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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敏彤得了皇上的準許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她手裏端着一只青瓷小碗,裏面盛着糖水。
敏彤正要跪下問安時,皇帝開了口:“免了。”說完,他将褚彥青輕輕扶起,随後在她身後坐下,扶着她斜靠在自己的身上。
褚彥青任他擺弄着,可是靠在他的身上時,心裏頓時又生出奇怪的感覺來。尤其是他身上獨特的香味,好像從前在哪裏聞到過。仔細聞來,類似于山茶花的味道,卻又不完全是。香味極淡,離他稍遠一點便聞不到了。總而言之,她覺得皇帝用香的品味還行,就是有點不像男人用的。
床邊的敏彤暼見皇帝一副關心切切的神情,牽了下嘴角,安心地舀了小半匙水,送到褚彥青的嘴邊。
湯匙剛一碰到嘴唇,褚彥青不自覺地微張了下嘴,剎那間自己也吓了一跳,眼皮子動了幾下。
敏彤手上一滞,仔細察看起褚嫔來。結果看見自己的主子娘娘睜開了一只眼,還朝自己使勁眨了幾下,吓得她目瞪口呆,忘了舀糖水。
皇帝見敏彤僵在那裏,問道:“怎麽不接着喂?”問完低下頭看了看懷裏的人,并未發現有醒來的跡象。
敏彤揣摩到了褚嫔的意思,結結巴巴回答他:“呃,回皇上,娘娘方才皺了下眉,小人還以為娘娘要醒,但看了看發現并沒有……小人這就接着喂!”
皇帝看看褚彥青又看看目光躲閃的敏彤,面無表情地說:“她還沒服藥,暫時不會醒,你好好喂就是。”
“是。”敏彤的手隐隐有些發抖,只舀了半匙水。幫褚嫔瞞着皇帝可是欺君之罪,她一個小小奴婢,實在沒辦法不心虛。
皇帝僅是看敏彤的反應,也猜到了怎麽回事。這會子卻沒戳破主仆倆,只是握她肩膀的力度大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太醫的話,便問起敏彤:“你們娘娘平日裏睡得好嗎?”
敏彤邊回想邊說:“回皇上,娘娘剛進宮的時候,有幾個晚上睡得的确不□□穩,夜裏常醒。不過近幾日已經有所改善,睡得還算踏實。”
皇帝看一眼自己懷裏歪着的腦袋,悶悶地“嗯”了一聲,片刻後又問:“朕來之前,她一個人去禦花園了?”
“是,娘娘處理完宮裏的瑣事後,說想要一個人走走,便獨自去了禦花園。”敏彤見皇上似乎沒看出什麽端倪,逐漸沉着下來,看着褚嫔的臉接着說:“娘娘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回來的路上不太高興,小人問娘娘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娘娘說是想家了。小人想,娘娘進宮已經半月有餘,宮裏也沒個親近的人,所以才憂思過重了吧。”
皇帝略一思索,直接拿過她手裏的青瓷碗,說:“你去禦花園打聽下,晌午時還有誰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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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皇帝聽到關門聲後,揚起下巴長舒一口氣,接着又低下頭在她耳邊柔聲道:“起來把水喝了吧。”
褚彥青頓時一僵,渾身不自在,焦灼地思考着要不要睜眼。
“一會兒水該涼了。”皇帝輕聲說話時,有種懶洋洋的感覺。
褚彥青一邊納悶他為什麽沒生氣,一邊慢吞吞地坐了起來,離開了那個滿是清香的溫暖懷抱。
其實皇帝溫柔起來,好像也沒那麽可怕。
“你什麽時候醒的?”皇帝直接問她,說着,把糖水遞到她面前。
褚彥青扭過身子,雙手接過碗,點了下頭說:“謝皇上,我、我剛醒。”擡頭時,她對上了那雙眼睛,突然發現他眼裏的光暗去了大半,臉上看似平靜,卻也有幾分掩不住的難過。
難過?他在難過什麽?褚彥青不得其解地盯着他,就着碗喝了一小口糖水。
皇帝“哦”了一聲,默了片刻後取下腰間的荷包,放在她的腿上,而後站了起來:“你的東西,我還給你了。”說完,皇帝轉身就走,背過身去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酸楚瞬間漫上心頭,猶如潛藏在心底的一江春水忽然洶湧,幾欲決堤,終于叫他紅了眼眶。
可惜,褚彥青從未看到過他內心的任何一隅。
褚彥青望着他的背影在潋滟春光中消失,竟然從那個高大的背影裏覺出了一絲落寞的意味。她将青瓷碗放過一旁,迅速打開了那只發舊的黃色荷包,一陣山茶花香撲鼻而來,還混雜着桔梗花的清香。荷包裏面豎放着一支珍珠金釵,底下一半便是紅色山茶花的花瓣,還有少許的白色桔梗。
褚彥青手裏捏着荷包突然心跳很快,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覺得哪裏想不通。她想,只要找回郡主原來的記憶,弄清楚真正的郡主和皇帝的過往,就能解釋皇帝的種種荒唐行為,以及自己心裏的疑問了。
皇上回到長安宮後,把自己關在了禦書房,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停地批閱奏折,奏折批完了就翻書來看,拿着筆在上面圈圈寫寫作注解。
黃昏時分,吳瑞林進來上燈,讓自己的徒弟滿福端了碗粥和小菜在旁邊候着。
吳瑞林點完燈,再看切雲高冠搖搖欲墜的皇帝,額前散落着幾縷碎發,正提袖站在晃動的燈影中,不停地揮動手中的筆,似瘋似魔。
吳瑞林心中很是不忍,提醒道:“皇上,您多少進點東西吧,當心龍體吶!”
皇帝頭也不擡,沉沉吐出兩個字:“出去。”
吳瑞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帶着哭腔說:“皇上,都怪小人不好,一切都是小人的錯,淨給您出馊主意,害得褚嫔娘娘誤會您,您殺了小人洩恨吧!”
皇帝擡了下眼皮,看了眼滿福又看向吳瑞林,淡淡道:“再不出去,讓他給你陪葬。”
滿福吓得趕緊跪下,粥撒到了盤子上,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吳瑞林噎住了,抿着嘴巴不出聲,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帶着滿福退到了殿外。
滿福丢了魂似的跟在吳瑞林身後,前面的吳瑞林猛地一頓,他差點撞上去。
“師父,您怎麽了?”滿福問道。
“不行!”吳瑞林看着地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說:“你說我要是去找褚嫔娘娘請罪,她會不會原諒我和皇上?”
滿福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就聽吳瑞林又說:“不行不行!皇上沒有錯!我可不能丢了皇上的面子,否則褚嫔以後該不把皇上放眼裏了。”
滿福聽他說了半天,八字眉突然一挑,有了主意:“那——”
“那就讓太後娘娘去指點下褚嫔。”吳瑞林小聲說着便嘴角上揚,仿佛看到了希望。
滿福“嘿嘿”笑了下,驚喜道:“我剛剛跟師父想一塊兒去了。”
吳瑞林緩緩直起腰來,換了只手拿拂塵,幽幽嘆道:“哎,你也瞧出來了,咱們皇上是打心眼兒裏喜歡那位褚嫔娘娘呀,可惜那是個不開竅的,成天捅咱們主子爺的心窩子。”
滿福笑着說:“皇上喜歡褚嫔,但太後娘娘可就不一定待見她了。只要太後娘娘一出面,就等着褚嫔自己巴巴兒地來找皇上要恩寵吧。”
吳瑞林得意地“哼”了一聲,說:“看把你能耐的。瞧着吧,你要學的還多着呢。”
滿福重重地點了下頭,笑得八字眉愈發往下墜:“是,望師父不吝賜教,徒弟感激不盡。”
就在這時,元華宮的敏彤穿過宮門走了進來。
“敏彤姑娘,你怎麽來這兒了?”吳瑞林往宮門口瞅了眼,沒有其他人。
敏彤微一欠身,算作見禮,繃着一張臉道:“小人奉皇上之命,前來回禀關于褚嫔娘娘的事情。”
吳瑞林如今聽見“褚嫔”倆字就心口疼,卻不敢誤事,立即回她:“既然是皇上有令,那就請姑娘随我進來吧。”
敏彤跟他進去後,被皇帝的模樣吓得心頭一顫,随即低下頭跪地問安。
不等吳瑞林開口,皇帝将筆往硯臺上一扔,擡起了頭,眼神森然:“起來說。”
“是。”敏彤站起來,吸了口氣後開始慢慢道來:“小人奉命去了禦花園,當時園子裏已經沒什麽人了,只有一個當值的太監在打掃百花亭,我就問他上午都有什麽人來過。他說,他只知道儲秀宮的四位才人在他當值的地方待了一上午,園子裏別的地方他不清楚。他還說,四位才人個個都心情很好,後來好像有人提起了褚嫔娘娘,幾個人更是開心得大笑不止,不過具體說了些什麽,他并未聽清。”
說到這兒,敏彤停頓了一下,擡眼瞄了下皇帝的臉色,只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愈發可怖。
“還有嗎?”皇帝寒聲問道。
敏彤再次跪下,擰着眉,語氣不平:“四位才人也算是有名有份的人物,小人不敢無憑無據誣陷才人。但是我們娘娘前些日子還好好的,今天從禦花園回來後突然就悶悶不樂了。小人還問娘娘為什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娘娘只是說餓了,想快點回宮。現在想來,娘娘定是聽到了什麽話,恐怕連園子都沒進去就回宮了。”
皇帝靠在椅子上,胸口起伏着,心裏早就燃起了大火,卻不知道該往哪發。回想起她進宮的第一晚,是他摔門而去,說要讓她見識見識這深宮的真實面貌,也是他親手給了那些想要傷害她的人機會。今天,他如願地讓她吃到了苦頭,卻沒等來他想要的結果,還讓事情發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分明只是想讓她注意到自己,把自己當成這深宮中的依靠,卻演變成了不停地傷害她。難怪她那麽膽小,也願意冒險裝病躲着自己。
皇帝搭在椅子上的手握了握,緊接着正襟危坐,怒聲道:“吳瑞林,傳朕旨意!儲秀宮諸位才人以下犯上,有違宮規,從今天起,不得踏出儲秀宮半步,閉門思過!另外,四人位份不變,宮例不減,在儲秀宮一直待到壽終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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