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總角之年(四)
李墨荷不想這麽早回去,免得被婆家問話,不好說謊。想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躲到下午再動身,佯裝午飯也是在娘家吃的,一派和睦。
柳定義此時正和同僚在松花樓飲酒,因是臨着圍欄,下面就是街道。正喝着酒,同僚便說道,“柳兄,那馬車是你們家的吧?”
他往下看去,只是瞧見頂棚就認出了,是他們二房的。今日外出的只有李墨荷,可這方向,不是回柳家,也不是去娘家吧?那她往哪去?眼神追随着那馬車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也沒有想出她到底是去哪裏。還這麽早,總不會已經見過娘家人了,難道是借娘家人掩飾,去別的地?
在這年頭,男子長女子四五歲,就已算是年紀差得很大,更何況,他足足長了她十歲。一個二九年華,一個幾近三十而立,家有嬌妻,不得不讓他想多幾分。
傍晚回到家中,柳定義從大門進去,問了管家,說李墨荷還未回來,這又讓他心中疑惑。進了聚香院,左側的小小練武場有些簡陋,得讓工匠快些做好。可見靶子已經被戳了幾處,細細看了看地上,也有來回走動的痕跡。見狀,已是面上有笑,練武場再好,人不練,也是枉然。
人還在廊道,就聽見女兒的聲音,滿含童趣,傲氣又稚氣,不知在和誰說話。從這走出,才瞧見女兒正在齊褚陽身旁說得歡喜。齊褚陽一心在拿小刀刻着木頭,時而應幾句。瞧着已無縫隙,本不想打攪他們,誰想女兒眼尖,看見自己便立刻丢下了旁人,往他歡喜跑來,“爹爹。”
齊褚陽也放下手頭東西,起身問好。
柳定義俯身抱起柳雁,第一句話還是問向齊褚陽的,“在家可會悶,若是悶,等明日我外出帶上你,四處走走。京城你還不熟,多看看也好。”
齊褚陽答道,“不悶。”
柳雁嘟囔道,“雁雁也要去。”
“雁雁是姑娘家,得随你娘。爹爹是粗人,舞刀弄槍的,怕吓了你。”
“雁雁才不是膽小鬼。”
柳定義笑笑,想将她放下讓兩人去玩,可柳雁這一纏上,就不肯松手了。他只好領着她一塊到小練武場那,再教齊褚陽射箭。
離用晚飯還有半個時辰,李墨荷才回來。院裏有些聲響,只是她沉思于事,沒有留意。等進了院子,柳雁先看見她,立即抛下柳定義往她跑,“娘。”
柳定義看着旁邊突然就空蕩的位置,再看李墨荷,女兒于她的感情,倒比跟自己的還好了。
李墨荷牽着柳雁過來,同他問了安。柳定義問道,“你今日可回了娘家?”
“回了。”李墨荷避開他的視線,蹲身同柳雁玩鬧。
“在那待了一日?”
李墨荷身子微微一僵,強笑,“嗯。”
柳定義沒再追問,他不喜別人對他有所隐瞞,尤其是她還是自己的妻子,更是不悅。
等兩人一同回了房中,李墨荷才道,“我弟弟最近身體不适,怕是不能去馬政勝任了。二爺那可否……”
“随他的意吧。”柳定義見桌上繡盒已經有其他幾種花,不再獨獨是荷花,收了收視線,“身為将士,最不喜別人背棄欺瞞。我今日瞧見你去了一個地,不是我們柳家,也不是你娘家,可你方才,卻說你在娘家待了一日。”
這我們柳家你娘家将界線分得清清楚楚,疏離之意不甚明顯。李墨荷一瞬不想跟他解釋,她待柳家無二心,他卻還在猜忌他。自己不是受氣的媳婦,當真委屈,擡眼看着他問道,“二爺想說什麽?”
柳定義沉了沉氣,“想知道你去了何處。”
“那我若是不說,二爺是不是要想到什麽不好的事了?”
柳定義垂眼盯她,“想知道自己的妻子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為何要撒謊,是不是錯了?”
李墨荷愣了愣,才察覺自己敏感了些。柳定義也覺自己的話重了,她也不是那種輕浮的女子,話也軟了些,“你有何難處,只管說。”
她思量一番,才說道,“早上确實是回了娘家,只是将那馬政的差使一說,爹娘不高興,将我責罵一番,弟弟也不懂事,同我吵了一架。沒待多久就走了,怕早早歸來你們問起,我便尋了個安靜地方待了一日。”
柳定義不由頓住,沒想到果真是自己誤會她了,又想起事來,“那你可用了午飯?”
李墨荷搖搖頭。
柳定義沉聲,“你娘家人也是混賬了。”
李墨荷終于擡頭看他,“我爹娘再如何,也有生我養我的恩情,二爺可否……不用混賬二字。”
柳定義漠然應聲,“當初聘禮中,有幾間頂好的鋪子,即使不讓你弟弟在朝挺任職,他也餓不死。以後你娘家的事,你也不必太過操心。真有什麽難事,我定會幫。”
有他這話,李墨荷已然安心大半。柳定義又道,“我剛回京,有許多同僚要拜見,等我忙完了,你爹娘氣也消了,我再陪你回去。”
李墨荷想到回娘家便有些心累,更不想如今看了冷臉又貼過去,緩緩也好。她想起一件懸而未決的事,也想快些解決了,好過年不是?便問道,“二爺是不是忘了鄭氏三母子的事?”
她不說柳定義确實要忘了,“是忘了,不急,讓他們等着。”
李墨荷不知他在打什麽主意,不過這事他不想去辦,誰也推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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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已至,天也愈發的冷,等入了臘月,更是天寒地凍,雪也該飄得滿城銀白了。
椒林那地的梅園花開滿枝,今年尤其繁豔,每日都有人過去賞花。柳雁喜歡熱鬧,早早約了宋安怡去瞧,出門前見齊褚陽又要去拿箭,說道,“去賞梅呀,哥哥姐姐們都去,我也去,沒人同你玩了。”
齊褚陽不愛喧鬧的地方,說不去,可她拽着自己的手就往外走,只好跟了去,“我去就是,你別走這麽快,早上凝了霜,地上濕滑,別摔着。”
柳雁忍笑看他,“褚陽哥哥你跟嬷嬷一樣唠叨。”
齊褚陽說道,“你做事總這樣毛糙,怪不得別人要唠叨你的。”
柳雁瞪眼,“……你才毛糙。”
齊褚陽不跟她争,這小姑娘自尊心頗強,容不得輸的,這事橫豎争了無益又無意義,那就讓着她吧。
從院子出來,柳雁見有人蹲在前院樹下,背影分外孤獨,可又不敢喊,想悄悄過去,可柳定澤還是聽見了動靜,回頭看見她,便抓着石子朝她擺手,“小侄女。”
柳雁硬着頭皮走過去,見他指甲上都有了泥,不由沖伺候他的下人發脾氣,“你們又不好好看着我四叔,不會讓我四叔去石桌上玩石子嗎?就光看着,真該将你們趕出去,月俸也別想要了。”
別說那婢女,就連齊褚陽也被她兇巴巴的模樣吓了一跳。只是這回,卻覺得她一身正氣,傲得十分好。
那兩個婢女被分到四房伺候個傻子确實不上心,沒人瞧時總會薄待柳定澤。今日被她抓住,也吓了一跳,“七姑娘饒命,四爺趁我們不注意就去地上玩了,我們攔不住啊。”
柳雁冷笑,“那不會拉他起來,再去打了熱水給他洗手嗎?”
婢女一聽,當即去打水了。柳雁瞧着她們這可惡背影,恨恨道,“我真想找祖母賣了她們。”
柳定澤拉住她,嬉笑道,“她們挺好的。”
“好個什麽呀。”柳雁快被這傻叔叔氣壞了,“我去換兩個我房裏的給四叔。”
“那她們呢?”
柳雁滿眸透着狡黠,仍是用着童真的腔調說道,“放我房裏呀。她們不是不上心麽,那就讓我來教教她們怎麽做好下人的本分吧。四叔放心吧,雁雁會好好對她們的。”
柳定澤這才笑着點頭,“嗯嗯。”
他聽不出話裏的意思,齊褚陽可是聽出來了。他有些詫異的看着她,用一張天真的臉說着銳利似刀的話,還說得這樣鎮定,胳膊隐隐起了雞皮疙瘩。他終于知道為什麽柳家的下人對她比對老太太都更唯唯諾諾了。
“褚陽哥哥。”
聽見她叫自己,齊褚陽收回思緒,看着這俏皮白淨的臉,眼眸滿含靈氣,不帶分毫戾氣,跟初見時和方才教訓人時全然不同,幾乎讓人忘了剛才她笑裏藏刀的模樣。
仔細想想,才明白,柳家七姑娘,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柳雁見他又呆了,惱道,“去梅林呀。”
得,還沒暗暗誇完,她又變臉了,齊褚陽忍不住笑笑,“好。”
柳雁只覺他也傻了,好好的笑什麽,不過……這笑爽朗真摯,倒是好看的。
☆、初冬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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