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中秋之夜,月色很美,謝寶真坐在河邊的石階上,浸濕帕子,将謝霁的手仔仔細細地擦拭幹淨。
河水倒映着岸上的燈火,浮動着碎金一般的光芒。謝霁垂眸望着小心翼翼為自己拭淨手上血跡的少女,視線落在她被燈火染成深栗色的發髻,許久方啞聲道:“棗泥糕丢了,我再給你買。”
“不必了,現今沒心情再吃。”謝寶真撫了撫謝霁指骨處的擦傷,低落道,“怎的每次傷的都是手?九哥的手這般好看,傷了多可惜。”
謝霁蜷起手指,說:“不疼。”又沉下嗓音,擰眉道,“你呢?他可曾傷到你?”
“不曾,你來得及時。”說着,謝寶真擡起眼,看到謝霁眼尾的一點暗紅,便直起身子道,“別動,你這裏有滴血。”
說着,謝寶真按着謝霁的肩傾身,在他訝然的目光中湊近,食指挑着帕子的一角細細地抹去他眼尾的一點血污。
有風,水面起了波瀾,光影交疊變幻。謝霁渾身繃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唯恐驚破這一個美好的夢境。
謝寶真擦得很認真,心無旁骛,直到在謝霁深邃的眼波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仿若耳鬓厮磨。她心中一悸,後仰拉開些距離,不知為何開口竟有些結巴,捏着團成一團的帕子磕絆道:“好、好了。”
風過無聲,撩動謝寶真的發絲,亦吹皺了一汪平靜的心湖。面前,謝霁的眼中凝聚着最深沉的夜,也倒映着最明媚的光。
他淡色的唇抿着,喉結上下滾動,有那麽一瞬,他似乎微微前傾了些身子,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湊上前的時候,岸上的火光被遮擋,眼前像是落下一片陰翳。謝寶真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只是下意識覺得心跳加快,咽了咽嗓子,手指情不自禁地捏緊了那團皺巴巴的帕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亦或是期待什麽,只覺得此時的謝霁有着攝人心魂的俊美,無形的氣場壓迫得她幾欲不能呼吸。
喧嚣遠去,連呼吸都變得很安靜,然而在兩人的鼻尖還有寸許距離的時候,謝霁停住了。
半晌,他輕輕垂下眼,睫毛幾番抖動,而後扭過頭極其低啞道:“……該回去了。”
莫名的緊張感消失,謝寶真松了口氣之餘,還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那夜回去得晚,秦墨的事沒能瞞住,謝寶真一五一十地向父兄解釋了謝霁揍了秦墨的緣由,心中不由替九哥忐忑。
然而謝乾聽後并未苛責,思索良久,只沉穩道:“這件事的确是秦家小子失禮在先,強人所難已非君子之道,你們并未做錯。”
國公府上下在對謝寶真的事情上永遠是同仇敵忾的,梅夫人亦冷哼:“可惜了秦尚書和其夫人一世美名,竟敗在教子無方之上。好在這門親事未曾應下。”
今日謝淳風在宮中值夜,并未回府,否則若他在場,秦墨那小子必定要傷上加傷。
謝臨風正巧從院外進來,看了眼廳中沉默挺立的謝霁,又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妹妹,不疾不徐道:“此事若鬧大,恐對寶兒的名聲不利,就看秦府那邊如何處理了。如若他們非要鬧,謝家自然不會任人宰割,是非黑白半步也退讓不得……寶兒,阿霁,你們下去睡罷,天塌下來亦有我們頂着。”
謝臨風談吐舉止斯文,不似謝淳風那般勇武好鬥,但向來言出必踐,從不食言。
謝寶真放了心,告禮退下,行至院牆邊的回廊,快走兩步跟上謝霁的步伐,與他比肩道:“九哥別怕,有阿爹和兄長們撐腰,秦家便是勢力再大也不敢拿你怎麽樣的!”
謝霁放緩腳步,望着身邊軟聲安慰自己的青蔥少女,不由柔和了目光,微微一笑。
秦家是不能明着拿他怎麽樣,但皇後能。
謝霁有預感,這件事怕是不會就此罷休。
夜裏亥時,謝府正廳中,凝重的氣氛并未消散。
謝乾吹了吹茶末,問道:“打探得如何?”
謝臨風将方才出門打探到的消息一一俱報,道:“太醫連夜進了秦府,聽說秦墨回去後吐了好幾回,昏厥了一盞茶的功夫,頸部掐痕明顯,有內傷……怕是,傷得不輕。”
謝乾沉默,端着茶盞若有所思。
“那種情況便是淳風在場,也不會下如此重手。謝霁當時至少有一瞬,是真的想要置秦墨于死地。”說到這,謝臨風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奇怪,他哪來那麽大本事?”
“他從見到我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試圖隐瞞着什麽。”謝乾嘆了聲,“這孩子吃過苦是真,有着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是真。我觀察過他,進謝府時雖然瘦弱,但骨量結實反應靈敏,實非愚鈍無能之人。”
“難怪我總覺得他明明笑得溫和純良,卻總教人看了冷得慌。”想了想,謝臨風又補充道,“但他對寶兒倒是極好,也不知其中幾分真情幾分假意。畢竟寶兒那小傻瓜,可是有不少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呢。”
“這些話別讓你娘聽到,否則她又要多想。”謝乾正色道,“阿霁這孩子雖有行差踏錯,但本性不壞,他只是……過得太苦了。”
“兒子明白。”謝臨風微微一笑,“那麽接下來,就看秦家怎麽處置了。”
一連好幾天,尚書府皆無動靜。
午膳時提及此事,謝寶真憤憤道:“夜裏堵截姑娘,本就是他們理虧在先,哪裏還敢上門興師問罪?”
謝乾點頭道:“這幾日朝中碰見秦甄,他都是面色如常的同我寒暄,似乎并未将秦墨挨打之事放在心上。想來秦家重名聲,不鬧事最好。”
一旁,謝霁咽下嘴中的飯粒,眸中一派深沉:算算日子,怕是風雨将至了。
九月十九是皇後壽辰,并未大肆操辦,只于後宮中置了酒席,邀請一衆嫔妃命婦及女眷等進宮參加宴席。
出乎意料的,謝府除了謝寶真和梅夫人外,謝霁也在受邀行列之中。
雖說往年皇後設宴,也會邀請些德才兼備的貴族子弟入宮寫詩作賦,可謝霁上個月才将皇後侄兒揍了一頓,此時受皇後宣召,明眼人都能猜到多半是為翻舊賬而來。
當日,謝寶真卯時便起來梳洗妝扮,前前後後花了近兩個時辰。出門時天色陰涼,天空蒙着一層黯淡的灰,謝府的馬車已等候在門前道上,女眷與謝霁分乘兩輛馬車。
謝寶真并未上自己的那輛車,而是提着繁複精美的裙擺行至謝霁馬車旁,掀開簾子喚道:“九哥?”
一只骨節好看的手拉開車簾,謝霁俊逸的面容呈現眼前。
他沒有官職封號,故而入宮只穿了身月白的素色袍子,墨玉腰帶,髻上簪着一支白玉簪,鬓角垂下兩縷,端的是眉目深邃如畫,氣質冷然,頗有谪塵少年之态。
簾外,謝寶真紅妝俏麗,眉間的一點花钿明媚非常。她眨了眨眼,抹了淡淡胭脂的紅唇輕啓,唇珠伶俐可愛,安慰道:“皇後娘娘雖是秦墨的姑母,卻并未忠奸不辨之人,何況有阿娘和淳風哥哥在,你不必害怕。”
原是來寬慰自己的。
謝霁情不自禁揚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望着少女少見的明麗容顏,輕輕‘嗯’了聲。
“若皇後娘娘真是為秦墨撐腰,那我便……”謝寶真想了想,一咬唇道,“我便去向皇後娘娘解釋,那夜是秦墨輕薄在先!”
“不可。”未料,謝霁沉了臉色,看着她認真道,“這般衆目睽睽,會壞了你的名聲。”
謝寶真趴在車窗上,小聲嘀咕道:“名聲又沒有你重要。”
謝霁嘆了聲,道:“莫沖動,我不會有事。”
“何以篤定?”謝寶真問。
謝霁端坐,垂眸道:“賭一把而已。”
正聊着,梅夫人一身命婦禮衣光彩烨然地出了門,揚聲道:“寶兒,上車。莫要誤了時辰!”
謝寶真應了聲,又回首看了眼仍挑開簾子的謝霁,彎着眼燦然一笑道:“宮中見,九哥!”
梅夫人柳眉紅唇,一身禮衣精美大氣。路過謝霁馬車時,她腳步一頓,繼而意有所指道:“既是沒做錯事,待會入了宮,你盡管挺直脊梁說話,左右有謝府為你撐腰!”
說這話時,梅夫人的面色依舊冷豔,并沒有看着謝霁,但字字句句擲地有聲,落在心間極具溫度。
謝霁眸色一動,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不曾給予他絲毫笑意的女人,心中湧上一股複雜,道了聲“是”。
雖是深秋,坤寧宮依舊繁花似錦。
皇後是個年輕幹練的女人,容貌在後宮中算不得十分出衆,卻勝在妝容得體幹淨,柳眉鳳目,釵钿壓髻,一襲鳳裙搖曳的是泱泱大國的威儀。她落了座,伸手虛扶起行禮的衆人,而後問道:“誰是謝家九郎?”
聞言,謝寶真心一緊,下意識望去。
男客席中,白衣墨發的謝霁出列再拜。
皇後眯着眼打量他片刻,方笑道:“上次圍獵不曾細看,今日一瞧,這少年郎的樣貌倒是極佳。只是這般身形怎麽看,都不像是粗魯之人吶。”說罷,她輕輕招了招手,示意道,“諸位随意暢飲,不必顧忌,本宮與謝九郎說幾句家常。”
于是安靜了一瞬的宴席又熱鬧起來,絲竹聲和談笑聲蓋住了皇後與謝霁交談的言語。
謝寶真如坐針氈,唯恐謝霁因中秋那晚的事受罰。她幾次想要起身去向皇後解釋,皆被梅夫人拉住。
梅夫人神色如常道:“坐好,吃你的。”
“可是……”
“總歸不會在壽宴上罰他,再說,今日是淳風當值,自會護他。若是這點事都應付不好,謝霁便枉流了那一身血脈。”
什麽血脈?梅夫人并未細言。
謝寶真只好悻悻坐下,眼神不住往謝霁處瞟,又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不由味同嚼蠟。
而主席之上,皇後并膝端坐,接過宮婢遞來的茶水吹了吹,紅唇在杯沿上落下紅印,淡然問道:“聽說,你打了本宮的侄兒?”
謝霁身形挺拔如竹,啞聲道:“是。”
未料他是這樣一副糟糕的嗓子,皇後頗為驚異,似是惋惜道:“你的嗓子,配不上你的樣貌。這樣罷,雖說秦家是本宮母家,但本宮也并非偏袒之人,你不妨說說為何要打墨兒?那樣狠厲的身手,若是再多打兩拳他便沒命了……不知什麽嫌隙,你對他這般仇恨?”
謝霁沒說話。
皇後皺眉,聲音已是不悅:“怎麽,連理由都不願意說?”
“他欺負,我妹妹。”
“你是謝侍郎的遺孤,孑然一身寄居英國公府,哪兒來的妹妹?”
前些日子秦墨進宮訴苦,只道是路上與郡主攀談時,無故被謝九郎毆打。皇後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偏信秦墨的一面之詞,心中已有了郁氣,索性借壽辰之日宣謝霁進宮問責。
她原先只打算口頭教訓謝霁幾句,并不想與謝府鬧僵,但見謝霁态度冷淡,便也來了氣,挑了挑眉道:“你且說說,我那侄兒,如何欺負你妹妹?”
此地人來人往,衆目睽睽之下,謝霁自然不能說出當日細節。
雖然謝寶真說她不在乎名聲如何,但謝霁就是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皇後等了半晌沒有等到回應,暗道這謝九郎倨傲無禮,聲音便也冷了幾分,不似先前那般和煦,放下茶盞道:“不說話?你可知無故毆打皇親該治何罪?若無話可說,本宮就要定你的罪了。”
正此時,傳來太監一聲唱喏,道:“皇上駕到——”
衆人匆忙伏地跪拜,皇後與謝霁的談話亦被打斷,退至一旁行禮。
皇帝元淩穿了一身朱紅繡金龍的常服,頭戴鎏金冠,依舊器宇軒昂之态。只是和兩年前相比,他唇上多了些儒雅短髭,看向衆人道:“都起來罷,該吃吃,該喝喝,莫要拘謹。”
說罷,皇帝又看了看一旁跪拜的皇後和謝霁,朗聲道:“你們也坐。”
皇後退至次席坐下,将主位讓給皇帝,笑着道:“聖上日理萬機,怎的到臣妾這兒來了?”
皇帝整了整袖袍,溫聲笑道:“也沒什麽,聽聞你在追查秦尚書之子被揍一事,便來聽個熱鬧。”
聞言,皇後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很快恢複正常。
皇帝像是沒有看見她的臉色般,依舊溫言說:“聽聞秦尚書之子求親不得,便深夜堵截永樂郡主,可惜被謝九郎察覺了,挨了一頓揍……皇後,你說按本朝律令,調戲郡主該如何處置?”
一番話使得事情峰回路轉。
未料是這般內情,皇後的臉色瞬間變了。
“按本朝律令,輕薄公主郡主者,當……抄沒家族,流放三千裏地。”皇後有些不安起來,看了眼謝霁,咬牙起身道,“皇上明鑒!臣妾先前并不知是此內情,叫來謝九郎也只是為了詢問真相,而非……”
“好了,朕又沒怪你。只是謝九嗓子有損,說不得幾句話,你問他不是等于白問麽?依朕看,抄沒流放着實重了些,便讓秦尚書在家好好教導兒子君子之道,沒教好之前莫要送他入仕為官,免得壞了朝堂風氣。”
輕飄飄帶着笑意的一番話,既是為謝霁解了圍,又斷了秦家後人的仕途,皇後已然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咬牙伏地稱‘是’。
謝霁旁觀一切,心中冷然:謝淳風将消息傳遞得很及時,這一把姑且算是賭對了。
沒有哪一個皇帝會任由外戚壯大幹政,秦謝兩家的婚事從一開始便不會成功。而中秋之夜的事,不過是為皇帝削弱秦家推波助瀾而已……
元淩這只狡狐最擅長的便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一如十三年前他作壁上觀,看着淑妃和太子鬥得你死我活,一轉眼卻踩着玉昌宮的屍骨灰燼登上了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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