處吧。”青雉這樣說。

正廳之中,蕭鎏霜又坐了下來,她臉上并沒有什麽傷心的神情,但蕭子垣知道,她的心情也絕對談不上美妙。

沒一會兒,青雉卻突然回來了。

“怎麽?”蕭鎏霜問。

青雉雙手向上,呈上一張絹帕。

“這是從朱砂姐姐随身的錦囊中搜到的。”為了以防萬一,青雉還是呈了上來,她自來是個小心的性子。

蕭鎏霜起身拿起絹帕,慢慢展開,只見雪白的絹帕上繡着一株精致的蘭草。

蕭鎏霜死死盯着那株蘭草,腦中有無數畫面閃過,一張又一張臉在她面前劃過,最後定格成一個蒼白陰郁的少年。

“我知道他是誰了…”蕭鎏霜喃喃道。

蕭子垣見她情緒不對,皺着眉頭起身到了她身邊,關切地問:“怎麽了?”

“我知道他是誰了,我知道溫如故是誰了…”蕭鎏霜用力地捏着絹帕,直到指尖發白。

蕭子垣扶住她,來陳國至今,他第一次見蕭鎏霜露出這樣的神色。是有什麽事,超出了她的預料之外。

“鎏霜!”

蕭子垣的話終于讓她回過神來,她看着蕭子垣,唇色蒼白:“原來葉家…當年還有人活着…”

“原來當年,葉家除了我,還有人活着!”

蕭子垣瞳孔一縮。

蕭鎏霜說完這句話,放開蕭子垣的手,緩慢地向外走去。

“別跟來。”她聲音虛浮。

是夜,月明星稀。

蕭鎏霜孤身坐在房頂上,支着一條腿,姿态潇灑。她手裏拿着一只小巧的酒瓶,煙紫色的裙擺散開,月光灑下,裙上仿佛有水波流動。

她舉起酒瓶灌了一口,眼神淡漠。

“夜裏風大,夫人該多穿些才是。”蕭子垣不知何時從她背後走出,手中拿着一件披風,溫柔地為她披上。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蕭鎏霜攏了攏肩上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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