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此刻之前,謝霁曾陰暗地想:是不是殺了秦墨,寶兒就不會離開他了?

這個念頭一出,便如心魔般萦繞盤桓,勾起他內心中最深沉的黑暗。

直到謝寶真告訴他:“和秦墨相比,九哥才是我在乎的人。”方知,這世間最甜蜜的語言莫過于此。

謝霁不确定她這番話是出于對‘兄長’的青睐,還是暗含了別的意思。他回視着謝寶真清澈的眸子,只覺得心中翻湧的躁郁漸漸平息,五指松開,掌心一片掐痕。

見他沉默,謝寶真莫名有些不安,悄悄挪近些道:“洛陽這個地方魚龍混雜,淳風哥哥有官職在身,自然無人敢非議他,但你不一樣呀!何必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将自己置于風尖浪口……九哥,他不值得你如此。”

謝霁舒了口氣,緩緩道:“他不值得,你值得。”極為低啞的話,湮沒在馬車的颠簸中。

平靜的外表下,是難以消弭的嫉妒與偏執蔓延。若謝寶真是空中那輪可望而不可即的光,他便願做逐日的誇父,造一片天空将太陽圈養,從此讓那光只為他升,為他落。

他需要一個契機。

茶肆之事大概傳到了秦府上,第二日,秦家備了厚禮親自押着秦墨登門道歉,接待的是謝家父子,謝寶真并未露面。

謝家到底是大門大戶,又與秦家是官場同僚,自然不會當面給其難堪,表面功夫還是做到了,只是對結親之事絕口不提。加之有一個冷冰冰的謝淳風杵在那兒,秦墨心中懼憚,喝了幾盞茶便灰溜溜離去。

此事就此擱置,很快消失在洛陽城更疊的衆多談資中。

到了中秋那夜,府中女眷照例是要登樓拜月的,而在此夜買一碗今年最後的冰食吃,似乎也成了謝寶真不願變更的習慣。

聽說今年收成不好,城中多了不少乞兒,謝寶真端着冰食碗往摘星樓的方向走,遇見路邊乞兒乞讨,她偶爾會掏幾個錢贈與他們,偶爾又不會。

謝霁跟在她身邊觀察良久,發現她施舍時,并不是像其他達官顯貴一般呼喚下人輕蔑地丢幾個銅板在地上,而是輕輕蹲下身,抓一把銅板叮叮當當地落在乞兒缺口破舊的搪瓷碗中,再淡然離去。

其他乞兒見她出手闊綽,便一窩蜂湧上來,舉着油膩髒污的碗道:“小娘子賞口飯吃罷!小娘子賞口飯吃罷!”

這時謝寶真便會繞開他們,不再給予施舍,等過會兒再遇見一個,她又蹲身給幾個錢銀,看似全憑喜好做事。

謝霁為她格擋開那些蜂擁而至的乞丐,低聲問道:“寶兒施舍錢銀,也這般随心所欲?”

謝寶真抿了口冰食,凍得打了個顫,随即眯着眼笑道:“不呀,我是有原則的!銅板只給婦孺老弱,而那些有手有腳身強體壯的男人明明可以靠工錢養活自己,卻也來乞讨為生,可見是好吃懶做之人,我自然不會施舍給他們。”

聞言,謝霁只是微微一笑:“窮破之人為了一文錢什麽事都可以做得出來,以後若無人護衛,還是離他們遠些。”

“我知道。”謝寶真瞥了他一眼,眸中盛着星星點點的光,頗為得意地說,“因為有九哥在身邊,所以我才敢放心去做呢。”

正說着,空氣中飄來一股食物的濃香。

聞着香味望去,只見前方的糕點鋪子擠滿了人,都在争着搶買新鮮出爐棗泥糕。這糕點刷了蛋液烤得金黃,內裏柔軟帶餡,掰開後熱氣騰騰、馨香撲鼻,趁熱吃味道更是妙絕!

謝寶真停了腳步眼巴巴看着,渴望都寫在臉上,可那邊人多,她又不想去擠。

正猶疑着,卻見謝霁情不自禁溫柔了眉眼,拉着她的手在路邊站穩,啞聲說:“等着別動,我去買。”

謝寶真立刻眉開眼笑,叮囑道:“多買些,待會兒送給阿娘和嫂嫂。”

謝霁說‘好’,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着路邊的謝寶真,不放心道:“人多,不要亂跑。”

他嗓音并未恢複,依舊沙啞難辨,此時隔着來往的人潮,謝寶真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些什麽,但還是乖巧地揮了揮手回應道:“去罷!”

人群之中,她一襲淺淡的碧色襦裙,依舊是最青蔥亮眼的一個。謝霁定了定神,朝糕點鋪子行去。

這時八寶居的雅間開了門,一少年走到廊下憑欄而望,不經意間掃到了街邊謝寶真的身影,眼睛一亮,又覺得此女熟悉,愣神看了片刻,忽而朝屋裏招手道:“秦兄秦兄,你看那兒!路邊的那個站着的可是永樂郡主?”

秦墨被秦尚書下令禁足了大半個月,每日悶在房中,想的全是謝寶真紅裙靈動的身形。此時聽好友這般呼喚,不由心下一動,忙撲到雕欄上一望,果真是謝寶真!

“她怎的一個人站在路邊,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長們呢?”友人摸着下巴道,“該不會是迷路了罷?”

街邊燈籠下,謝寶真換了身淡色的襦裙,烏發绾做雙環髻,各簪一對玉色步搖,雖不及初見那身裝扮明豔動人,卻也別具清水出芙蓉的标致,美得純粹幹淨……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大抵便是如此。

原以為心灰意冷,卻不料又再次偶遇,秦墨覺得這真是老天賜予的緣分。他合攏折扇,帶着顯而易見的期望道:“我下去會會她!”

“等等,你瘋了!”同行的友人一把拉住他,上次在茶肆的一幕尚在眼前,不由戰戰兢兢勸道,“上次說的那些話已然是得罪了謝家,你又何苦此時再去招惹她?她那些兄長個個魯莽護短,再打起來誰幫你?”

秦墨又往下看了眼,見謝寶真依舊獨自一人,身邊似乎并沒有謝氏兄弟陪伴,執意道:“興許她真的只是迷路了呢?将她這般置于街上終究不妥,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說罷,匆匆下樓去了。

友人欲言又止,擔驚受怕地趴在欄杆上張望,心中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路邊行人來往,謝寶真吃完了冰食,往空碗裏丢了一把銅錢,而後連碗帶錢一同給了巷子口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小乞丐千恩萬謝,一連磕了好幾個頭,大概是餓壞了,抓起銅錢就往路邊的燒餅攤上跑。

料想謝霁差不多該回來了,謝寶真拍拍手起身,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清朗遲疑的嗓音,喚道:“永樂郡主……”

謝寶真還在想哪個少年有這般好聽的嗓音、又怎認得她郡主的身份,結果回身一看,便見一朱袍玉帶的錦衣公子手持折扇而立,朝她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來。

此人眼熟。

謝寶真愣了愣神,而後恍然:這不是上次在茶肆遇見的那個秦墨麽?只是上次他被兄長們吓得狼狽不堪,不似現在這般衣冠楚楚、人模狗樣。

明知道對方是誰,但謝寶真偏不顯露出來,揣着明白裝糊塗道:“你是何人?”

秦墨的眸子黯了黯。這些年來他自恃才貌出衆,向來受盡女子追捧,還是頭一次碰壁,不由心有不甘道:“我是尚書府的秦墨,上次專程登府道歉,郡主不在……”

“你擋着我的路了。”謝寶真蹙着煙眉,輕軟的嗓音帶着顯而易見的疏離,“我的兄長就在前方買糕點,若是回來見着你,怕會誤傷。”

秦墨一聽她的哥哥在附近,眼神有些躲閃,捏着扇柄道:“煩請郡主随我上樓細談,就兩句話,我說完便送你離開。”

“我不想聽,讓開!”

“郡主,我此生從未低聲下氣求過別人,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罷!上次茶肆之事我并不知你在當場,那些話也不過是脫口而出的應付之言,怎能當真?縱使萬般皆是我錯,登門道歉也道過了,再不行,你與我上樓,我當着友人同伴的面再向你賠罪!”

謝寶真心想這人真是自大,連道個歉都要上樓遮遮掩掩,唯恐衆目睽睽之下傷了顏面……如此傲慢之人,哪裏有什麽真心可言?

她仰首看着擋在面前的秦墨,語氣冷了幾分:“再不讓開,我要叫兄長了。”

秦墨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人來人往中并沒有看到謝淳風等人的身影,便放了心,低聲道:“若是為那些‘紅粉知己’的傳言,我亦是可以為你與她們斷幹淨,從今往後文章只為你一人而賦,詩詞只為你一人而寫,還請郡主給我一次機會!”

還真是個固執的人,好像天下人都要順着他的心意似的。謝寶真暗自好笑,心想:誰稀罕你那破詩詞!

一夜的好心情被攪了個七葷八素,她已然不耐,“你我之間半點可能都沒有,何談機會?你既是自傲之人,便收起這點可憐的自尊心罷,別鬧得跟笑話似的。”

“若是毫無可能,當日你怎會護着我?”秦墨急道,“那日将你和歌姬樂伎做比實屬無意,我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有女子仰慕追求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何須為這點小事……”

“不正常,一點也不正常。”謝寶真打斷他自以為是的言談,一字一句道,“我們謝家的男人便從不做輕賤女子、沉迷女色之事,只有身處爛泥之中的人,才會聞不到自己身上惡臭的味道。”

聞言,秦墨被她帶刺的話激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他見謝寶真生得明麗可愛,聲音又極其軟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只可以任人拿捏的溫順白兔,卻不料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一咬一個準。

秦墨知道自己只有今晚這一次機會,若是不能消除芥蒂,他與謝寶真的親事便再無可能。

見謝寶真繞開他離去,秦墨想也未想,匆忙拉住謝寶真的腕子,直将她拉入晦暗的巷中抵在牆上,深情道:“我已然道歉,郡主還要如何才能原諒我呢?”

秦墨的樣貌姑且也算白皙俊秀,又天生一雙多情的眼睛,往常望春樓的姑娘們很吃他這一套,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謝寶真也不例外。

謝寶真的臉果真紅了,但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放開,你弄疼我了!”

這個男人身上甜膩的氣息使得她打心眼裏厭惡作嘔!怒意上湧,謝寶真不管不顧,擡腿便是一腳踹上。

她太生氣了,這一腳踹偏,秦墨捂着膝蓋連連後退,羞怒交加道:“你……”

可惜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見白衣掠過,空氣中新鮮出爐的糕點香混合着清冷的木香,那是屬于謝霁身上的味道。

謝寶真貼在牆上,也未看清謝霁是何動作,就聽秦墨大叫一聲飛了出去,繼而重重地摔在一丈遠的地上。油紙包裹着的棗泥糕咕嚕嚕滾落一地,卻無人顧及,謝霁單手扼住秦墨的脖子,揚手便是重拳落下,直将秦墨揍得眼冒金星。

還未反應過來,第二拳、第三拳又緊跟着落下。

秦墨慘叫不已,謝霁面若寒霜,眸如利刃,順手在地上撿了個棗泥糕塞在秦墨嘴中。秦墨顴骨烏青,口鼻溢血,‘嗚嗚嗚’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又一拳落下,濺起的血沫噴在謝霁的眼角,像是一顆妖冶的朱砂。

滿月之下,他扼住秦墨的喉嚨,淡色的唇微微張合,發出鬼修羅般冰冷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道:“聽着!以後你哪只腳靠近她,我便打斷哪只腳;哪只手觸碰她,我便斷了哪只手;多看一眼,我便挖了一雙眼,多說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頭!”

謝寶真瞪大眼站在巷口,滿臉的不可置信和心慌。

那單手就能掐起一個活人的少年,那陰森森可怖的話語,真的是屬于她那謙謙白衣、溫和無害的九哥嗎?

可若面前這個護着她的人不是九哥,那又該是誰呢?

回憶中的溫潤與眼前的血腥交織,謝寶真只覺得天旋地轉,腦中亂糟糟的一團。

謝霁摸到了袖中的短刃,腦中一個聲音瘋狂地吶喊着:他碰了寶兒,殺了他!

刀刃出袖,後頭的謝寶真終于有了反應,忙跑過去抱住謝霁的臂膀道:“九哥松手!他要死了,快松手啊!”

少女顫抖的聲音回響在耳畔,謝霁從盛怒中回神,收回短刃,下意識松了手。

秦墨咳喘着摔倒在地,繼而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巷子。

謝霁身形僵硬,陰鸷的目光依舊盯着秦墨離去的方向。謝寶真怕他鬧出人命謝家護不住他,忙一把抱住他僵硬的身子道:“我沒事,九哥!讓他走罷!”

懷中的溫軟在發顫,謝霁眼中的殺意一點點退散,繼而變成幽黑的空洞和茫然。

夜色冰涼,他垂首看着懷中淚眼盈盈的少女,看着她顫抖的瞳仁,許久才啞聲問:“……害怕?”

謝寶真眼睛濕紅,點了點頭。

謝霁笑了,那笑是從未有過的死寂。他擡了擡手,似乎想撫去謝寶真眼角的淚意,但發現指節上有血,便又頹然放下,嗓音帶着艱澀的溫柔。

“別怕……以後這種事,我不讓你瞧見。”說罷,謝霁輕而堅決地扳開謝寶真環抱的手,将她推開。

“不要碰,髒。”他轉身,身形逆着光,一如既往地蕭瑟孤獨。

“九哥!”謝寶真追上他,握住他那還帶着血跡的手,聲音依舊顫抖,卻多了幾分堅韌,“你要怎樣才會明白,比起鮮血我更怕你會因此受傷!他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前程,知不知道?!”

謝霁怔然。

很久很久,他像是得到了一顆十分珍貴的糖果,卻不敢品嘗,只低聲試探:“不怕我?”

“怕你因我獲罪。”謝寶真抱住他,将臉埋入他的胸膛,吸着鼻子悶聲道,“以後,別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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