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離心

韓昭偷竊軍機,并在竄逃過程中意圖殺害發現此事的趙寄,幸而被少主及時趕到阻止才沒有釀成慘劇,證據确鑿,死罪難逃,只待擇日審理後處決。

這件事裏,韓昭是萬惡不赦的罪人,趙寄成了被害者,非但沒有受牽連反倒獲得了同情,那些聽到消息想問責趙寄并借此褫奪他兵權的氏族勢力失去了輿論陣地,沒了發難的時機,只能忍耐下來,等下一次機會。

但此刻少主府中趙寄非但沒有對“救他一命”的劉玄表示感謝,反倒無禮地攥住少主的衣襟對他怒目以對:“誰讓你射箭的?”

劉玄回道:“當時的情況在外人看來就是韓先生要殺你!我不放箭其他人就會借機出手!你相信其他人的箭嗎?”

他們都不能保證裏面不會夾雜要韓昭命的冷箭。

說來,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劉玄是最懵的,他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成定局,只能被局勢推着往前走。

他也有氣,氣他們對他的隐瞞,若早點讓他知道一切,事情何至于此。

景修和趙寄尚且察覺到韓昭有不可告人的過去,他卻從頭到尾完完全全地相信韓昭。

然而今天,他先是得知韓昭曾侍奉僞朝,便接着聽到他出逃,怕手下人下死手他親自帶人去追,卻看到韓昭在對趙寄舉槍。

他已經在盡自己的力量穩住局面,為了不讓任何人在過程中遇害而精疲力盡,而趙寄非但不幫他還在此刻問責。

趙寄無法冷靜,他恨景修提出“破釜沉舟”的誅心之策,順帶把劉玄也歸為了幫兇:“你們故意的!故意讓師父認罪,就為了保證你的兵權不旁落!”

以劉玄和景修的能力只要他們想保住韓昭,一封血書怎麽可能告倒他,無非是因為若要庇佑韓昭,趙寄便會因為洗不清嫌疑使兵權旁落到以宋家為首的氏族手中,如此他們的家國大計将會受到影響。

這話讓劉玄心一涼,他明白趙寄怎麽看他的了。

——背信棄義,狼子野心。

在推翻給予他一切的周源後劉玄不可避免地獲得了這樣的評價。

其他人怎麽說,劉玄不在乎,他的确做了,該受的要受着。他也從不後悔,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做想做的事,守護想守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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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直以為這些年相扶相助過來的趙寄明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今才發現他也用與旁人一眼的眼光看他。

他忽然覺得好累,苦笑一聲,垂下頭,沒有為自己辯駁。

怒火在趙寄的胸腔中燃燒,劉玄的沉默讓他失望,他其實希望劉玄說兩句,哪怕說他是“被逼無奈”也好,然而劉玄什麽也沒說。

趙寄雙睛發紅,他咬着牙,克制着舉起緊握的拳頭的沖動:“你以為你們做了這種事我還會為你領兵嗎?”他不會去戰場,他要留在這裏守着師父。

說完趙寄放開劉玄,朝外走去。

雖然被劈頭蓋臉指摘了一通,劉玄卻不能像趙寄那般肆意發洩內心的苦悶,大局要他來穩定,不能讓趙寄浪費韓先生的犧牲。

所以,他開口叫住了趙寄:“固然!景先生是為我考慮設計了這樣的計謀,但你覺得韓先生是為了誰答應的?”

劉玄從來不值得韓昭做任何事,能讓韓昭心甘情願犧牲的只有趙寄,這種時候也只有韓昭能讓趙寄冷靜下來。

果然,趙寄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憤怒地看着劉玄,似乎在問“你怎麽還敢提師父”。

劉玄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緒,向趙寄解釋:“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韓先生這些年做了什麽,沒做什麽你我都很清楚。那個人也來涼州兩年了,前不死後不死,但偏偏在你領兵出征之際自殺,然後罪名直指韓先生。”

“此外,前些日子衛尉抓獲了一名僞朝細作,經過這段時間的軟硬加施,他同意投靠涼州并會在此次的審訊中指認韓先生。再加上前段時間百川商會出的事。”

“這一切是不是很巧?”

巧到讓人不能不覺得這一切都是為韓昭與趙寄設計好的。

“你冷靜下來想想前後,事已至此,不要辜負韓先生壯士斷臂以成全你的心意。”

他不知道怎麽勸說趙寄,一個不認同此計劃的人又如何去勸說反對的人,唯一能拿出來的理由便是“事已至此”,但連他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虛僞。

果然,趙寄沒有被說服。

壯士斷臂?他覺得可笑。

在他們看起來是砍掉他一只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在剜他的心。

趙寄冷聲回道:“我受不了這種成全,你想要便接着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見趙寄如此冥頑不化,劉玄氣極,他在趙寄身後怒斥:“好!趙寄!你有情有義,我狼心狗肺!我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謀害當初舍命救我的人!你去說!去把一切告訴那些想拉你我下馬的人!把你唯一能庇佑韓先生的兵權交到他們手中!”

然而不管劉玄如何痛心疾首趙寄充耳不聞,挺拔的背影漸漸隐沒在黑暗中。

離開少主府,趙寄來到了大牢,見到了被囚在其中的韓昭。

韓昭坐在唯一的涼席上,低垂着頭,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經過簡單處理,但依舊看着狼狽。

聽到腳步聲,韓昭擡起頭,看到是趙寄,他偏過了頭:“你不該來見我,回去!”

趙寄克制住自己的負面情緒,隔着圍欄向韓昭低聲乞求:“師父!和我走吧。我們去其它地方重新開始,我很快就能再出人頭地的!”

這個涼州,他們想要怎樣就怎樣吧。

韓昭突然看向趙寄,眼神冰冷,似要把趙寄盯出個洞來:“遇事則逃,我是這麽教你的?”

趙寄無法辯駁,若他是一人,自然雖千萬人亦往,但是換在韓昭身上,不行。

韓昭收回目光:“我還是只有那句話,如果你不去戰場,那麽便不再是我的弟子。”

這句話如利刃紮進趙寄心中,兵權、兵權都在說這東西,所有人都讓他為了它舍棄韓昭,在此時趙寄第一次恨上了他曾經癡迷的東西。

韓昭不再說一句話,趙寄也不肯走,兩師徒就這麽倔在那。

趙寄如同一準門神一樣立在外面,等到獄卒來給韓昭送飯的時候才有了動作,他攔住獄卒,将送來的飯食一一檢查過後親自送到了韓昭面前,然後坐到外面繼續守着韓昭。

韓昭沒有動那些飯食,意思很明顯:趙寄留下來,他就不吃。

天氣寒涼,飯菜漸冷。

“師父,吃飯吧。”趙寄勸韓昭,韓昭不聽。

“師父——”

韓昭心裏一直窩着火,被趙寄一聲聲叫着,他終于憋不住了,抓起地上的湯碗就朝趙寄扔去。

趙寄不避不讓,任憑湯碗砸在自己身上,澆了一身湯水。

趙寄的頑固讓韓昭覺得無力,他從未見過如此軟硬不吃的人,甚至逼他用出了“絕食”這樣窩囊的手段。

韓昭氣得咬牙:“你現在不離開,我就在此地與你斷絕關系。”這是最後通牒。他決不可能跟趙寄離開,如果趙寄真愚蠢到要玉石俱焚那就玉石俱焚。

如果為了軟弱的情誼放棄大計,他就不是韓昭。

片刻的沉寂後趙寄動了,他伸手擦掉濺到臉上的湯水,苦澀地感嘆:“師父,您真狠心,是我見過最狠心的人。”

“您贏了。”他狠心不過韓昭,因為他更愛韓昭,或者說,韓昭沒那麽愛他。

不知道是不是韓昭的錯覺,後一句話趙寄似乎帶上了哭腔,但他沒有機會确認了,因為趙寄已經站起來,朝牢房外走去。

空寂的走廊裏傳來趙寄的聲音:“如果你出事,我就殺了所有涉及其中的人,哪怕掘地三尺。”

禦史府內,被景修派去盯着趙寄別幹荒唐事的手下已經回來,聽完他對整件事的複述景修神情寂寂,只嘆了一句:“果然只有驢脾氣才能制驢脾氣。”

第二天,三堂會審,主審者為少主、丞相、廷尉,但涼州每個勢力團體基本都派人來了。

這件事看起來是審問一個沒有爵位官職的士人,實際上卻牽扯着涼州的兵權,誰也不放心誰。

趙寄也現身了,作為當事人旁聽。

景修沒有在場,完美地踐行了他“避嫌”的話,但誰也不會相信他真正的閑着沒事幹,至于他在背後做了什麽,旁人難以知曉。

韓昭被帶了上來,他素日見官不跪,如今在庭上依舊直挺挺地站着,直到衙役拿着庭杖狠狠朝他腿彎處敲去,才失力跪下。

趙寄在一旁怒火中燒,但什麽也不能做,只是暗自将手指攥進拳頭。

審訊過程中,韓昭對自己竊取軍機的行為供認不諱,卻不肯交待是送去哪,對其它諸如“殺害百川商會之人”的罪行也拒不承認。

審訊官對此事表示很惱火。

此時廷尉向劉玄提出了叫衛尉前些日子抓捕的僞朝細作出來指認韓昭,劉玄沒有理由拒絕,同意了。

韓昭雖不知此事卻也料到幕後之人不會只準備一封血書指認他,他只是好奇這次他們派出來的是誰,準備的又是什麽樣的故事。

片刻之後,一個形貌英俊但略顯陰郁的黑衣男人被帶上來了,正是韓昭在當年的小屋內見過的人之一。

計良離開前與韓昭說過所有暗衛的特征,所以他一眼認出此人的身份——暗衛十八!

二爺好舍得!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忽然覺得趙寄和劉玄很像情侶吵架,繼續寫趙寄去看大将軍,寫完回頭再看,嗯,不像了,果然是我的錯覺。

韓昭:趙寄,我就沒見過你這麽軟硬不吃的。

趙寄:你照鏡子啊!

韓昭:……

趙寄(小聲逼逼):再說,師父只給我吃過硬,什麽時候給我吃過軟?

1.0:好好的話你說出來怎麽這麽像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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