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今夜不眠的,不止謝寶真一人。

醜正,夜色清寒,枝頭桃花凝露,折射着清冷的月光。

守門的護衛已然累了,裹着毯子靠在門後的竹椅上瞌睡,謝霁穿着一身幾乎可以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暗色武袍,從翠微園逾牆而出,穩穩落在後街之中。

月色有了片刻的陰翳,護衛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悄寂無人的四周,砸吧嘴,換個姿勢繼續睡去。

有巡視的腳步聲靠近,謝霁悄然躲在牆角的陰影處,待巡視的護衛離開,他拐了個彎向東行去。

空蕩的街道,唯有殘燈冷月相伴,堆着青磚和貨架的僻靜胡同口,關北已經等候在那。

“公子!”關北蒙着三角面巾,桃花眼微微一彎,朝隐入陰暗中的謝霁道,“放出的飛鴿久久不曾有回應,我還以為你出什麽意外了呢。”

謝霁抱臂靠牆,冷淡沙啞道:“那些鴿子,我殺了。”

看來,這位主子今夜心情不好。

得出這個結論的關北說話越發小心,讪笑道:“殺了便殺了,你開心就好。”

“鴿子太醒目,容易被謝家人察覺。”

“公子說得是,那以後還是以飛镖送信。若是被謝府察覺,恐壞了公子計劃。”

謝霁微不可察地一皺眉,道:“不讓謝府察覺,并非怕壞計劃,而是……”

而是怕謝乾和寶兒失望。

他披着一張僞善的人皮,內心卻依舊肮髒陰暗,終究沒能在謝家人的熏陶下長成一個正直良善之人。這是他心中唯一的一絲愧念。

謝霁眼中有疲倦的血絲,也不知多久沒有好生睡過覺了,一身暗色的袍子更襯得他面沉如霜,是與往日翩翩白衣截然不同的氣質……

這才是關北最熟悉的平城謝霁。

見謝霁久久沒有下文,關北試探道:“公子深夜喚我來,是有何吩咐?”

謝霁道:“叫手下之人換個幹淨的身份,以免讓宮裏那位查到老底。”

聞言,關北眼睛一眯,頗有些大戰在即的興奮,領命道:“懂了。那,屬下這就去安排!”

“等等。”謝霁喚住他,而後在關北詫異的目光中啞聲道,“有酒嗎?”

謝霁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從十二歲開始,他便睡眠極差,畢竟夢裏總是鮮血與仇恨居多。他常常整夜睡不着覺,又或者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睜眼靜坐直到天亮……後來再長大些,他學會了喝酒,七分醉意留三分清醒,能讓人稍稍安然地睡上片刻。

來謝府後日子好過了許多,黑夜也不似兒時那般漫長可怖,他便戒了酒,努力維持着‘溫柔純良小可憐’的假象,已經兩年多不曾碰過烈酒了。

可是今夜,他滿腦滿心都回蕩着謝寶真那聲單純到近乎殘忍的‘九哥’,求而不得,一念成魔。

內心的執念蔓延,不惜湧起最卑鄙的念頭,瘋狂地催促他将謝寶真據為己有,哪怕遍體鱗傷,哪怕萬劫不複……若不借酒澆愁,他真怕自己會做出什麽傷害謝寶真的事兒來。

那是他珍藏在心底的光,是他唯一的善念,他怎麽忍心傷害她?

他的過往比背上的傷痕更加可怖不堪,所以有些事不能由他先說出口。他必須,把選擇權交到寶兒手裏,生與死、愛與恨,都交予她裁決……

然而喝了一夜的酒,也沒能換來片刻的安眠。

早晨天色熹微,謝霁赤着疤痕深淺的上身,以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洗去了身上的酒氣,也稍稍壓下心中難平的思緒。重新一件件穿好幹淨素白的衣裳,他依舊是她最完美溫柔的‘九哥’。

早膳前布菜,謝寶真忍不住瞥了身邊席位的謝霁幾眼,每一次看他,心跳皆是莫名加快。

九哥還是原來的九哥,但謝寶真經歷昨夜一夢,心境已和以往大不相同,看謝霁的眼光角度自然也和以往不同。以前只是覺得九哥溫和好看,而現今,她心中已多了個惡劣的念頭……

她想獨占九哥,讓這份‘溫和好看’獨屬于她一人所有。

這樣的念頭讓她覺得羞愧難安,卻又止不住遐想,整個早晨都處于渾渾噩噩的失神之中。

但是謝霁的精神似乎不太好,眼底有一圈不甚明顯的暗青色,更襯得垂下眼睑的模樣深邃幽寂。

用過膳,謝霁照例要去前庭學射藝,謝寶真像條小尾巴似的遠遠跟着,可惜才剛進回廊就被察覺了。

紅色的廊柱與雕欄旁的幾叢翠竹交相輝映,謝霁停了腳步,閉目整理好神色,方回首望着試圖将自己藏在柱子後的謝寶真,複雜道:“寶兒有事?”

謝寶真無處可躲,只好從紅漆柱子後探出腦袋。半晌,她摳着手指走上前來,猶豫了一會兒,方仰首看着他道:“九哥,你昨晚沒睡好麽?”

她眼裏盛着顯而易見的擔憂,謝霁心弦一動,壓下的偏執似有複燃之兆。

明知道謝寶真最讨厭欺騙,他還是垂下眼撒了謊,沙啞道:“我睡得很好。”

謝寶真低低‘噢’了聲,明明滿腹情思,卻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

若是九哥知道她喜歡他,會不會被吓到?會不會讨厭她?

“還想說什麽?”謝霁打斷她內心的糾結。

謝寶真看到了謝霁一如既往平靜的眸子,漂亮虛無,不曾有一絲波瀾。湧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回腹中,踟蹰許久,她終是以最委婉保險的方式詢問道:“九哥,你能不能……”

謝霁微微側首,耐心且安靜地等着她的下半句。

“你能不能……不要定親?”最後幾個字,已是細如蚊蚋。

可謝霁聽見了,聽得很清楚。他靜靜站着,看着面前已長大成人的妙曼少女,眸色晦暗深沉道:“為何?”

又問:“不喜歡她?”

“……也并非針對她一人。”謝寶真深吸一口氣,不自在地繞着手指道,“誰與你定親,我都不願意。”

沉默片刻,謝霁道:“好。”

“啊?”謝寶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呆呆道,“九哥方才……說什麽?”

“我說,好。”謝霁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他深深地望着她,仿若要望進她靈魂深處似的,輕聲道,“寶兒不喜歡的事,我不去做。”

一句話仿若雲開見日,春回大地,謝寶真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回肚裏,眼裏的笑也明媚起來,連忙道:“那就這般說定了,我讓阿爹去給你回絕!”

說罷,她生怕謝霁反悔似的,轉身朝謝乾的書房跑去。

跑了十來步遠,她想起什麽事般又折回來,氣喘籲籲地與謝霁面前站定,懊惱道:“對了,險些忘了告訴你,明日我就要進宮演習春祭祝神事宜啦,吃住都在宮裏……”

謝霁問:“去多久?”

謝寶真道:“七八日,直到春祭結束為止。”

兩人相識這些年,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似乎還從未分離過,何況外男非诏不得随意入宮,這意味着他們在春祭結束前都無法見面。

不過得了謝霁不定親的承諾,謝寶真還是高興大過失落,揚聲問:“九哥,你會來觀看花車游-街的祭典麽?”

有她在,謝霁豈能不來?

沒有猶疑,他颔首道:“會。”

“那你要站在顯眼的位置,最好是朱雀橋下,我将花枝抛給你可好?”

“好。”

“還有還有,祭典約莫亥時結束,亥時三刻,你在銅鑼街近皇城的第一個胡同口等我。”

“為何?”

“是秘密。”謝寶真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眼裏的興奮怎麽也藏不住,叮囑道,“記住,亥時三刻銅鑼街第一個胡同口,你一定要來!”

雖然不明白那樣做有何意義,但見她開心,謝霁也淡淡地揚起嘴角,颔首道:“好。”

那一笑如春風拂過皚皚白雪,一掃陰霾。謝寶真心中酥麻,不知為何竟不敢多看一眼,唯恐失态露了底。

她目光游移了一會兒,抿了抿唇珠,輕軟的嗓音帶着笑意,道:“那,春祭見!”說罷,她低頭跑開了。

謝霁望着她小鹿般的背影,只覺心中所有傷痛皆被熨平。

至少在這一瞬,他真心覺得只要能護她笑靥永不凋零,就算自己那份卑劣的情思深埋心底、永不見光,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第二日清晨,宮中便派了女官接謝寶真入宮做最後的準備。

從家裏出發時天還未亮,謝寶真匆匆收拾好物件便踏上了入宮的馬車,甚至還未來得及與謝霁告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天色熹微中,有一少年從後街抄近道,遠遠跟了她的馬車一路,直到臨近宮門不能再前行,他才駐足牆外拐角,于冉冉升起的日光中目送紅裙鮮妍的少女入宮。

最後幾日的練習,謝寶真除了熟悉春祭曲目和動作走位外,還需和東風君、谷神、雨神三位‘春神’一同完成流程演練。

今年與她配合扮演東風君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紅袍小将,墨發高束,長身纖腰,氣質頗為幹練灑脫。

一開始謝寶真還感到奇怪,不知誰家少年生得這般白皙俊秀,後來無意間和七公主元霈提及,元霈只笑道:“虧你自恃眼光毒辣,怎的看不出來今年的東風君是位女嬌娥?”

謝寶真‘啊’了聲,驚異道:“往年扮演東風君的,不都是從青年才俊的武将中選麽?”

元霈道:“她是個例外。今年扮演東風君的是信陽侯寧漱,我朝開國以來第一位女侯爺,你不曾見過,難怪不認得她。”

聞言,謝寶真了然。

她聽過寧漱寧三娘的名號,知道她滿門忠烈皆為國戰死,家中無一男-丁幸存,先帝為表撫恤,便破例讓寧家唯一的女兒承了爵位。雖說是個虛銜,但寧漱善舞雙劍,武藝并不比男兒差,京中上下皆敬佩她一聲“信陽侯”。

“寶真,你有沒有發現,你那病美人似的琴師六哥,總是不經意間将眼神落在信陽侯身上?”元霈笑吟吟問,仿佛自己發現了什麽絕密一般。

“有麽?”謝寶真沒有留意那麽多,只托腮望着元霈,意興闌珊道,“你瞧見啦?”

“自然瞧見了。不僅如此,我還瞧見你總是發呆出神,似有思春之兆!”說罷,元霈撲過來黏在謝寶真身上,打趣道,“快說說是誰家少年郎,奪走了我們寶真的一片芳心!”

“哪、哪有……”謝寶真避之不及,捂着發燙的臉目光躲閃道,“我只是在想,春祭快些到來就好了!”

元霈不信,狐疑地看着她道:“當真只是如此?”

謝寶真點頭如啄米,卻沒忍住抿着唇偷笑。

春祭快些到來,她便能見到九哥了。

不知他看到那般精心準備的驚喜後,會是怎樣的神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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