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青檸的目光太過坦然，态度太過理直氣壯，就這麽直接說出來，懷裏還有個她血緣上的孫女用那直勾勾的大眼睛看着她。

張翠翠心中一陣發虛，嘀咕了一句，這懶貨養的孩子倒是漂亮，看來是偷人了，不然哪能将孩子養成這樣？

畢竟現在整個村，不、整個大隊都找不到這麽胖的孩子！

但她面上還是挂出一抹笑容：“當然有位置，你就坐那吧。”

她看着随手一指，本就神色微妙的賓客此時眼神越發奇怪了。

因為張翠翠指的地方是王家親戚的地方。

王家人也是茫然的，畢竟他們不是一個村子，也不是一個大隊，哪裏見過很少出門的宋青檸？

但見大家态度這麽奇怪，心中多少有底。

都說着王家閨女嫁給了一個二婚的，那個二婚的原配妻子對婆婆和小姑子太過苛責，導致離婚了，即使生了孩子，也不願意在一起。

但是這年頭，只要是二婚，不管誰不要誰，二婚都要落了下成。要不是這個蘇廣平是厲害的，會賺錢，王家哪裏願意啊。

如今這麽一見，王家親戚忽然懷疑起來，真的是蘇廣平不願意複婚？

這麽漂亮的女人，至少他們一輩子都見不了一個，村子裏的人，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曬得皮膚粗糙黝黑，眼前的女人精致漂亮，看着就讓人心頭一動。

這要是他們是蘇廣平，不可能舍得的。

所以估計這離婚中間的關系，得調換一個個頭了。

王家幾個親戚互相對視一眼，臉上挂起禮貌的笑容：“大妹子過來坐吧。”

他們這一桌人剛好少了兩個，青檸也不扭捏，即使被衆多視線看着，等張翠翠指了位置，她便徑直抱着孩子過去。

Advertisement

周圍同村的桌子邊，大家的視線都還跟着她移動，但随着她落下，剛剛安靜到了讓人尴尬的氣氛總算是慢慢活躍過來。

青檸小心的坐下，笑眯眯的對着他們點點頭：“你們好，寶寶來給叔叔阿姨打個招呼？”

她捏了捏蘇沁雪的胖手。

小娃娃會意的揮揮手，還不會說話的小嘴含含糊糊的“啊啊啊……”幾聲，好像真的在打招呼一樣。

這桌子上坐的都二十多歲，最年長的估計也就三十多，平均年齡還算年輕，面對青檸的招呼，也都笑着回應：“你好你好。”

青檸回以笑容，并未多說話。

還好張翠翠雖然想坑她，但三姑六婆這些人不在這個桌子，在更前面，以便到時候戲弄兩個新人，那裏人早就滿了，坐不下。

而這一桌都是一個個年輕人，臉皮薄了點，再看她這漂亮的臉蛋，以及小孩子那明亮的眼睛，見她不說話，就算有心說點什麽，也不好意思了，因此大家就這麽安靜下來。

還愣在門口的張翠翠見他們這一桌如此和諧，頓時一陣氣悶。

忽然蘇秀秀在她身後提醒了一句：“剛剛大嫂的嫂子不也抱着孩子，到時候安排到和她坐一起，肯定有話說。”

“你說得對！”張翠翠頓時點頭，颠颠的跑了。

身後蘇秀秀露出一抹冷笑。

沒一會兒，張翠翠便帶着一個抱着兩歲男娃，尖下巴，薄唇，眼神略微淩厲的瘦高女人過來，這一下，周圍說話的聲音猛的一靜，就是原本桌子上相談盛歡的幾人，也都滞了滞。

這老太太……真狠。

這個是衆人心中唯一的想法了。

勢必要讓這前大兒媳婦難看到底啊。

……

張翠翠笑得跟菊花一樣燦爛：“宋知青啊，這是我大兒媳婦的嫂子，也抱着個孩子，不方便坐在前頭鬧騰，正好這裏多了個位置，你們都帶着孩子，也能說個話。”

她那天說親談彩禮之類的，可被這個女人怼得半死，威脅了好幾次，可是氣死了，恨不得直接摔門而出。

現在讓她怼一下這個同樣讓她吃過虧的女人，實在再好不過了。

張翠翠說完，熱情的拉着李翠雲坐下：“這啊，是我之前的大兒媳婦，今年過年沒回去，我怕她一個人出什麽事，就請過來喝喜酒，你們正好說說話。”

這下子她按的什麽心眼，都昭然若知了。

李翠雲臉色都僵硬了許多。

“嗤！”有個青年發出不屑的嗤笑：“可真的是沒皮沒臉了！”

“有臉也不至于這樣呀！”另一道聲音也跟着附和。

張翠翠一哽，但那人沒指名道姓，她只能當做不知道的，不過這一下，也讓她面上有些火辣，趕緊将人按着坐下，就走了。

留下李翠雲和青檸面面相觑。

“你好，我叫李翠雲。”女人抱着兒子坐下，臉上的神色說不上好看，但也不難看，勉強維持着禮貌吧。

反倒是她懷裏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對蘇沁雪分外好奇，甚至想扒着過來和她玩，只是他鼻子下挂着清鼻涕，蘇沁雪便死死地窩在青檸的懷裏。

求媽媽放過她，她不想和這樣的孩子玩，真不是歧視，只是潔癖作祟。

青檸笑着點頭，解開大衣将蘇沁雪包裹在懷裏，道：“你好，我叫宋青檸。”

說完這個，她便假裝逗懷裏的寶寶：“冷不冷呀？肚子餓不餓？”

蘇沁雪也活潑的給出反應，不讓她尴尬。

看着眼前似乎母女其樂融融的畫面，李翠雲就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了，但她卻是對眼前的人喜歡不上來，她和小姑子感情很好，才會為她婚姻大事操心，眼前這個人，帶着孩子，還長得這麽漂亮，跟蘇廣平做過夫妻，是會威脅到小姑子的。

她沉吟片刻，看兒子還在往她那邊扒，笑道：“宋知青，現在也沒風，讓你家孩子一起玩吧，你看這小子！”

縮在青檸懷裏的蘇沁雪偷偷搖頭。

青檸歉意道：“我家孩子有些膽小，還是就這樣吧。”

接近的計劃失敗，此時正好也上菜了，一道道還算不錯的菜肴出現在桌子上，大家一哄而搶，平日裏吃不到的，在這個時候，這麽多人分，自然要開手速了。

青檸動作不慢，但也比不過其他人，不過還好他們桌子的年輕人比較多，吃完自己想吃的，也沒往碗裏留着，青檸還能吃到幾口。

李翠雲速度快，夾了不少到碗裏，一邊喂給兒子，一邊說：“宋知青之後有什麽打算呀？”

青檸垂眸，動作秀氣的吃着，随口道：“沒什麽打算，就這麽着。”

李翠雲見她樣子斯文，一對比，自己似乎落了下成，心頭有些怪異，一聽這話，頓時更加不高興了：“難道你打算一直不上工，就讓廣平養着？現在廣平結婚了，沒準過些日子，我家小姑就懷孕了，到時候哪有功夫給你養孩子？”

桌子上專心吃飯的一些王家親戚動作都小了，一個個偷偷摸摸的看着這邊，偶爾互相用眼神傳遞消息：“待會兒真打起來，幫誰？”

“人家知青看着就沒什麽力氣，幫知青！”

“你小子是看人家長得好看吧！”

“不過我也幫知青，總不能讓人家吃虧，還帶着孩子呢！不過這宋知青太倒黴了攤上這樣的前夫家庭。”

然後一個瞪視，結束眼神傳遞的消息。

而周邊桌子，也對這邊動靜聽得清楚，一時間說話的聲音都笑了，生怕聽不見她們接下來的話。

青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靠蘇廣平養孩子？

見她那不高興真切到讓人都忍不住覺得她為小姑子着想，可真是個好嫂子。

青檸忽然靈光一閃，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大衣，問：“你看我身上這件軍大衣多少錢買的？”

這年頭，衣服質量好，軍大衣雖然比不上真正的軍用裝備，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李翠雲被青檸這麽一問，有些懵了，剛剛不是在說別的麽？怎麽突然說到衣服了？

再看看周圍人，也大多都是茫然的。

然而青檸的眼神太過認真，李翠雲還真的思考了一下，喃喃道：“大概五十塊？”

現在的軍大衣，最次的也要五十塊，其實她瞧着青檸身上的衣服似乎看着比她見過的要好一些，但她不想說多了，因此只說了最低價。

青檸卻搖頭，俏臉上很平靜的說：“這衣服我買花了一百塊。”

買的時候是想着太冷了，雖然有些貴，但這個時代的東西都經用，最起碼這些年她都不用買大衣了。

“嘶！”周圍一陣小聲的抽氣聲響起。

就是李翠雲臉上也驚嘆不已。

而此時，青檸揚了揚下巴，莫名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她道：“你覺得就憑借蘇廣平一個月幾塊錢的工資，要攢多久才養得起我？”

李翠雲啞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青檸直視她，道：“真實情況是他的工資要交一部分給他娘的，我不覺得這樣的收入，能夠養的起我，就算不吃不喝，估計也得一兩年攢起來吧！”

李翠雲眸光閃閃，沒有說話，等着她繼續。

“我跟他結婚後沒一天吃過飽飯，我家孩子是早産的，因為我身體承受不住了，我離婚的時候，瘦得跟個鬼一樣，這些村子裏人都知道，難道我離婚後，就能靠這麽一個在我懷孕都能讓我餓壞身體的男人養着還過得這麽好？”

“我跟這家人不會有任何關系，今天過來，也是他們家主動邀請我的，吃過這餐飯，以後我估計也不會踏入這個院子一步，所以你們沒必要忌憚我。”

她雖然沒有露出不屑的神色，可是她說的話，再看看她身上的軍大衣，再一瞄她孩子身上的衣服，最後再看這一大一小滋潤的模樣。

平白讓人感覺到自信，也讓心智稍弱的人有些自卑。

是的，她這樣的花費，莫說蘇廣平這個愚孝得被親娘委屈的男人養不起，就是換個家庭，也養不起啊。

一百塊不是說他們真的完全拿不出來，而是舍不得拿出來就為了買一件衣服，他們自己種棉花，大棉花，自己縫制衣服，不也穿着挺好的麽？

李翠雲被青檸完全沒有掩飾的話給說的心頭一震，尴尬又羞愧的低下頭：“對不起，是我之前沒考慮到。”

青檸神色冷淡疏離的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了。

而其他聽完青檸說話的人，也都下意識不再那麽大聲音說話了。

青檸的落落大方反倒讓李翠雲臉色更加難堪，卻不是對着青檸的，而是想着這件事，待會兒就跟小姑子說一聲，那些東西，別等了，酒席做完就拿回來，這張翠翠太不靠譜了傳言果然沒錯！

……

酒席吃到一半，新娘新郎開始拜天地。

當然因為一些原因，禮儀簡化了不少，只剩下跪父母，拜親朋好友，說祝酒詞之類的。

做完這些，新郎新娘是要來給每桌賓客祝酒的。

手上被人塞上酒杯，蘇廣平憨厚俊朗的臉上挂着笑容，軍綠色的中山裝口袋上別着一朵紅花，起色看着很不錯。

只是他一轉身，看見那人群中異常顯眼的一抹身影，身體便僵直了。

她怎麽來了！

王紅雁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一個白淨的漂亮女人坐在院子口那一桌吃酒席。

瞧着這容貌真好看，和他們家親戚坐在一起，不知道是哪個帶來的。

王紅雁沒覺得什麽，只是心頭酸了一下，掐着他的胳膊：“你看啥呢！”

蘇廣平趕緊低着頭，搖搖腦袋：“沒啥沒啥。”

他沒敢多看，一本正經的開始敬酒，王紅雁也沒抓着不放。

只是慢慢的，還是要到了青檸這一桌。

知情人士神色都不自然起來，還多了幾分看戲的态度在裏面，都想着這前妻該如何自處？還有這個蘇廣平會是什麽反應？

“廣平，趕緊給宋知青敬酒啊。”不知道是誰故意來了一句，笑嘻嘻的聲音分外刺耳：“怎麽說也是你的前妻呗。”

全場嘩然一下，又陡然安靜下來。

蘇廣平和王紅雁同時僵住。

後者不可置信的看着青檸，居然還将前妻請過來了，這他媽是誰的騷操作啊！

而且這個前妻也真的來了？

王紅雁自然知道蘇廣平的前妻姓宋，是村子裏的知青，往後一個村子，可能會必不可免的遇見，但她沒想到這麽快。

其實婚事定下來時，王紅雁便來過蘇家村，想要看一下這個宋知青長什麽樣，但她沒看見，這個人聽說很少出門。

不過關于他們婚姻的始末，她卻是打聽得很清楚，也知道他們為什麽離婚，只是她不敢跟人說而已，畢竟這個婚姻，是她上趕着求來的，哪裏想讓人知道，其實她求來的丈夫，實際上還為了和前妻複婚，而跪下過。

從她知道的最準确的消息裏，有兩個方面自相矛盾，這位的性格似乎太過極端，要麽隐忍不發，備受欺淩，一旦硬氣起來，眼裏就容不下沙子，死活要離婚。

這真的不是一時沖動麽？她一直抱着深深地懷疑。

王紅雁臉色難看，心中忐忑，蘇廣平也不知所措，場面一時僵持。

就在這時，青檸抱着孩子站起來，落落大方，淺笑盈盈，端起一杯酒：“兩位，祝你們白頭偕老。”說完一口飲盡。

王紅雁身子一顫，飛快回神，也端着酒杯，一飲而盡，才笑着說：“謝謝。”

只是說話的這兩個字，嗓音還有些顫抖。

不知道是被酒冷的還是吓得。王紅雁的嫂子也趕緊朗聲活躍氣氛：“趕緊咱們一人來一杯，來喝酒……”

“來來……喝起來！”其他人趕緊跟上，場子這才重新熱了。

青檸依舊帶笑放下酒杯，繼續吃菜，仿佛沒什麽不同，她不過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賓客而已。

一時間想看熱鬧的人都意興闌珊。

蘇秀秀在他們身後，氣的臉色扭曲，卻又不能做什麽，她不能再找事了，她的名聲已經夠壞了，這般想着，蘇秀秀還是氣紅了眼。

……

婚宴時間不算特別長，青檸抱着孩子吃飽喝足，面色愉悅的離開，前頭房裏還在鬧新娘，好不熱鬧。

張翠翠看着那悠然的背影，恨恨的跺腳：“沒用的東西，欺軟怕硬，白瞎了這安排！”她氣悶的看了眼房裏抱着孩子的李翠雲正鬧得樂呵，然而吃飯的時候卻沒讓那女人難堪！

不過下一秒，她看着村子裏臭名昭著的無賴正盯着那穿着軍大衣的背影流口水，忽然心頭就是一喜，眼裏閃過一絲惡毒：“活該！”

被這流氓盯上，下場都好不到哪去！

然而她見那流氓看了那抱着孩子的女人兩眼，又像是猶豫了，聳聳肩，往另一個方向離去了。

張翠翠遺憾的嘆息一聲，也是，前些年還有個試圖傷害女知青的，被槍斃了，自那以後，知青成了誰都不敢觸碰的油鍋。

一轉身，就見小女兒直勾勾的看着外面，她推了推女兒，嘟囔道：“幹啥站這？”

蘇秀秀猛然回神，掩飾住眼中的瘋狂之色，低垂着眉眼：“就發了會兒呆，媽，我出去轉轉。”

張翠翠還想叫她，但女兒已經跑了，沒一會兒就被房子擋住，看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