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奇襲

半個月內奪取一座防禦工事完備的城池以常規方法根本不可能實現,而不常規的方法有毀城、策反、奇襲等……

毀城比如水淹、瘟疫……有違人道,輕易不會被采用。

策反需要人和,昌南城并不滿足條件。

韓昭在細細研究昌南城池結構後提出的方法便是奇襲。

他将帶領一支訓練過的隊伍從水道潛入昌南城,在寅時打開城門,讓潛伏在外的荊州軍隊攻入。

這辦法說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卻頗為困難。

潛伏入城,不但對突襲隊的成員身手要求極高,且入城後四面受敵,沒有應援,領隊需要在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捏準時機做出精準判斷,躲過耳目,完成突襲。

這屬于特戰操作,很多将領不懂,有的就算聽說過、知道原理,也無法獨立完成一套作戰計劃。

就比如此次主攻的荊州主帥廖恒,他聽到韓昭的作戰計劃後第一反應便是此法不可行。

他承認韓昭的計策從理論上能夠說通,但這個計劃太精細,越精細的作戰計劃便越容易失敗。而這個辦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因為他們的士兵根本沒有這麽高的執行力。

最後是公良尹提議讓韓昭一試,沒想到廖恒掉頭對韓昭說:“別聽他的,他在讓你去死。”

韓昭聽了神情頗為微妙:看來公良尹在武将間的人緣也不怎麽樣。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韓昭與公良尹都選擇采用此法,廖恒也不得不從。

韓昭需要的是精銳中的精銳,挑遍全軍也不過湊了二十三人。經過短時間的訓練,勉強達到标準。

晚上出發的時候,公良尹斟酒給韓昭踐行。韓昭沒有去接:“免了,你我之間怕很難有什麽好意。”

眼前是搶他弟子的人,韓昭對他全無好感不說,還覺得公良尹對他心懷惡意,因為他對公良尹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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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尹收回酒杯,無奈嘆氣:“尹先前的作為都是盡謀士之責,得罪閣下實屬無奈。但尹對閣下絕無惡意,閣下的誤會讓尹很傷心,畢竟,尹其實很喜歡閣下。”

喜歡?喜歡什麽?喜歡韓昭教的弟子出色又能幹,讓他白撿了?

對于這種話,韓昭一律做耳邊風處理。他将頭轉向前方,收緊缰繩,喊了一聲:“出發。”

不管旁人如何懷疑,這種作戰方法對于韓昭來說卻是老本行。

前世他在玉門關的第一位隊長極擅長奇襲戰。當時匈奴猖獗,邊境守軍嚴重不足,平民出身的隊長在這樣的環境裏磨練出了一身神出鬼沒的神通,實施過很多令人驚豔的作戰計劃。

韓昭跟了他一年多,學了不少,後來南征北戰時這些經驗也對韓昭助益良多。

功成名就後,有文人上來巴結韓昭,要為他著書,韓昭就讓文士們在他的指導下編了一套兵法,裏面有一章便是專門寫奇襲戰的。

書成的時候,是那個隊長為了保護下屬葬身黃沙的第十年。韓昭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書上錄上他的名。

可惜,那套兵法書因是反賊所作,在韓崇光被處決後就被燒了,并未流傳下來。

過往的事回憶起來總是帶着幾分蒼涼,多年戎馬倥偬給韓昭留下了太多遺憾,但也是這些金戈鐵馬的歲月,鑄就了如今的韓昭。

對于這些經歷韓昭說不上好壞,他不喜歡回顧往昔,也幾乎從不說後悔。

人要往前看,也要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是夜,昌南城的城門被打開,護城河的吊橋被偷偷放了下來。

這場漂亮的潛入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待守衛的士兵發現不對的時候埋伏在外的數百荊州士兵早已潛入城內,開始搶占城樓。

“有敵襲!”一聲呼喊驚碎了黑夜的寂靜,頓時吵鬧聲、跑步聲、兵戈交接聲四起,今夜變數突起。

帶領大軍守在高嶺上的廖恒收到開城信號,拔出腰間的長劍,指天高喊:“奪取昌南,殺!

“殺!”應和之聲撲山倒海,萬千士兵一同朝昌南城沖去,騎兵奔襲得最快,拉成一道箭矢。

昌南的守将也并非草包,很快做出應對:“你們跟我奪回城樓,城牆其它地方列陣、架弓,阻止敵軍騎兵靠近!”

箭矢很快架起,漫天的箭雨飛落,有人中箭跌落馬下,然而更多的人一往無前地朝城門奔來。

昌南守軍也在沖鋒,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奪回城門,然而卻止步在臺階處。

韓昭帶着突襲隊剩餘的成員守在臺階口,比人還高的長槍,在他手中如同手臂一般靈活,每一個試圖沖上城樓的敵軍都被斬于槍下,鮮血、斷肢、哀嚎……成為了這個角落最主要的組成部分。

刀箭落在身上只有一瞬的痛覺,槍尖劃破敵人脖子的感覺與撕破宣紙并沒有太大區別,敵人的血溫是韓昭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溫度。

挽槍的時候,槍上的血灑出一片血雨,落在其他人身上還未涼,但讓人膽寒。比起他殺敵的利落幹脆,仿佛刀槍不入的承傷能力,更讓旁人畏懼的是他臉上眼底的平靜。

戰争的本質就是搶奪,國家君王争搶財富、土地,而他們争搶的是別人和自己的性命。

敵死,我便能活。

這是韓昭刻進基因裏的常識。

他不是思想家,從沒思考過這樣對還是不對,他只知道踏着這一具具骸骨,能到達一切他想要的東西或人面前。

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只是在這條路上盡力讓他和身後的士兵活下去。

一将功成萬骨枯,古來如此。

昌南城上金股轟鳴,旌旗獵獵,殺聲震天。

而不遠處的山崗上,身着墨藍長衫的文試也在密切關注着這場戰事。

公良尹的神情很輕松,早在城門開啓之時,這場仗他們就已經贏了。

他平靜的眼神掃過城樓,垂下的手有意無意地撥弄着腰間的挂墜流蘇。

城樓上的場面很混亂,但廢了一番功夫後他還是找到了韓昭的身影,也将韓昭在廖恒趕到前的奮力苦戰盡收眼底。

看着韓昭浴血從包圍中殺出來的時候,他幽靜的眼中浮現一抹亮光,含笑對身後道:“你看,他是不是很美?”

站在公良尹身後的少年用力點了兩下頭,一雙眼睛繼續黏在韓昭的身影上,亮過天上星辰。

……

天邊破曉,戰鬥将近尾聲。

士兵開始打掃戰場,抓捕零落的敵軍。

韓昭這邊的戰鬥也停歇了,他坐在臺階上看着遍地屍骸,心情平靜到近乎異常。

昨夜突襲隊守的是最險要的口子,全隊二十三人,死十二人,因傷喪失戰鬥力十人,只有韓昭與另一人勉強稱作沒有大礙,對于幾乎是敢死隊性質的奇襲隊來說,這種傷亡算是好的了。

韓昭找到了一個水袋,打開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遞給還活着的士兵,水袋挨個傳下去,失去意識的便由還能活動的喂水。

喝了水過後的士兵稍微恢複了一些精神,坐得離韓昭最近的那個年輕士兵感嘆:“韓隊長,我其實一直以為我還沒摸到城門就會死。”

即使是在開始執行任務後,突襲隊的成員也對完成任務沒有信心。是韓昭一道道冷靜精确的命令消弭了他們的緊張,讓他們覺得只要完全按照韓昭的命令執行,把自己全部交給韓昭,成為他的臂膀就可以了。

于是就這樣,他們完成了這一場神乎其技的突襲,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不真實。

韓昭見過更精彩的奇襲戰,并沒有覺得這場戰鬥有什麽了不起,只平靜回道:“怕什麽?我從不給我的士兵設死局。”

前世韓崇光的士兵都相信一個準則:無論怎樣的困境,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們的大将軍,就會有勝利的希望。

士兵不知道眼前之人的來歷,但此刻他們奇妙地與那些作古多年的老兵有了同樣的心境。

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韓昭遠遠看到了,便停止了與士兵的閑談,挑起地上的敵軍軍旗卷起,将槍杆上的血跡拭去,起身下了城樓。

公良尹坐着車駕來到的城前,在從城樓上下來的韓昭面前駐車下馬。

他優雅地沖韓昭打恭:“此戰能大獲成功,真是多謝閣下了。”

韓昭冷硬回絕:“不必謝我,算趙寄的。”

“一碼歸一碼,公子的獎賞會有,但閣下的也不能少。”公良尹說着轉身指向身後士兵擡上的幾個箱子,“這是主公給閣下的謝禮。”

随着公良尹話音落下,箱子被打開,一時間仿佛有金光散出。

三口大箱子裏裝滿了珍寶美器,就算以韓崇光大将軍的見識也不得不承認劉賜很大方。

韓昭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需要。”

“請閣下務必收下。”公良尹在“務必”二字上下了很重的音。

韓昭深深地看了公良尹一眼,不再拒絕:“分給突襲隊的将士吧。”

公良尹只要韓昭收下財寶并不非要他自己留着,于是對韓昭的要求一口答應:“好的。”

戰事已經結束,財物也收了,韓昭與公良尹沒什麽好說的。

公良尹似乎也知道,命人牽來了給韓昭準備的好馬,送客之意明顯,竟是連告別的機會也不留給韓昭與趙寄。

韓昭翻身上馬,回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昌南城,轉身時解下頭上用于在戰鬥中标識身份的紅色頭巾扔到地上,并對公良尹說了一句:“現在,歸你了。”

這個“歸你了”說的不止是昌南城,也有趙寄。

事到如今韓昭只能寬慰自己趙寄終究要回到劉賜身邊,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

這個決定導致的吉兇禍福韓昭說不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趙寄,相信趙寄能獨自在波詭雲谲的亂世中保全自己并走出一條路。

走之前韓昭特地看了一眼給他牽馬來的少年。

少年相貌隽秀,眉清目朗。不過讓韓昭注意少年的原因是對方一直盯着他,眼神亮到讓他不自在。

然而多看的這一眼并未讓韓昭想起什麽,他揣着疑惑,在錯身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韓昭走後,少年撿起韓昭扔在地上的紅頭巾,想收到懷裏時卻發現公良尹在看着他,他戀戀不舍地把頭巾遞給公良尹。

公良尹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地一笑:“想要就收着吧,我不和你搶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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