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半子時,宮中大業殿的燈火還亮着。

通明的燭光中,皇帝披着寬松厚重的外袍,不厭其煩的給一摞摞奏章畫上朱批。四周悄寂,唯有更漏聲聲,一白面錦衣的大太監揣着手小步進了門,朝龍案後的皇帝一拱手,低聲道:“陛下,您賞賜給謝九郎的東西,已經差人送去了。”

皇帝眼也不擡,英氣的眉眼浸潤在燈火中,有種不怒自威的沉靜。他‘嗯’了聲,擡筆潤了朱砂墨道:“謝霁是何反應?”

大太監何公公躬身答道:“已按照您的吩咐,說是那日宮女敬茶不小心燙傷了謝九郎,聖上過意不去,故而賞賜些不值錢的東西聊表歉意。謝九郎只領了一斛南海珍珠和一對玉佩,其餘的書籍字畫、寶劍良弓似乎并無太大興致。”

“哦,愛財?”皇帝擱了筆,嘴角一揚,“他倒是會挑。”

何公公道:“想來是自小颠沛流離,窮怕了,喜愛美飾華服也實屬正常。”

皇帝不動聲色,舒一口氣,又問:“讓李晝去查的事如何了?”

何公公躬身向前,跪坐于一旁,一邊替天子研墨,一邊将李晝上報的信息仔細道來:“李都尉親自去了一趟平城,查探許久,謝九郎的确是十二歲那年被人販子帶到平城來的,最初是賣給了……”

似是難以啓齒,何公公稍稍一頓,将尖細的嗓音壓低些,方繼續道:“……因其皮相俊美,最初是賣給了勾欄院風月樓,打算做樂伶培養。”

皇帝翻奏折的手一頓,沉吟片刻方問:“後來呢?”

何公公道:“後來走水,一場大火将風月樓燒了個幹幹淨淨,據說火光沖天,燒了一天一夜才停歇,死了好些人,還驚動了當地州府。謝九郎就是從那大火中逃出來的人之一,出來後便以流浪乞食為生,還在茶館做過跑堂,再後來便是上個月初,英國公尋到他并帶回了謝府……”

這倒與謝霁所寫的并無出入。

皇帝道:“平城民風彪悍,如此小的一個少年乞食不易啊。他在平城可有結交之人?”

何公公道:“聽說與當地的地痞無賴有過交集,不過無從查證了,那些人皆已離開平城,不知去向。”

聞言,皇帝若有所思,“這般遭遇還能活下來,也不知是命硬還是命有貴人。”

何公公小心翼翼地揣摩皇帝的臉色,斟酌道:“他的身份,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先養在謝府罷,看看再說。”年輕的帝王扔下最後一本奏折,曲肘撐在案幾上揉了揉眉心,疲憊道,“倒是圍獵時出了那般意外,現在全洛陽都在議論天降不祥之兆,是在暗示朕這皇位得之不當,臨安王妃又日日跑去皇後那兒哭訴,實在頭疼。”

……

每年的上元之夜,都是英國公府最熱鬧的時候。

不管謝家子孫身在何處、不管有無成家立業,都會在這一天卸下所有的事情趕往主宅參加家宴。謝寶真的兩個伯父皆為庶出,無論身份名望還是官職皆比不過身為嫡系并承爵的謝乾,故而每年的家宴便定在了英國公府。

除了謝臨風和謝淳風兩兄弟,四哥謝弘和七哥謝朔在上元前一天就趕到了英國公府,第二日,其餘四位哥哥也陸陸續續抵達府上,到了晚上宴席之時,滿座沉穩的、成熟的、俊美的、清冷的各色男子分席而坐,迎來送往,言笑晏晏,着實養眼得很。

謝寶真特地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垂鬟發上綴着一對展翅欲飛的嵌玉銀蝶,腦後以藕粉色飄帶為飾,緋色襖子配淺綠團花羅裙,兔毛領子襯得一張嫩白的臉青蔥不可方物。

大大小小幾位侄兒滿堂亂跑,女眷們則聚在一塊兒話家常,謝寶真和嫂嫂們打了招呼,便見幾位親哥堂兄都停了交談,争先恐後地朝她招手道:“寶兒,到哥哥這兒來坐!”

謝寶真給敦厚嚴肅的大哥道了安,又給仗劍走來的二哥道聲好,路過三哥面前笑吟吟道:“多謝三哥先前送的禮物!那玲珑盒和九連環我甚是喜歡!”

再往前走,一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向她招手:“寶兒,昨兒我剛得了幾幅真跡,有時間來四哥府山鑒定鑒定?”

“好呀!”謝寶真一口應允,轉身朝謝臨風一眨眼,“五哥上元安康!”

謝臨風給了她一袋子碎銀做零錢,淺笑道:“你六哥給你備了禮物,去看看罷。”

謝寶真順勢望去,只見前方食案後端坐着一位五官極為精致的年輕男子,冷清清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态,這便是六哥謝瀾了。無論多少次見面,謝寶真總是會被他高山之雪般的容貌所驚豔。

謝瀾乃二伯家庶子,自小體弱多病,記憶中的他總是像現在這樣裹着一身厚重的狐裘,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一雙巧手卻精通機械及音律,表面上是名動洛陽的制琴師,實則隸屬兵部編外,大殷朝半數以上的兵刃機-□□皆出自他手。

六哥謝瀾正在給一尾古琴調音,白皙修長的指節一勾一按,琴弦撩動如铮铮鳳鳴。謝寶真喚了聲‘六哥’,謝瀾便單手按在顫動的琴弦上止住餘音,而後将琴遞給謝寶真道:“給你。若音不準,再找我調。”

他一向神色清冷不善言辭,謝寶真卻知道這尾精雕細琢的琴必定花了他好些時日的心血。心中一陣暖流,謝寶真忙雙手接過古琴道:“勞六哥費心啦!前兒七公主送了我好幾本有關營造的古籍,想來六哥喜歡,便一直給你留着呢!”

“說到書,沒人比我更了解啦!”嘩的一把紙扇打開于眼前,桃花眼的男子款款而來,附在謝寶真耳邊神秘道,“我新寫了幾本折子,小寶兒可有興趣?”

說話的是大伯家的第三子,七哥謝朔,洛陽纨绔,平生有一大喜好,便是流連于風花雪月之中,寫那纏綿悱恻的愛情折子戲,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書生樂伎,沒有不被他編排過的。

謝寶真笑着婉拒這位不正經的哥哥,朝自己的座位行去,還未落座,就已經被塞了滿懷的禮物和零嘴。

甫一入座,紫棠和黛珠便向前,将她懷裏的琴和零嘴抱走安置,轉而換上新鮮的瓜果蜜餞。

謝寶真撚了顆松子糖放入嘴裏,忽而眼睛一亮,發現自己對面坐着的正是九哥謝霁。

來謝府兩個月了,謝霁好像豐盈了些。燭火搖曳中,他一襲雪白狐裘端坐,鬓角一縷墨發垂下,更襯得面容如畫般清隽,若是再假以時日,容貌氣度定能趕超六哥謝瀾。

謝寶真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那件簇新的狐裘,毛料正是自己先前挑選的,不由朝他揮了揮手道:“我眼光挺好的,這件狐裘特別襯你呢!”

上次圍獵時,謝寶真說他手冷,他原以為這個嬌氣的姑娘只是随口一說,卻不料真上了心,特意挑選料子做成新衣,托謝臨風轉送給他……

對面,明麗的小少女撐着下巴輕笑,謝霁怔了會兒,而後回以一笑,含蓄淺淡。

“喂,阿霁!”開口的是七哥謝朔。只見他不規不矩地撐在案幾上,折扇輕叩桌沿,朝謝霁的方向前傾身子問,“我們幾位兄長都送了寶兒上元禮物,你可準備了什麽不曾?”

謝霁寄人籬下,吃穿用度都是謝府的,哪裏曉得準備什麽禮物?

見謝霁怔愣為難,謝朔誇張道:“不是罷!咱就這一個妹妹,你居然不表示表示?”

“好啦七哥,府上哪有這個規矩?你別吓着九哥。”謝寶真不想謝霁為難,便開口解圍道,“何況,九哥是客,要送也該是我們送他禮才對。”

謝朔笑道:“寶兒妹妹好生偏心。他是客,我就不是?”

話還未說完,就被謝臨風一掌拍在肩上,喝止道:“老七,就你話多。”

謝朔做了個眼歪嘴斜的鬼臉,于是不再說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自那以後,謝霁似乎對‘沒有送妹妹新年禮物’這件事耿耿于懷,一直用安靜的眼神望着謝寶真。

謝寶真讀懂了他眼中無聲的歉意,頓覺好笑,擺擺手道:“沒有這個規矩的呢!哥哥們送禮物我便收着,不送禮物我也開心,并不會因此芥蒂什麽,你不必放在心上!”

謝霁知道她是怕自己尴尬才這般說的,不由擡眼,朝她屈了屈拇指。

又是這個手勢。上次替他損了元娉娉後,他也曾做過這個手勢……到底是何意?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電腦總是出問題,文檔經常卡住打不開,所以更新晚啦實在抱歉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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