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升溫
“我喜歡誰, 你就不要管了。”
周憶之差點脫口而出,但幸好腦子裏名為理智的弦及時将她拉了回來。她心髒跳得很快。
她越是做賊心虛,越是擡起頭, 直視薛昔的眼睛,“總之我不喜歡叢游,你要是再幫他追我,我就真的生氣了!”
薛昔舉手,聲音微啞道:“好,我記住了。”
周憶之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 別開頭, 往劉海吹了口氣, 一連串地叭叭地郁悶吐槽:“就叢游?打籃球故意掀起衣服下擺擦汗, 露出他根本就沒有的腹肌, 成績又不好, 除了家裏有幾個錢,幾乎沒有我看得上的地方。這也就罷了,竟然還做出打賭那種事, 幼稚不幼稚?我才不喜歡這樣子幼稚的人, 今天我是去直截了當地甩了他的。”
原來今天她去, 竟然是去拒絕那小子的。
薛昔注視着周憶之, 沒說話,但壓抑在頭頂的令他惱火不已的烏雲忽然便散開了來。
她不喜歡叢游,她還不喜歡別人。
他心中半是歡愉半是苦澀地想――但她的未來還很長,還不知道她會否喜歡上其他更加優秀的男孩子, 上一世大學的時候, 薛昔去周憶之的學校,聽到過一些男孩子追她的消息。
不過, 至少現在她還不喜歡別人。這讓薛昔仿佛從死刑犯一瞬間得到了緩釋一般,悄然松了口氣。
他沉吟片刻,對周憶之點點頭:“也是,叢游那小子配不上你,你不要難過。”
頓了頓,薛昔斟酌了下,又道:“叢游這個年紀的男生因為打賭而追你,又因為追不到而放棄,無論他怎樣,那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不夠成熟,不懂得珍惜,憶之,你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覺得傷自尊,不自信。”
周憶之上一世的确鑽過牛角尖,叢游轟轟烈烈地追了她,等到她真的以為有人對自己這麽好了,又被告知其實只是打賭,可想而知當時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誰都不可能傷害到我,誰都離我遠一點,但其實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一遍一遍地去想――是不是自己太差勁了,否則,為什麽根本沒有人好好地喜歡她。
上一世的哥哥欲言又止,也對她說過一句“你沒必要為別人的錯誤埋單”,只是當時她沒有聽進去,反而還對哥哥反唇相譏。
而這一世,哥哥還是那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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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憶之擡頭看着眸子裏全是認真的薛昔,心中有些無奈,這都什麽老父親般的慈愛。
她的那點氣全都消了,哥哥不喜歡自己就不喜歡自己吧,把她當妹妹就當妹妹吧,至少現在,哥哥還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陪伴着自己。
她心髒柔軟下來,擡手揩了把薛昔發梢上的雨水,催促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哥哥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下來吃飯。”
薛昔不放心地看着她:“你真沒事吧?”
周憶之拉掉他肩膀上的書包,推他往樓上走:“快去!”
目送哥哥進了房門,周憶之回到房間裏,懊惱地往床上一趴。
她還在後悔剛剛說話那麽沖,雖然及時道了歉,但那一瞬間還是太傷人了。
哥哥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甚至都沒有發火,這讓她更加愧疚。
腦子裏不斷回想起剛剛少年立在門口,沉默看向她的眼神,周憶之忍不住用被子蒙住了腦袋,恨不得拿腦袋往牆上撞幾下。
要不,再道個歉?
道歉有什麽用,剛剛那一瞬間哥哥心裏肯定涼透了。
嗚嗚嗚以後一定要三思而後言,克制自己的脾氣。
因為剛剛無端發火,又不能解釋我發火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周憶之都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哥哥,于是,接下來的這一頓晚飯吃得幹巴巴的。
周憶之竭力自然地吃着晚飯,還主動提起來學校地幾件事情。
薛昔剛洗完澡,黑發略微潮濕,他看了周憶之一眼,也感覺到周憶之因為剛剛口不擇言的事情而有些不自在。
周憶之單方面地覺得氣氛有些僵,很快便吃完了飯,回房間洗澡去了。
薛昔還沒吃完,筷子微微停頓,看向她。
小孩子脾氣。
薛昔心中好笑地想。她做錯事情的時候她比誰都煎熬,但上一世卻十分嘴硬要強,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口道歉,非得一條路強橫到底。而這一世,似乎性格稍稍軟化了一點,好歹知道立刻道歉了。
但是或許很少道歉,以至于道完歉後,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薛昔繼續吃飯。
這段時間以來,每天吃完飯洗完澡後,兩人都會坐在沙發上一塊兒看一部電影。
他以為等待會兒周憶之下樓來,兩人一塊兒看完今天的電影,氣氛也就緩解了,這事兒也就翻篇了。
但沒想到,已經過了看電影的時間了,周憶之還沒下樓來。
是有點放不下面子嗎?
薛昔握着遙控器,走到樓梯邊上,朝二樓看了眼。
聽見二樓傳來吹風機吹頭發的聲音,他連忙快步走回沙發處,面無表情地坐回了沙發上,頓了頓,看了眼一片空蕩的茶幾,似乎是覺得太刻意了,于是又起身倒了一杯茶,再坐下來。
但是,吹頭發的聲音結束了之後,周憶之還沒下來。
薛昔側耳聽着。
緊接着,她房門響了一下。
薛昔以為她要下樓來了,身體不易察覺地坐直了幾分,但沒想到,忽然傳來她穿着拖鞋上樓的響聲,她似乎是打算去三樓彈鋼琴――?
薛昔:……
今晚不看電影了嗎?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漆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劃過幾分失落。
不過,上樓上到一半,周憶之的腳步忽然又停住了,像是發覺頭發還有點沒幹,又轉身下樓回房間去繼續吹頭發。
吹風機的聲音響起。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思考了下,倏然站了起來,将茶幾上的茶水一口飲盡,然後輕手輕腳地飛快地去了三樓。
一分鐘後,他又下來了。
他繼續回到沙發上坐着。
脊背挺拔。
周憶之打算上樓去彈鋼琴,但走到一半感覺頭發還沒太幹,掃得脖子微濕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回了房間又吹了一下。
關上門,她去三樓之前,聽見一樓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哥哥回房間沒有,她忍不住貓着腰,蹑手蹑腳地走到樓梯口,撩起頭發,悄悄朝一樓看了眼。
只見少年坐在沙發上,拿着一本書,低頭在看。
側臉英俊,一絲不茍。
看起來很平靜,并沒有受到自己方才無端發火的幹擾,周憶之松了口氣,蹑手蹑腳退回二樓後,這才轉身朝三樓走去。
她心不在焉的拿掉漆黑鋼琴上的琴布,哆來咪發唆開了一下手指,随便彈了兩首快節奏的低階曲譜,随即下意識擡頭去拿之前自己正在練習的琴譜――
手指卻一頓。
放在鋼琴上的琴譜呢?
鋼琴上空蕩蕩的,仿佛被人收拾走了。
周憶之站起來找了一圈,擡起頭來在書架上找,這才發現自己的一堆鋼琴琴譜書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誰收拾在了書架的最高層上。
她:……
鋼琴房有整整一面牆是書架,最高一層周憶之踮起腳伸長了手也夠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姨打掃衛生的時候放的,她有些無語凝噎,不知道何姨怎麽突然心血來潮給她整理起了書房的書籍。
鋼琴椅有些重,周憶之費力地将其從鋼琴前搬過來。
拖拽着搬到書架前,打算踩上去拿書。
可顫顫巍巍地踩上去了,周憶之也發現自己的手距離那幾本書還差那麽一點點。
她手臂酸得要命,放棄了,蹬蹬瞪跑下樓。
周憶之猶豫了下,對着還在沙發上的哥哥喊道:“哥,幫我個忙!”
少年放下書,擡頭看她,站起身來,身高颀長,朝她走來。
薛昔和周憶之一道上了樓,他站在琴凳上,不費吹灰之力,擡手一拿,就将幾本厚厚的曲譜都拿了下來。
随即他下了琴凳,将琴譜給周憶之放回鋼琴上,将琴凳也拎起來放了回去。
少年個子修長,立在周憶之面前,幾乎比周憶之高出一個頭去。
周憶之撓了撓頭,感覺面上微熱,吼哥哥的也是自己,遇到事情解決不了叫哥哥幫忙的也是自己。
薛昔垂眸問她:“要喝點什麽嗎,我給你送上來。”
見哥哥主動緩解氣氛,周憶之也連忙抓緊機會,主動道:“不喝,我不渴,哥你要不要坐會兒,幫我聽聽我最近練習鋼琴有沒有進步。”
薛昔抿了抿唇,不知道是不是周憶之的錯覺,他眼底似是有笑意,他出去拎了張椅子進來,在一旁坐了下來。
周憶之定下心來,彈了一首節奏有些緩慢的曲子。
悠長輕柔的音樂落于整個房間,伴随着夜雨噼裏啪啦敲打在落地窗上的聲音,讓人心不知不覺沉浸了進去。
別墅亮着,暖黃色的燈光柔和溫暖,雨聲伴随着薛昔注視着周憶之時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彈了一首曲子給哥哥聽,周憶之也終于放松了許多。
她彈到尾音的時候,忍不住側過頭去看薛昔。
少年額前黑發微濕,安靜地垂眸聽着,他坐在椅子上,長腿顯得有點無處安放。
燈光披在他身上,落下的影子落在周憶之的手邊,一點也不遙遠,而是非常的真實可靠,有安全感。
莫名給了周憶之一種,他永遠也不會離開自己的感覺。
他這麽好。
但上一世的自己卻――
周憶之永遠無法知道上一世的少年心裏都在想些什麽了。
每一次,自己用難聽的話語諷刺亦或是刺傷他的時候,他也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他又不是泥人做的,怎麽會不被自己中傷?
周憶之放輕了敲擊琴鍵的聲音,吸了吸鼻子,忽然忍不住問:“哥,我剛剛那樣對你講話,你是不是很傷心?”
薛昔擡眸看向周憶之,周憶之不敢看他,趕緊低頭盯着琴鍵。
薛昔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周憶之鼻尖一下子就酸楚了。
她反省了下,說:“我以後會改。”
薛昔看着少女鼻尖發紅,眼睛垂着,濕漉漉的樣子,不由得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擡手在她頭頂輕輕撫摸了下。
上一世的周憶之會對自己這樣很抗拒,但這一世的她與他之間似乎有了真正一點親人的樣子。
薛昔想了想,對她輕聲道:“如果能改,再好不過了。無論你怎樣,我永遠不會走,但別人會離開,憶之,你明白嗎?”
“或許你以後會遇到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但如果你不知道怎麽好好對待的話,那人可能因此就遠離了。到時候你會很難過。我不希望你難過。”
周憶之認識過朋友,但往往不歡而散,因為她渾身是刺的脾氣。
周憶之也不讨爸媽的喜歡。
爸媽,朋友,這些人,沒有人會包容她,其實也沒有義務包容她。她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身後的少年不會,他是唯一一個,上一世從未離開她的。
哪怕她真的惡劣至極。
其實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包括怎麽好好對待別人――沒有人教過她想要別人的喜歡和溫柔,就同樣以溫柔的方式去對待別人,而不是聲嘶力竭地鬧。
一味任性的索取,沒有人會無條件忍受你。
爸媽沒有教過她的東西,身後的少年一點點教會了她這些。
周憶之眼淚忽然就出來了,她眼圈紅紅繼續彈鋼琴,點了點頭,不吭聲。
可過了會兒,她卻有些受不了了似的,扭過身子,猛地抱住了薛昔的腰。
薛昔猝不及防,腰已經被周憶之兩條胳膊緊緊抱住,少女胳膊上的溫熱傳遞而來,她臉頰埋在他的腹部,依賴地蹭了蹭。
薛昔頓時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片刻後,手微微擡了擡,環住周憶之。
你不走就行了,你不離開我就行了。
周憶之緊緊抱着他,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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