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水榭四周垂下的竹簾輕蕩,嫩綠的新荷上有晶瑩的雨珠滾落,吧嗒一聲墜入池塘,蕩開一圈極為細小的漣漪。

“我也并非定要今天吃這些,你不必冒雨去買的,走那麽遠的路多累呀!”謝寶真靠着水榭扶欄坐着,手裏捧着那兩包糖果子,只覺得一顆顆都重如千斤,含在嘴裏酸甜酸甜。

片刻,她又催趕坐于對面的謝霁:“你快回去換身幹爽的衣物罷,若是因此着涼我可要自責死了!”

話音剛落,謝寶真忽而反應過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能說‘死’字,便忙閉了嘴,帶着唇珠的紅唇抿成俏皮的一條線,繼而抓了把糖塞入嘴裏,含糊道:“方才說錯話了,吃顆糖去去晦氣。”

謝霁起身,伸開五指罩在油紙包上,對着謝寶真搖了搖頭。

謝寶真還鼓着臉頰,疑惑擡頭,只見謝霁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臉頰的位置,告訴她今日不可以再吃了,吃多會牙疼。

相處這些月份,謝寶真已能看懂他簡單的手勢比劃,便左右四顧了番,見無侍婢仆從路過沒這才将剩下的糖果子團吧團吧藏入袖中,“好罷,那我藏起來,明日再吃。”

謝霁露出放心的神色,轉身出了水榭,約莫是終于想起要換身衣物了。

“九哥!”

身後突然傳來少女清靈的一聲喚,謝霁下意識停了步伐,轉身靜靜一望。只見青蔥水嫩的少女背映粼粼水光,眨巴着圓潤的眼睛問:“九哥,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好呢?”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的謝霁下意識想到了獵場受辱時,那抹挺身而出的纖瘦身姿。

也不是沒想過刻意接近取悅這個懵懂的少女,也曾暗自嘲弄過她的單純直白,但終究沒下得去手。謝寶真的眼神太幹淨純粹了,像是玲珑剔透的一面鏡,見喜則喜,見憂則憂。

謝霁在泥濘中摸爬打滾這些年,衆生皆被他看透。他自知來謝府半年,謝乾敬他愧他,梅夫人厭他惱他,謝氏兄弟提他防他,唯有謝寶真待他始終如一的純粹,純粹到令他厭惡這般醜陋的自己……

答案太複雜,或許連他自己都弄不懂,更不用說用複雜的手勢比劃出來。靜立片刻,終是緘默一笑,轉身離去。

風吹落枝頭的桃紅梨雪,夏綠鋪染開來,聒噪的蟬鳴取代了啾啾鳥叫,三伏天的暑氣蒸騰而起,日光懸在頭頂白得刺眼。

謝寶真一到酷暑時節就沒什麽精神,此時趴在水榭石桌上,一張素臉白裏透紅。她伸出兩根手指蔫蔫地翻着謝霁新練的字帖,軟綿綿道:“字體結構好很多了,假以時日便能出師。”

又問道:“你每日練念書習字幾個時辰?才兩天便寫了這麽厚一沓!”

謝霁施施然提筆,寫道:辰時巳時習武,申時酉時看書,戌時亥時習字。

“六個時辰?!”謝寶真知道近來阿爹在教習九哥拳腳功夫防身,卻不知他又習武又讀書的,竟要忙到深更半夜才能歇息,不由肅然起敬,“可是每天安排得這般滿當,該有多累呀!現今天兒這般炎熱,你都不用歇息的麽?”

謝霁提筆寫字,謝寶真歪過脖子一看,只見上頭寫着工工整整的一行字:心靜自然涼。

苦練了八個月,謝霁的字已和當初大不相同,筆力遒勁蒼瘦,有幾分無師自通的劍走之勢。

“我靜不下心來,只想抱着冰塊度日才好。”說到‘冰’,謝寶真腹中饞蟲又起,湊過身去鬼鬼祟祟道,“我知道東街原安巷拐角處有家賣冰食的鋪子,不如我們一起溜出去吃?”

謝霁有些猶豫,思索片刻,于紙上寫道:梅夫人……

還未寫完,謝寶真一把按住他的手,鼓動道:“哎呀你不用怕,爹和淳風哥哥都不在家,阿娘還在午睡,我們只需快些回來,他們不會發現的!”

謝寶真顯然對‘偷溜出府’這件事蓄謀已久且輕車熟路,念念叨叨道:“這樣,我回房支開紫棠和黛珠她倆,然後取了銀子從後門出。九哥你去馬廄牽兩匹馬來,到後門外的楓樹下接應我,千萬小心,可別被喂馬的陳大瞧見了!就這樣說定了,事成後我請你吃涼水荔枝……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謝霁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謝寶真回了廂房一趟,借着要午睡為借口将海棠和黛珠打發走後,便一骨碌翻身而起,草草換了身方便策馬的衣物,又将枕頭等物塞入薄被中,裝作人形起伏的輪廓,這才拍拍衣擺,蹑手蹑腳地溜出門去了。

從後門出,謝霁果然牽馬在楓樹下等着了。

油黑的烈馬立在謝霁身後,溫順得像只綿羊。謝寶真往謝霁身後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怎麽就一匹馬?”

謝霁比了個手勢:兩匹馬不好控制,怕驚動他人。

謝寶真了然,伸手正了正馬鞍子,又回首道:“你如今會騎馬了麽?”

謝霁點了點頭。

謝寶真放心了,踩着馬镫率先翻身上馬,握着缰繩朝謝霁道:“九哥,你坐我後面罷。”

謝霁有些愣神,以手勢道:你是不是弄反了?

“沒錯,你坐後邊方便些。我騎術比你好,理應控制缰繩。”謝寶真往前挪了挪,爽快道,“快上來,若是叫人發現可就慘了!”

謝霁沒有法子,只翻身上馬坐在謝寶真身後,頓了頓,又往後挪了挪。

謝寶真知道他向來不喜歡和人靠得太近,但馬背只有這麽寬,兩人中間的空檔都還可以再塞個人進來了,不由好笑道:“哎呀你往前些,手越過我的腰扶住前方的馬鞍,像這樣……”

說着,她反手握住謝霁的腕子,引着他扶穩馬鞍。這樣一來,兩人的姿勢便如同摟抱般十分親密。

謝寶真小孩兒心性,只把謝霁當親人看待,并不覺得這般姿勢有何不妥,雙腿一夾馬腹道:“坐穩啦,可別掉下去!”

前胸貼後背的姿勢對謝霁而言并不好受,甚至有些許來自本能的抵觸。忽然,他朝圍牆拐角處看了眼,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目光霎時敏銳。

可惜還未判斷出藏于拐角後的人是何身份,馬兒已噠噠跑動,于烈日下揚塵而去。

待謝寶真等人一走,拐角後走出兩個滿頭是汗的漢子。這兩個漢子互相使了個眼色,一個順着謝寶真離去的方向追去,而另一人則掉頭往西飛跑,向自己的主子報告永樂郡主的行蹤。

原安巷,玉記冰食鋪。

青天白日熱浪滾滾,街上行人并不多,唯有幾個商客和閑來無事的富家公子出入對面茶館。路邊上扯塊藍布支一個棚子,下頭擺兩三張八仙桌,放兩個蓋着稻草和棉布的大冰桶,這便是冰食鋪了。

午後慵懶,趕路的窮苦人也不常吃冰食,鋪子裏的客人不多,謝寶真将馬匹草草拴在柱上,在棚子最裏邊尋了張看似幹淨些的桌子,又掏出兩塊帕子細細地墊在舊長凳上,這才小心翼翼坐在帕子上,示意謝霁道:“九哥你也坐。”

兩人各點了一碗冰荔枝糖水,謝寶真細細飲盡,這才長舒一口氣道:“舒服!”

謝霁胃受過寒,落了病根,并不能吃太多冷飲,故而只是淺淺抿了兩口,便擱碗作罷。

“你怎麽不喝?不喜歡嗎?”謝寶真剛策馬而來,臉蛋紅撲撲的頗為嬌豔。她以手扇風,眨眨眼,忽而舉手道,“我讓店家給你換個口味……”

話還未說完,被謝霁以手勢制止。

謝寶真猜測他是不喜歡吃冰食,眼眸一轉,忽而神秘道:“你會喝酒嗎?”

謝霁一怔,輕輕眨眼。

“聽說男兒都好喝口小酒,附庸風雅。以前聽淳風哥哥說過,這附近有家鋪子的梅子酒不錯,我帶你去嘗嘗!”說着,謝寶真咋咋呼呼起身,走兩步又折回來,往桌上放了一兩碎銀道,“店家,再來一碗冰鎮酸梅湯帶走,連碗一起買了!”

賣冰食的是對憨厚的中年夫妻,看着謝寶真扔出的碎銀頗為為難,連聲道:“小娘子錢給太多啦,找不開。”

聞言,謝霁将那碎銀塞回謝寶真手中,又從自己囊中抓了三十餘文銅錢置于桌上。謝寶真大驚道:“說好的我請客,怎麽能讓你出錢!”

謝霁不在意地笑笑,擡手示意謝寶真酸梅湯做好了。

謝寶真只好悶悶地接過那碗還冒着涼氣的酸梅湯,不服氣道:“那我給你買酒,可不能再拒絕啦!”

從冰食鋪子與酒肆間隔着一條狹長的原安巷,謝寶真嫌頭頂太陽炎熱,便領着謝霁從陰涼的小巷中抄捷徑走去。

巷子曲折,偶爾能聽見狗吠和婦人呼喚乳兒的聲音,正行至深處,謝霁忽的停了腳步,頭頂樹葉的陰影落在他的眼中,一派深不見底的暗色。

謝寶真正端着酸梅湯小口啜着,見謝霁沒跟上來,便回頭問道:“怎麽不走……”

這一回頭可把她吓着了!

只見三個身穿短衫、手拿木棍、榔頭等物的蒙面男子不知何時尾随二人過來,正勾肩搭背、流裏流氣地站在謝霁身後三丈遠的地方。

為首的高大漢子扛着木棒打量謝寶真,冷笑道:“兄弟們想請小娘子上門做客,不知小娘子可賞臉?”

劫財?!

謝寶真下意識後退,轉身欲往出口跑,誰知出口方向亦是站着兩個身量高大的蒙面漢子。前後圍堵,這群來歷不明的蒙面人拖着粗重的木棍緩緩逼近,像極了神靈種食腐而動的豺狼。

意識到來者不善,謝寶真手中的酸梅湯碗哐當一聲墜落在地,碎瓷片四濺,深色的湯汁打濕了她精美的繡鞋,她卻顧不上心疼,只迅速彎腰拾起一塊最大最鋒利的碎片握在手裏當做武器,将謝霁擋在自己身後。

矮了一個頭的小少女竭力挺直了身子,可謝霁卻清楚地看到她嬌弱的身軀簌簌發抖,帶着顫音道:“你們是誰?想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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