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奴婢知錯
“顧參政,你做的好事!”太皇太後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帶着一股沉沉威嚴朝顧铮壓來。
顧铮有些莫名,“臣着實不明白太皇太後的意思。”
“啪”的一聲,奏折被扔到了腳邊,太皇太後的聲音裏染上了怒氣,“不明白?那你就仔細看看,給哀家看明白了!”
顧铮低着頭,伸手将奏折拿到手中,打開一看,面上的神色頓時一變,但他沒有立刻辯解,而是将那奏折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是欽差大臣從江南送來的奏折,上面細數了他到達江南之後所經歷的一切。他們抵達陽山縣之後,便開始徹查赈災錢糧被貪墨一案,順藤摸瓜,查到了江南路觀察副使周有霖身上。
未免打草驚蛇,他們并沒有立刻驚動周有霖,而是從外圍查找證據,說來也巧,竟然真的讓他們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很快就查到了那兩位失蹤禦史的蹤跡,卻是被羁押在了淮州府衙的大牢之中。
之前遍尋不見,不過是燈下黑,沒想過淮州府有這個膽量将欽差禦史抓起來罷了。
而這兩位禦史被救出來之後,也拿出了他們搜尋到的證據。卻原來他們也是查到了周有霖身上,找到了他與淮州府官員來往的文書,打草驚蛇,才不慎被抓住。幸而文書已經被妥善藏好,并未被搜去。
有了這文書作為證據,欽差大臣立刻派兵圍了周有霖的府邸,人都抓起來,屋子也查抄了一番。
這一查,便查到了他與顧铮往來的信件。
雖然這書信之中含糊其辭,卻是數次提到災銀,可見此事是受顧铮指使。因為涉及到朝中重臣,不敢擅專,這才趕緊将奏折及各種罪證送回京城,請太皇太後定奪。
“顧铮,你好大的膽子!”見他看完了奏折,太皇太後才一拍桌子,怒道,“當日你主動請命前往江南,主持救災事宜,哀家本以為你是一心為國,卻不料竟是為了這等野心!如今證據确鑿,你還有何話可說?”
“沒有做過的事,臣無話可說。”顧铮合攏奏折,重新将之放在地上,恭聲道。
太皇太後更是生氣,從位置上站起來,厲聲喝道,“事到如今,罪證确鑿,你難道還要狡辯?!”
“所謂罪證,不過是一封書信罷了。”顧铮道,“實際上,臣在江南時,就已經察覺到此中蹊跷,因此才擺脫周大人暗中調查此事,想着等有了證據,再向太皇太後禀明。因此才有了這幾封書信。其後究竟發生了何事,因臣已經回了京城,并不知情,但若要以此定罪,臣自然不服。”
“哦?竟有此事?”太皇太後眯了眯眼睛,有些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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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铮叩頭道,“太皇太後明鑒,此中必有構陷。您既然私下傳召微臣,想來也并不相信這等荒謬的無稽之談。還請着人将那周有霖押送回京,細細審問便知。”
太皇太後的确不太相信顧铮與此事有關,他一個京城土生土長的官員,從未到江南任職,就算要伸手,也不該是在江南。何況按照她的了解,顧铮一向生活十分清貧,家族人丁單薄,也沒有什麽拖累,甚至至今尚未娶妻。若當真是他貪腐,那些錢糧又都去了何處?
“也罷,那就着人将那周有霖及一幹人證物證押送回京,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其中攪風攪雨!”太皇太後很快收了怒氣,又轉開話題道,“此事便罷了,這科舉舞弊一案,你又有何話可說?”
“啓禀太皇太後,我朝科舉一向規矩嚴明,考官出題之後便會鎖院,直至考完方能得出。王大人與其餘兩位大人同吃同住,根本沒有機會與外人交接,如何洩露考題?臣恐王大人也不過是被人構陷,推出來頂罪罷了。”
順着考題那條線抓到的,不過是王學士家中的一個仆人罷了。按照他的說法,王學士鎖院之前将考題交給他,那就是笑話了。
畢竟當時尚未開始出題,就算王學士自己那一題早就想好,寫出來給仆人,還有其他兩位大人的題呢?且出題總會多出一些備用,當時誰也不知道王學士的題一定能被選中。
太皇太後顯然早就詢問過整件事情的原委,此刻便問道,“那依顧卿所言,若王大人乃是無辜,此事又當是何人所為?”
“能得知考題者不過那麽幾人,太後娘娘若下定決心要查,想來真相很快便能大白。”顧铮沉聲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考題從幾位考官住的院子裏送出來之後,便只有內侍省這邊的人接觸過,負責傳達。如果當真有人洩露考題,只有他們了。
太皇太後之前未曾叫人詳查,不過是不願意相信此事是自己身邊的人所為。
此刻聽了顧铮的話,她也沒有立刻表态,只是擺擺手道,“既然你說與你無關,哀家便暫且信你。退下吧。”
“兩個案子都與臣有關,按理臣應該避嫌,暫時閉門不出,等事情查清。”顧铮道。
太皇太後沉默片刻,點頭道,“就依你。”
顧铮叩首告辭,而後慢慢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了咨平殿,太皇太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忽然抓住放在桌上的茶盞,猛然朝地上擲去。“啪”的一聲,杯子摔落在漢白玉石鋪就的地面上,四分五裂,瓷杯的碎屑和茶水飛濺,太皇太後盯着這一幕,怒聲道,“放肆!”
站在太皇太後身後的何不平應聲跪了下去,膝蓋撞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十分響亮,但他似乎渾然不覺,只低着頭不敢說話。
“哀家待你不薄……”太皇太後輕輕錘了錘桌面,“你便是這般回報哀家的?”
“奴婢知錯!”何不平這才“咚咚咚”磕起了頭,“奴婢一時糊塗,做了錯事,讓太皇太後蒙羞,奴婢有罪,奴婢該死,請娘娘責罰!”
“你是該死!”太皇太後怒急了,厲聲喝道,“哀家本以為你是個明白事的,這才将你留在身邊,着意提拔培養,誰知你竟這般糊塗,犯下如此大錯。如今被人揭破,哀家須留不得你!”
“娘娘,娘娘!”何不平聞言,慌忙爬過來抱住了她的小腿,“娘娘,奴婢非是為了自己,奴婢是為了娘娘啊!”
“胡說八道,難不成還是哀家讓你去做的不成?!”
“奴婢只是為太皇太後您不平!”何不平擡起頭看着她,“您貴為太皇太後,乃是這天下的執掌者,卻事事都不得自主。這也罷了,便是殿裏多用幾根香燭也能引得外間議論,說是奢侈靡費。明明娘娘那些錢都用到了刀刃上,為的是我大楚的國體和臉面,卻還要被人诟病。奴婢眼看着娘娘事事儉省,着實替娘娘委屈啊……”
太皇太後本是一腔怒意,但是何不平這番話,卻着實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不過是去年登基大典多花了一些錢,朝臣們就跟上瘾一樣盯着。眼看已經過了一年,可但凡宮中又多了什麽開銷,總有那不長眼的上谏,叫太皇太後着實心煩。偏偏她不但要寬恤下臣,還得時時自省,一再儉省,心裏自然不可能沒有委屈。
這番心事,也只有何不平知道了。因此聽他這麽一說,她不免動容,也沒那麽生氣了,只是道,“這又與科舉舞弊有何幹系?”
“奴婢如今管着內庫,見不得娘娘凡事朝國庫伸手要錢,就想着設法為內庫增添收入,因此才一時糊塗……”何不平說着,又磕起了頭,“奴婢一心為了娘娘,娘娘若不相信,只管去查賬本,若有一文錢是奴婢自己花的,奴婢情願一死!”
太皇太後恍惚記起來,進來內宮局那邊的确送上來不少好東西,說是用內庫的錢采購,不會引起朝堂上的注意。
如此一想,何不平滿心為了自己,她還如何責怪?
只是一時要轉過态度畢竟不可能,何況何不平這先斬後奏的做法也着實大膽,因此她哼了一聲,一腳将人踢了出去,“糊塗!你這哪裏是為哀家考慮,你這是想要哀家的命!這樣的大事竟然也敢瞞着哀家,将來豈不更無法無天?”
“老奴知錯,請娘娘責罰。”何不平被踹到地上,又重新爬起來,繼續磕頭。
太皇太後出了氣,也并不真的打算除了自己這左膀右臂,只輕輕一嘆道,“罷了,這樣大的事,哀家若是不罰,你卻是記不住教訓。從今日起,你就在這殿內充個灑掃太監吧。”
“奴婢遵旨,奴婢謝太皇太後娘娘恩典!”何不平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此時也只能暫且擱在心裏,磕頭謝恩。
等他終于從地上爬起來時,額頭上已經磕出了一片淤青,滲着血,看上去十分吓人。這模樣自然是不能在太皇太後跟前伺候的,便被打發下去上藥了。
出了咨平殿,何不平面上的惶恐之色褪去,又換上了一副焦慮的面孔。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匆匆寫了兩封信,着最親信的小太監送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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