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禤景宸的夢中,她奔向了被烈火包圍的奉先殿,救出了差點葬身火海的鐘離朔。瀾州援軍跨過了涼水,擒住了叛軍之首宛州刺史李明成,與現實中一般,她将楚國根深蒂固的李家連根拔起,把李明成斬于東門大街。
楚國恢複了生機,她與鐘離朔攜手,将那個被權臣把控的朝廷在戰亂之後一一整肅。年輕的帝王為了慶祝她在北方的大勝,特意巡游兩岸以示國威。她與皇帝攜手同游兩岸,一路看遍了風景。夢裏的楚國,正如昭帝所想的那般,是一個寧靜祥和,富饒美麗的楚國。
這樣的夢寧靜美好,令禤景宸歡欣不已。夢境的最後,鐘離朔乘着一葉扁舟在涼水岸邊作別,她說要順着河水向東海而行。
“再會,梓潼。”留在耳畔的,是昭帝含笑的道別。禤景宸站在岸邊,目送着那一葉扁舟載着昭帝逐漸遠去,低低應了一句:“一路走好,陛下。”
在夢裏,她們将曾經憧憬之景一一看遍,最終做了道別。
一夢醒來,已是清晨。
躺在雲夢殿中的禤景宸,睜開了雙眼,撐起身子,看着仍舊亮着的蠟燭,只覺得胸腔中灌入了無邊的暖意。又酸又澀,卻又倍覺溫暖。她伸手,将右掌抵在胸口,輕嘆了一聲。
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低低回響,透着艱澀的味道。
在女皇醒過來的那一刻,鐘離朔亦從夢中蘇醒。她睜開眼後,腦海裏浮起的是關于夢境裏的一切。她一定是太希望結局是如此的,才會做這樣的美夢。鐘離朔在心裏回味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
她昨夜不是應了大司命的請求,前去雲夢殿助她完成儀式嗎?之後呢?之後就是夢到了梓潼,關于後來的一切事情她都宛如夢中了。她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鐘離朔掀開被子,只覺得腦袋有些發脹。她撐起身子從床上下來,在床邊看到了自己的鞋子穿好,取下挂在一旁的厚重青袍套上,赫然看到不遠處的茶幾上壓着一張信箋。
鐘離朔走了過去,取下一看,卻是大司命項斯年留下來的。
信裏将鐘離朔的疑惑都解答了,原來是昨夜安神香放多了,導致陣中的鐘離朔也跟着入夢了。項斯年怕她着涼,便命人将她送了回來,安置在她住下的客房裏。
鐘離朔見完一嘆,難怪她昨夜裏,能将關于梓潼的一切都夢得如此清晰了。
将項斯年的信箋就着燈火燒掉,已經起身的鐘離朔洗漱完畢之後前往觀中食堂用個早飯,才收拾行李返回家中。
正當她收拾包裹之際,房門就被人敲響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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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事情,多謝小師兄了。不過,小師兄這就歸家了?”項斯年站在小桌旁,看着忙碌收拾包裹的鐘離朔,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輕聲問道。
“是啊,準備回去了。昨夜之事,你不用謝我的,不過舉手之勞罷了。”鐘離朔應道,手腳利索的收拾自己的東西。
項斯年見她臉上并無異樣,輕咳了一聲,言道:“昨夜是我經驗不足,鬧得師兄也如夢了。入夢之人有好有壞,不知師兄昨夜可否夢到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并沒有。鐘離朔想着夢裏皇後如昔的容顏,微笑道:“并無甚奇怪的事情,不如說托了師妹的福,我昨夜做了一個好夢。”
一個,藏在她心中終于被完整描繪出來的好夢。
項斯年見她愉悅的神色,心中的擔憂終于淡了些。只鐘離朔又問:“不過昨夜送我回來的人是誰?”
“師兄放心,此人是我師姐,乃監天司的風伯。”
項斯年話音落下,便鐘離朔的眉頭皺了起來。據她所知,在刺帝時期,監天司便無風伯河神兩位守衛皇帝的司命。後來青岚擔任大司命,一直說要給她找到風伯與河伯,如今竟然真的找到了嗎?
說是師姐,那麽應該是刺帝之後的風伯繼承人了。
鐘離朔思考了片刻,問道:“如今監天司又有風伯了嗎?那麽河神呢?”掌管河澤,萬物之水的河神呢,可否歸來?
項斯年搖搖頭,說道:“風伯與河神在刺帝在位期間失蹤已久,師傅後來只找到風伯的傳人,并沒有找到河神。對了師兄,你怎麽知道風伯與河神之事,是我師傅告訴你的嗎?”
鐘離朔心下一驚,監天司貼身守衛帝王的風神與河伯失蹤一事,乃是前朝秘聞,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自己登基後大司命親率監天司衆人參見她時,一一說出來的。
于是鐘離朔穩了穩心神,應了一個嗯。
項斯年露出料想也是如此的神情,在鐘離朔留下一句“替我好好謝謝風伯師姐”後,便将她送出了太一觀。
她望着鐘離朔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裏卻想,鐘離朔若是知道昨夜那個呆子為了執行貼身保護東皇,不理寸步的信條。而抱着她眼裏礙事的你在樓頂吹了半夜的風,直到自己好說歹說,呆子才将你抱回去的事情,你只怕不會真心實意地想謝她的。
項斯年送走了鐘離朔,又回想起今早女皇清醒之後望着她的感激神情,還有那一句留诏,只覺得頭疼得厲害。
巫山雲夢,巫山雲夢,多少人想着沉睡在夢裏不願清醒呢?她竟想不到,原來昭帝在皇後的心中分量竟然有如此之重。那麽小師兄這個天選之人,應該在什麽時候提出來比較合适。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年輕的大司命嘆了一口氣,于日落之後的掌燈時分,步入了女皇的寝殿。
“陛下。”始一邁入殿後,大司命見到小榻旁披着長袍捧書閱讀的女人,恭敬地行了一禮。
“大司命請起。”禤景宸放下了手裏的書,招手示意大司命走近些,“坐下吧。”
“諾。”大司命落座,看着女皇溫婉的面容,輕聲問道:“陛下為了何事召臣?”
“也沒什麽,只是想聽你講講經。”禤景宸的目光落在對面稚嫩的少女身上,言道:“昨夜得大司命相助,我受益頗多。如今我想為昭帝祈福,每日念經焚香,只這《太一本紀》于我而言着實晦澀,故而特請大司命為我講解一二。”
想當初在弘文館時,對太一教派完全不感興趣的禤景宸是靠着死記硬背才考過了經義這門。如今因昭帝動念,在一夢之後仿若釋懷的禤景宸,願意以此生的信念為鐘離朔的來世祈福。
大司命項斯年聞言,心裏掀起了波濤海浪。此前對太一門無動于衷的女皇,在巫山雲夢之後竟然起了如此心思,這讓大司命又驚又喜。
她的腦內泛起了無數波濤,可面上仍舊維持着原先的平靜,沉吟一番,方才緩緩言道:“陛下願意聽微臣講解太一門的經義,乃是微臣與天一門監天司共同的幸事。而昭帝之靈,亦會感念陛下深情。”
“只在此之前,陛下可否聽臣幾句不敬之語?”大司命凝眸,将自己宛若星辰般璀璨的雙眼直直地望着禤景宸。
禤景宸拾起了案上的《太一本紀》,微笑道:“卿,但說妨。”
項斯年咬着唇瓣,猶豫了一會言道:“陛下可否記得楚靈帝?”
楚靈帝,刺帝的父親,那個聞名天下的修道之君,她當然知道。
禤景宸點點頭,便聽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楚靈帝初繼位時,因在東皇祭上偶見神女之姿,一見鐘情後便陷入了癡妄。他求問了當時的大司命,向其問詢問靈之法,好尋求與神女會面。在大司命拒絕了他之後,當時太一觀觀主為了太一門的繁榮,卻主動為靈帝問靈。”
禤景宸仔細地聽着,稚嫩的少女接着言道:“問靈之後,靈帝大喜,在觀主教唆下進入了太一門,一心修道不顧國政。觀主乃當時源州貴族李家出身,李家因此得益,一躍成為權貴,與當時外戚楊家并稱李楊雙虎。”
“為了鞏固權柄,李家與觀主合并挑唆靈帝,言說凡間女子有神女的化身,靈帝便一一按照觀主的測算将無數民間女子娶回宮中。”這其中,便有刺帝的母親,時稱宛州雙姝之一的蘇妃。
“不僅如此,靈帝膝下的兒女在出生之後,也被送到觀中撫養,在成人之前也跟着靈帝修道,好讓靈帝在死後能升上神國與神女在一起。”
項斯年看了女皇一眼,言道:“靈帝修道多年,沒有立下太子。而李楊兩家為了争權,在立儲一事上争得你死我活。李觀主便提議陛下向東皇大祭,問詢太子之選,最終測出了一位國君,那便是刺帝。”
接下來的事情,禤景宸便全都知道了。
時有憂國忠君之士,在太子人選出來之後盡力輔佐,這裏面的然還包括當時的大司命,也就是青岚的師傅。
在抗衡李家之勢時,大臣們選擇了楊家的公子作為皇夫,威逼刺帝大婚。于是,就有了後來的一系列悲劇。
在大司命去世之後,荏苒接受監天司,于刺帝生産當日,發起了最為兇狠地屠殺。當時太一觀李觀主一系盡數斬殺,而楊李兩家被定下謀反大罪,誅盡九族。
此後,刺帝鐘離塵勵精圖治八年,将朝綱一一整頓好。卻在将皇女鐘離朔送往雲州後,開始了一系列亡國之舉。
人們都說,刺帝屠殺太一門人觸怒東皇,惹來了亡國之禍。可這一系列的源頭,卻是她那個妄想神女一心向道的父親。
項斯年望着女皇認真的神色,誠摯言道:“以楚靈帝之事為例,還望陛下能記在心中。陛下,在東皇的眼裏,為君者,應該以百姓為重。為天下百姓者,才是東皇最好的信徒。”
禤景宸聞言,只微微一笑道:“大司命多慮了。朕的心中,自然有分寸。不說東皇,便說是昭帝,也不允我荒廢朝政的。朕只是想聽聽經義,為陛下每日黃昏焚香祈福罷了。如此,大司命可還願教我?”
項斯年松了一口氣,欣然應之:“這是微臣之幸。只陛下真要好好學經義,臣卻覺得除了我陛下還有一更好人選。”
“哦,監天司還有誰比你還好?”
“不是監天司的,是我的一位師兄。”項斯年微微一笑,心想終于等到的機會不能白白浪費了,于是真切說道:“她自小熟讀經義,又有師傅指點,在這方面,我不如她。且她每日都很空閑,能日日來為陛下解惑。如此人選,再好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一本紀:想不到會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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