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坤寧宮後有一禦花園,園中小池殘荷林立,岸邊風景橋上置了一根釣竿,帶勾的絲線垂入殘荷之中,等待魚兒貪餌吞食。

此時水面風平浪靜,皇帝元淩坐在橋上椅中,一手拿着剛呈上來的公文過目,一手按在膝頭,也不避諱身後的謝霁,只道:“放心,朕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秦墨那人,你打得好!這一揍,也算是了了朕一樁心事。只是皇後受子侄蒙蔽,不明真相而對你多有怠慢,朕已經替你和謝家解圍出氣,此事便就此作罷,秦謝都是朝中肱股之臣,還是要和睦些。”

謝霁立在皇帝身後,看着他鬓邊幾根并不明顯的白發,許久方道:“這些話,不該同我說。”

聽到他沙啞的嗓音,皇帝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如此,只笑道:“和你說是一樣的。”說罷,回頭看他一眼,感慨道,“兩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倒是越發像朕的一個故人。”

謝霁眉頭微皺。

正閑聊着,掌事太監邁着小碎步躬身前來,瞥了謝霁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樣。

皇帝合攏公文折子,望着水面一動不動的鈎子道:“謝九是自家人,有什麽事盡管說。”

“是。”掌事太監行了一禮,垂首低聲道,“坤寧宮那邊傳話,說皇後娘娘獨自在房中哭了。”

皇帝嘆了聲,片刻放緩聲音道:“給皇後挑些好吃的好玩的送去,到底是她生辰,莫要委屈了她。”

太監領命退下。

過了會兒,魚線輕輕一動,有鯉魚碰了碰餌食,卻并未咬勾。皇帝依舊心平氣和,意味深長道:“皇後是個好皇後,朕與她乃青梅竹馬的情誼,十數年來依舊感情甚篤。若是生在普通夫妻家,她要什麽朕都依她,可一旦坐上這金銮殿的位置,有些東西便注定不能與她共享,江山美人自古難以兩全……謝九,若是你在朕的位置上,又該如何抉擇?”

水面起了波瀾,忽的釣竿起伏顫動,一尾紅鯉魚在水面掙紮。

謝霁并未直言回答,只提醒道:“咬鈎了。”

“還是要知足啊!貪餌吞鈎,倒白白喪了性命。”皇帝爽朗一笑,沒有理會那根顫動不已的釣竿,只起身對謝霁道,“朕去看看皇後,你也自便。這宮裏你可随處走走,除了玉昌宮,那兒的硝煙未散,怕熏着你。”

謝霁面色不變,躬身行禮送別天子。

浮标沉浮,中鈎了的魚還在殘荷下掙紮,撲騰起一陣水花。謝霁冷眼看着水面漣漪,皺了皺眉,朝宴席方向行去……

剛過了坤寧門,就見大道上站着一身官袍铠甲的謝淳風。他今日宮中當值,特意等候在此,看着自禦花園過來的謝霁,冷峻道:“如何?”

謝霁搖了搖頭:“他來得及時,沒事。”

“那就好。”謝淳風道,“皇後太心急了些,此事若是當做少年人鬥毆處置,私下了結,反倒不會有這般波折,搬到明面上來說未免有幹政之嫌。”

謝霁不置可否,只垂下眼清冷道:“你要小心,他要收權了。秦家的今日,便有可能是謝家的明日。”

謝淳風不鹹不淡地‘嗯’了聲,“謝家的軟肋唯寶兒一人,父親曾向天子起過誓,絕不将寶兒嫁給皇族王孫聯姻,以此避免結黨營私之罪。”

聽到‘絕不将寶兒嫁給皇族王孫’一句,謝霁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下壓,眸色沉了些許。

“九哥!”少女的呼喚打斷了謝霁的思緒。

擡頭望去,寬敞的宮道盡頭,謝寶真一身銀紅團花的禮衣快走而來,紅唇花钿交相輝映,頰如桃花。她在謝淳風面前站定,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說:“淳風哥哥,你也在這?”

“嗯。”謝淳風不自覺柔和了目光,道,“羽林軍當值期間不能離開太久,我先走了。”

“好。”謝寶真朝他擺擺手,目送他遠去,這才轉過身來打量着謝霁道,“皇上和你說什麽啦?怎的去了那麽久?”

如此近距離看謝寶真,謝霁才發現他的姑娘已長得這般妙曼嬌柔了,不再是兩年以前那個動不動就噘着嘴生氣的幼稚鬼。

接觸到他的視線,謝寶真笑了起來,自顧自說道:“說起來,我還真沒想到皇上會親自為你解圍。難道你進宮時那般淡定,想必阿爹和兄長早就為你安排好了一切,對麽?”

謝寶真至今為止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知道這金碧輝煌之下所埋藏的沉痛過往,還天真地以為是看在謝家的顏面上,皇帝才對九哥多有照拂……

就讓她的眼睛永遠純淨下去罷,謝霁心想。

他揚了揚嘴角,眉目變得溫柔生動,很是配合地颔首道:“是啊,多虧了伯父。”

“都是一家人嘛,阿爹很疼你的!”說着,謝寶真又小聲補充道,“我也疼你。方才你被皇後娘娘叫去談話,可把我吓壞了,好在九哥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虛驚一場!”

那句‘我也疼你’像是一片羽毛劃過心間,撩起他內心中最陰暗的占有欲。

……真想把這抹光緊緊地攥在掌心裏,哪怕被灼傷也在所不惜。

……

秦墨之事以後,原以為秦謝兩家的關系算是徹底崩塌,誰知沒過兩日,秦尚書夫婦便專程親自登門致歉,嘆息道:“那不孝子瞞着我們私自向娘娘告狀,添油加醋掩蓋真相,險些釀成大禍!我已将其送出洛陽求學,只盼他能悔過自新重新做人。古人言‘子不教,父之過’,出了這般事,着實是秦某教子無方,今日便代不孝子登門受過,慚愧慚愧!”

說罷,秦尚書朝着謝乾一揖。

他是國舅,若論地位并不比國公爺低,又掌管着朝中四品以下的官吏升遷,這一拜着實禮重。

不管秦尚書今日道歉是否誠心,至少禮數齊全了,則表明他不願與謝府鬧翻,謝乾自然也就順水推舟,與秦家維持着表面關系。

一場風波,算是塵埃落定。

之後數月太平無事,又是一年秋去冬來,轉眼便到了年關。

春節休朝期間,宮裏派人來詢問各家及笄之年的未婚貴女的生辰八字,登記在冊後再統一送往太史局和皇後處遴選,最後敲定新一年春祭的‘花神’人選。

年後謝寶真便十五歲成年了,自然也在‘花神’候選行列。

晚膳時提到這事,謝乾體貼道:“今年城中及笄之年的未婚少女不多,若是報上名冊,十有□□會內定謝府。寶兒若不想去,阿爹想法子給你除去名字?”

謝寶真原是不想去的。

她不擅長跳舞,而‘花神’則要當着全洛陽人的面起舞祝神,本想拒絕,然而張了張嘴,又想起七公主元霈曾經說過:“花神可賜福人間,消災避禍。若是誰有幸得到了花神贈與的花枝,便能福運一生呢。”

想到此,她放下手中的牙箸,改口問道:“春祭祝神,真的可以消災減難、轉運納福嗎?”

謝乾不知該如何回答。梅夫人好笑道:“這種事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謝寶真望了隔壁位置的謝霁一眼,想起他那可憐的過往和滿身傷痕,猶豫再三還是下定了決心,細聲道:“還是把我的生辰八字報上去罷,我去。”

梅夫人十分驚訝,道:“怎的又改主意了。”

謝霁也有些訝然,停了夾菜的動作,點墨般的眸子靜靜地望着謝寶真,似是在探求一個答案。

謝寶真對上他沉沉的視線,但笑不語。

“寶兒想去便去罷,有哥哥們護着你,去年春祭的意外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此事,便由謝淳風一錘定音。

于是謝府将謝寶真的名冊報錄上去,不到十日便出了結果:今年的‘花神’,果然屬于謝府的掌上明珠。

二月的陽光柔軟缱绻,枝頭已有新綠和淺紅争春,十五歲的少女眉目五官徹底舒展開來,脫胎換骨般精致漂亮。她一襲松花色繡銀團花裙,輕薄的春衫領子微微後耷,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修長脖頸,有着集世間所有美好于一身的鮮妍美妙。

春祭前整整一個月,謝寶真每日都要跟随宮中司樂女官學習兩個時辰的祝神舞,從最基礎的柔軟身段到腳步的挪動、指尖的弧度,再到手鈴搖晃的節奏,祝神舞的每一個動作都要做到分毫不差、敬畏虔誠。

這對從小嬌慣散漫的謝寶真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難題。

謝霁曾無數次以為她會叫苦喊累甚至中途放棄,可出乎意料的,謝寶真學得十分認真,哪怕是酸痛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也只是龇牙咧嘴地‘嘤嘤’兩句撒嬌,從未提及過‘放棄’二字……

水榭中,一日的苦練結束,謝霁将早已泡好的梅子茶倒入杯盞中,輕輕推至謝寶真面前,問道:“既是不喜舞蹈,為何執意要參與春祭?”

謝寶真雪腮泛紅,鬓角汗濕的碎發淩亂地黏在臉頰和脖頸上,更襯得那裏的肌膚幼白如雪。她抿着唇十分難受的樣子,光是擡起僵硬酸痛的手臂就已經花去了所有力氣,一杯茶端得顫顫巍巍,還未送到嘴邊,茶水便已灑了一半。

“很疼?何苦如此。”謝霁重新倒了一杯茶親手喂到她嘴邊,低啞的嗓音帶着顯而易見的心疼。

謝寶真數口飲盡,方長舒一口氣,抿去唇上的水珠軟聲道:“因為,我想給九哥一個驚喜!”

“給我?”謝霁怔愣了一瞬,實在想不出春祭有何驚喜的,正欲詢問,卻聽見前庭傳來了一陣熱鬧。

謝寶真側耳傾聽了片刻,眨眨眼道:“來客人了?”說罷猛然起身,卻不料牽動了酸痛的腰背,不由扶着欄杆疼得直吸氣。

“慢些。”謝霁忙起身扶住她,手搭在少女纖細柔軟的腰肢上,又像燙着似的猛然松開,蜷起手指擔憂道,“哪兒疼?”

“肩疼!”謝寶真聲音好聽,雖不似兒時那般軟糯,卻別有一番少女的嬌俏。

謝霁‘嗯’了聲,輕輕給她揉了揉肩,力道是恰到好處的溫柔。

“背疼!”

謝霁的雙手下移,指尖用力,替她按了按纖軟的腰肢。那腰盈盈一握,似乎輕而易舉便可單臂圈住……

“腿也疼!”

謝霁的手又下移了寸許,繼而停住,輕輕蜷起發燙的指尖,喑啞無奈道:“寶兒……”

謝寶真回頭,撞見他深不見底的眼波,不由心中一跳,忙岔開話題道:“不疼了,我、我逗你的呢!”

暖風習習,空氣中的花香似乎更為纏綿,熏得人心神不寧,醞釀着不為人知的躁動。

好在紫棠捧着瓜果路過,謝寶真便從那股子心慌意亂中掙紮出來,挑開水榭的紗簾問道:“紫棠,家中可來客了?”

紫棠一驚,扭頭四顧了一番,才看到藏在水榭紗簾後的謝寶真,而後端着瓜果一福禮道:“回郡主,是京兆府尹夫人上門說媒來了。”

聞言,謝寶真和一旁的謝霁皆是一愣。

旖旎的散盡,氣氛漸漸冷了下來,仿佛瞬間從暖春置身寒冬。謝寶真察覺到背後一陣又一陣的涼意,回頭一看,謝霁的眼神果然晦暗一片,像是一汪暗流湧動的深潭。

謝寶真莫名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地對紫棠道:“怎的又來說親?告訴阿爹,我不同意!”

紫棠有些詫異,局促道:“可是郡主,這次不是沖您來的。京兆府尹夫人,是來九郎說親的……”

謝寶真:“……”

謝霁:“……”

謝寶真呆呆望着謝霁,霎時神色複雜,那股慌亂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愈演愈烈,幾欲從胸腔中翻湧而出。

她就這般看着他,久久不語。

這會兒,輪到謝霁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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