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送走了前來說媒的京兆府尹夫人,謝乾獨留謝霁于廳中。他看着面前這個已是風姿奇秀的少年,似乎多有思慮。
沉吟片刻,謝乾打破沉靜道:“阿霁,京兆尹夫人想将自己的外甥女說給你。女方是南陽郡公之嫡系孫女,年十六,我已問過夫人,對方是個安分守己的姑娘,溫婉體貼,工詩畫,在京中貴女圈中頗有雅名。對此,你意下如何?”
謝霁垂下眼淡淡道:“我不認得她。”
謝乾提醒道:“去年皇後設宴召見時,她就坐在你對面的席位上,據說對你一見傾心,惦記了半年之久。”
謝霁生性警惕,去往陌生場合只會留意對自己有害或是有利之人,匆匆一瞥,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便會被篩選濾掉,何曾記得對面坐了個姓甚名誰的姑娘?
現在占據了他滿心的,都是方才謝寶真詫異又慌亂的眼神。
沒有多猶豫,謝霁道:“我這般身世配不上姑娘的青睐,煩請伯父替我婉拒。”
“再想想罷,別急着拒絕。”謝乾沒有立即答應,只是輕輕一嘆,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意味深長道,“阿霁,你身上流淌的血脈注定你不能蝸居謝府一輩子,将來離開了這兒,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趁着現在無拘無束,不妨定一門自己喜歡的親事,不管以後是風是雨,至少身邊還有一絲慰藉。”
聞言,謝霁心中湧上一股蒼涼。
造化弄人,不知英國公知道他謝霁觊觎的是謝府視若珍寶的掌上明珠,知道他要拽下那天上最耀眼的太陽私藏時,還會不會對他說出這般掏心窩子的話……
從廳中出來時下了絨毛細雨,空氣中全是霧蒙蒙的濕意,沿着回廊從月洞門出,便是鋪着卵石的芭蕉園。園中梨樹下有一架秋千,謝寶真背對着謝霁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着,低着頭,似乎在摳手指,頗有心事的樣子。
謝霁看到了她,而後從檐下伸手,有極其輕柔細微的濕意落在掌心。
他蹙眉,扭頭看到牆角木桶中放着三四把陳舊的油紙傘,原是方便侍婢仆役們雨天幹活取用、以備不時之需的。
謝霁行至牆角取了雨傘,輕輕走到謝寶真面前,替她撐起一片幹爽的天。
陰影籠罩,謝寶真從莫名的惆悵中回神,倏地擡眼,看到了泛黃的傘面上繪着幾株幽雅的蘭,以及傘下謝霁點墨般清冷的眼。
足尖一點地面,止住吱呀晃蕩的秋千,謝寶真眼裏倒映着綿綿陰雨和謝霁的影子,緋色的唇微微張開,‘啊’了聲道:“九哥,你和阿爹談完了……”
少女的嗓音低軟,不似平常那般帶着尾音上揚的歡快。
謝霁輕輕‘嗯’了聲,擡手撫了撫她發絲上沾染的細密水汽,問道:“下雨了,為何不去避雨?”
“我在等你。”謝寶真打量着謝霁的神色,但對方将心事藏的很好,看不出一絲喜怒。于是秋千又吱呀吱呀晃蕩起來,謝寶真手握秋千繩,垂着頭,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項,許久方低聲問,“是誰家的女子?”
謝霁知道她問的是說親之事,并不存心隐瞞,答道:“聽說是,南陽郡公的孫女。”
秋千的晃蕩再次停了。
“她呀……難怪,那時在皇後娘娘的宴會上,她的視線便總是望向你那方。”謝寶真抿了抿唇,極其細聲地問了句,“那你喜歡她嗎?”
謝霁将她的委屈和失落收歸眼底,問道:“寶兒,好像不開心?”
聞言,謝寶真仰起臉,那雙眼中也仿佛浸透了煙雨般,說:“她是個小才女,性子又溫柔,許多官宦子弟都傾慕她……”
謝霁明知故問:“誰?”
“南陽郡公的孫女呀,就是那個要和你說親的姑娘。”雖是誇贊,謝寶真卻不見一絲喜悅,甕聲道,“九哥答應了麽?”
謝霁握着傘柄的手緊了緊,反問道:“寶兒希望我應下嗎?”
謝寶真很快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要九哥這麽快定親。”
謝霁沉默片刻,語氣有些許自嘲,“……就因為這個?”
“也不想九哥離開我。”謝寶真攥着秋千繩說。
一陣風襲來,撩動兩人的衣袍。謝霁心中一顫,眸色瞬間變得深沉,似乎迷霧散盡,有什麽真相呼之欲出。
可他不敢确定,只能按捺住翻湧的思緒。他執着紙傘蹲身,與謝寶真平視,如野獸般蟄伏窺視,一步步誘捕試探道:“為何不想我離開?”
又來了,這股若有若無的壓迫感。
謝寶真滿眼都是謝霁近在咫尺的容顏,相識這麽久,她依舊會驚異于對方容貌的端正俊美。想了很久,她側首斟酌道:“我們感情最好了不是麽?你若是和別人成親了,以後誰陪我玩?”
這并不是謝霁想要的答案。
眼中的希冀黯淡,謝霁半垂着眼睑一笑,淡然道:“即便我不成親,你能一輩子不嫁麽?”
“我……”謝寶真想說‘能’,可她沒有這個底氣。
她想嫁人,可是又不想嫁給那些男人。自己到底在糾結些什麽?又在期待着什麽?
謝寶真心中亂已然糟糟的一團,千絲萬縷,理不清頭緒。
“寶兒,兄長是不能陪妹妹一輩子的。”謝霁低啞的嗓音打斷謝寶真紛亂的思緒。他說,“要想我陪你一輩子,除非……”
謝霁的臉上沒有笑意,這令謝寶真心慌。
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謝霁的下半句,不由前傾身子,着急道:“除非什麽?”
風過無聲,吹落枝頭新開的梨白,一滴水珠滑過油綠的芭蕉葉脈,滴落階前。
謝霁擡眼,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除非,我們不做兄妹。”
謝寶真心中一緊,下意識想的是:九哥是嫌她太黏糊了,要和她一刀兩斷了嗎?就像那年重陽登高,她在食肆中守着一桌冷掉的大蟹和美酒,遲遲等不到九哥赴約?就像翠微園經年緊閉的大門,和大半年形同陌路的疏離?
不做兄妹能做什麽呢?離開謝府,回歸陌路嗎?
“我不要!”謝寶真跳下秋千,睜着倔強幹淨的眸子急促道,“你永遠都是我的九哥,我不要和你分開!”
她喚的每一句‘九哥’,謝霁都覺得是對自己一廂情願的莫大諷刺。
若放在往常,但凡是他想得到的東西,哪怕是不擇手段、屍橫遍野,也會将其占有于懷。他有滿腹心計,只要他想,便能用最卑劣的方法能在謝寶真身上心中烙下獨屬于他的印記……
可他不能這樣做,他舍不得。
“可我,不想做你九哥了。”謝霁說着,眼中仿佛風雲暗湧。
謝寶真繃緊的下巴微顫,胸中一陣有一陣地發悶,幾欲無法呼吸。她眼中噙着顯而易見的委屈,低聲說:“你就這般喜歡她?為了她,連我這個妹妹都不要了?”
傘檐的陰影落在謝霁眼中,是一派深沉的寂寥。
到底是他奢望了,竟覺得謝寶真會回應他的感情。
“寶兒,你五哥成親的時候,你也是這般焦急麽?”未等謝寶真回答,謝霁又輕輕一笑,眸色是一片看不見底的黑,“若現在站于你面前的是平城謝霁,你不會知道我能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但現在,至少在離開謝府之前,我能等。”
他這番話說得沒頭沒尾,謝寶真努力去理解了,可惜當年往事她并不知情,只隐約聽懂了‘離開謝府’四個字,不由一驚,問道:“離開?你要去哪兒?”
謝霁卻不再回答,只将傘柄遞到謝寶真手中。他面上蘊着太多謝寶真看不懂的感情,語氣倒是一如既往清冷平靜,喑啞道,“撐着傘,當心受涼。”
空階滴雨,青檐朦胧,謝寶真緊緊握着傘柄,上面還殘留着九哥的溫度,但傘下已經沒有了白衣如畫的少年。
謝寶真知道九哥對自己而言很重要,卻不知為何而重要。這種感覺就像她身處迷霧之中,看到了光,可怎麽也找不到出口,只能于原地打轉徘徊。
晚膳兩人沉默不語,各懷心事,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的生分。
這種形同陌路的感覺着實令人焦躁。
思緒零零碎碎拼不齊全,又沉浸在九哥即将婚娶的焦灼當中,謝寶真頭一遭失了眠,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兩個時辰,才望着窗紗上西斜的月影累極而眠。
……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朦胧的紅。他的九哥褪去了平日一貫的素袍,穿上鮮紅的婚服,烏發束在白玉冠中,眉目如畫,薄唇輕揚,身形矯健卻不顯得粗犷,是從未見過的俊美之态。
“九哥!”她朝他奔去,卻在即将觸及到他衣襟的那一刻堪堪停住,夢境變得扭曲起來。
謝霁的懷裏摟着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他冷冷地看着謝寶真,疏離道:“我已成親,以後便不與你玩鬧了。”
女子嬌俏地依偎在謝霁懷中,亦是穿着松花綠對襟大袖的婚袍,鳳冠垂珠,面容模糊,唯有翹起的紅唇極盡諷刺。
謝寶真心中驀地刺痛。明知是夢,她依舊痛得無法喘息,喃喃道:“為何不能與我一起?”
“為何?”謝霁未答,他懷中的女子倒是笑了聲,嬌滴滴道,“自然是我喜歡,他也喜歡我,只有互相喜歡的人結為夫妻,才能長相厮守呀!你既是不喜歡阿霁,便沒有理由留下他。”
謝寶真瞪大眼:“……喜歡?”
“是,我與夫人兩情相悅。”夢中的謝霁涼薄一笑,緩緩道,“寶兒,我不需要你了。”
“我、我也喜歡你!”
一句話仿若天光乍現,醍醐灌頂,一直以來的迷霧散盡,露出了情感的真相。謝寶真看着謝霁,呼吸急促,大聲道,“九哥,我不想你和別人成婚!我喜歡你!”
她沖了過去,一頭撲進謝霁的懷中。
霎時,那不明面目的女子如煙般散去,唯有謝霁身上清冷的木香萦繞鼻端。頭頂,謝霁的聲音低低傳來,還是那般喑啞冷漠:“來不及了,我已有了心上人。”
“來得及,來得及的!”
“何況,你猶猶豫豫懵懵懂懂這麽久,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我知道!”謝寶真擡起頭,激動地打斷謝霁的話,“我現在明白了,真的!”
說罷,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閉眼踮腳,在謝霁冷峻的面頰上一親……
還未品嘗到那是何種滋味,懷中一空,謝霁消失不見,紅燭熄滅,夢境醒了。
謝寶真猛然驚醒,掀開被子坐起,渙散的視線良久聚焦,一顆心依舊狂跳不止,久久不曾平靜。
夢中的起伏和悵然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眼眶發酸,險些落下淚來。
何為喜歡?
這般心痛,可算得上是喜歡?
窗外一片熹微悄寂,屋內晦暗空蕩,謝寶真呆呆地坐着,任由燭臺燃到盡頭自行熄滅,只捂着胸口怔怔地想:我,是喜歡上九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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