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虧欠
天晴,無風。
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天空中卻只能帶來微薄的暖意,韓昭在宇文家的院子裏練槍,身姿矯若游龍,每一次收招出招都淩厲沉穩,氣勢萬鈞。
趙寄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他曾經很喜歡看韓昭練武,但如今卻顧不上欣賞。
“師父。”他輕輕叫了一聲韓昭。
韓昭出槍的手停住了,他收回槍,緩緩站直身子,但沒有回頭,而是徑自朝屋內走去。
“師父!”趙寄急了,急忙快步追上去。
趙寄伸手去抓韓昭的手,但卻反被韓昭扣住手腕,翻身摔在雪地裏,随即一條膝蓋壓到了他身上。
真是一套漂亮擒拿動作,幹脆、流暢,淩厲。
太弱了。這是韓昭的第一反應。
以趙寄的身手,不應當被他如此輕易制服才是。
韓昭凝神仔細打量起趙寄。
趙寄的穿衣用度一點不差,但他的樣子卻比想象中的狼狽,消瘦、蒼白,神情間完全沒有做公子的威風,那雙桃花眼裏的張揚意氣盡數凋謝,只剩下哀傷與可憐。
韓昭強迫自己不去解讀趙寄望着他的眼神裏的含義,如此他才能硬起心腸。
韓昭起身放開趙寄,感嘆:“原來是三公子。”
他聽到自己用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這樣叫趙寄。
公良尹是劉賜的代言人,韓昭與他的約定,就是與劉賜的約定,就算趙寄追回來了也不能改變什麽。韓昭不能違約,因為他的違約,都會報應在趙寄身上。
趙寄也的确如韓昭所願被傷到了,他不可置信地問韓昭:“你叫我什麽?”
來時的期盼被盡數打碎,韓昭居然叫他“三公子”,他怎麽能這樣叫?
趙寄爬起來,站在韓昭近前,緊盯着他的臉,試圖捕捉接下來這張臉上每一個細微的神情:“你真的就這樣,把我當不要的玩意兒,給了劉賜?”
韓昭冰冷地否認:“不,你很值錢。”夠二十二個将士及其家人安然無恙地完富足的一生。
确認的不願接受的事實、韓昭冰冷的态度、傷人的言語……種種加起來,徹底讓趙寄絕望了。
他欲哭無淚,說話的聲音都開始悲痛地顫抖:“你怎麽做得出這樣的事?你怎麽可以這樣做?”
如何不可這樣做?
為了讓趙寄坐上至尊之位,韓昭能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犧牲。
犧牲痛嗎?當然會痛。
但不去管它,它自己就會愈合。
因為感到痛苦就哭鬧是趙寄這樣的小孩子的權利,韓昭能做的最大的縱容就是允許趙寄最後一次像孩子一樣宣洩他的痛苦。
“你到底為了什麽?”趙寄悲憤地問韓昭,過去八年如師如父的教養撫育在韓昭這裏算什麽?能輕易拿去換取榮華富貴的東西嗎?
韓昭沒有回答,如今的趙寄只認定了韓昭抛棄他的事實,根本沒有冷靜的頭腦去思考問題。
趙寄将韓昭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悲憤最終變成了怒火,他激動地抓住韓昭的肩膀,步步緊逼:“要錢我可以給你!要權我也可以去争!只要給我時間,劉賜能給的我都可以給你!財富?爵位?你要什麽你說啊!”
面對趙寄接連的質問與激動的肢體語言,韓昭沒有回應也反抗,任由他發洩。最終趙寄把韓昭抵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怒火宣洩出來後剩餘的只有悲傷,趙寄望着韓昭沉靜到冰寒的眼神,內心漸漸被無力淹沒,他悲戚哀求道:“師父,你要什麽我都會滿足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然而無論是質問與哀求,韓昭都沒有絲毫動容,冷硬得像一塊石頭,就如同過去他每一次做下不可動搖的決定後的表情一樣。
從小到大,趙寄沒有一次能在韓昭露出這樣的表情後撼動韓昭的決定。
趙寄熟悉,所以絕望。
他咬死牙關,但悲嚎還是止不住的外溢:“您好狠心,世界上怎麽會有您這麽狠心的人。”
他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這麽狠心的人?
這一次,他絕不順從韓昭的意思。他望着韓昭神情冰冷的臉,咬牙發誓:“您的決定我不認,我不走就是不走。”
韓昭平靜地回應:“随便你。”
……
豔陽逐漸升到正空,宇文家給韓昭安排的客房內寂靜得吓人,韓昭坐在書桌後着書,趙寄坐着看韓昭,韓昭不理趙寄,趙寄不理其他人。
一身婦人裝扮的衛遙站在門口左看看又看看,無奈地搖了搖頭。
忽然,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宇文循人未到聲先進:“韓昭,趙——”
宇文循的聲音在将要跨進門的時候戛然而止。
他是聽說趙寄回來了才匆匆趕回來告訴韓昭這個消息,但沒想到趙寄已經找到了他家。
“趙三公子?”宇文循已經知道了趙寄的身世,所以半調侃半認真地這麽叫了一聲。
宇文循不明情況的一聲稱呼聽得趙寄很難受,他冷聲道:“不要這樣叫我。”
說完他又不說話了,繼續盯着韓昭生悶氣。
宇文循也意識到不對了,他湊到衛遙身邊,小聲問:“怎麽回事?”
衛遙撇了撇嘴:“你看到的那麽回事喽。”
眼前的情況看着就能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認父從根本上講是件好事,但壞就壞在劉賜那邊容不下韓昭,而趙寄舍不下韓昭。
韓昭屬驢,非要趙寄認父;趙寄也屬驢,死活不肯離開;這師徒倆一個比一個倔,處理起人情世故來也這麽生硬,不曉變通,鬧到這個場面衛遙一點都不意外,只是幹着急。
宇文循中途從官邸回來除了告訴韓昭趙寄來涼州的事,也帶回來了一條能給趙寄的消息:“趙寄,少主想和你談一談。”
玄哥兒?趙寄愣了一下才想起如今的少主是公子輝。
說是公子輝,但一個六歲不到的孩子知道什麽,怕是丞相徐遲的意思。
趙寄疑惑:“找我做什麽?”
“我不知道,你去了就知曉了。”宇文循身為劉玄死前指定的兩位輔政大臣之一,朝堂上有什麽事會瞞着他?只怕并不是不知,而是不方便告訴趙寄。
這是趙寄回涼州後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疏離,他意識到對于涼州來說,他已經是外人了。
果然如宇文循所說,請趙寄的人不多時就聞風到了宇文家,還送上了外交用的帖子。
少主請他居然要下帖子?趙寄覺得這實在魔幻到可笑。
但只要他內心還敬重涼州、敬重涼州朝堂上的宇文循等人,他就不該拒絕這道鄭重的邀請,所以趙寄接過了帖子。
看完帖子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韓昭,韓昭依舊低頭看着書,像是一尊俊美的雕塑。
“師父,少主輝請弟子過去。”趙寄在以弟子的身份向韓昭請示,韓昭不給反應趙寄便一動不動。
最終韓昭閉眼輕嘆了一口氣,低應了一聲:“嗯。”
韓昭難得的服軟讓趙寄喜不自禁,他想笑,但又抑制住了,他起身:“師父稍等,弟子很快回來!”說完拔腿朝外面跑去。
二十歲的大小夥子,雖然在外面能裝出一副獨當一面的樣子,但一到韓昭面前立刻原形畢露,心性還像十四五歲的少年,喜怒都難以隐藏。
連宇文循都覺得韓昭太縱容趙寄了,才使他如今也不夠成熟穩重。
衛遙見事情告一段落也放心下來,扭頭去看着下人準備招待趙寄的飯食,宇文循則踏進屋子在趙寄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來:“你們師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宇文循看來趙寄是中山王三公子不算什麽壞事,趙寄雖不能為涼州效命了,但能聯絡劉賜與涼州的關系,促使兩軍聯手,從另一個角度幫助涼州。
劉賜不想一個對趙寄有絕對影響力、又立場不明的人呆在自己兒子身邊也可以理解。但這能斬斷趙寄與韓昭的師徒情誼嗎?不能,能斬斷這份情誼的只有他們自己。
退一萬步講,大不了這個父親趙寄不認了,雖然劉玄沒了,但有他宇文循在涼州還會沒有趙寄一席之地嗎?
趙寄還年輕,拎不清可以理解,但宇文循不明白韓昭為什麽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是在為趙寄要離開而悲傷嗎?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宇文循與衛遙夫婦對這件事的見解分析都很在理。
然而為趙寄未來憂心不已的韓昭與難以接受要離開韓昭的趙寄無法這麽樂觀地看事情。
不過宇文循有一點猜錯了,韓昭不是在為趙寄離開生氣,他是在為趙寄不走生氣。
韓昭不知道如何向宇文循解釋他內心的不安與苦痛,趙寄沒有任何根基,要做皇帝必須回到劉賜身邊、回歸翌朝宗室。
但劉賜根本不在乎他的兒子,而荊州還有個城府深沉、目的不明的公良尹等着趙寄,韓昭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為趙寄安排後路,無奈趙寄卻一副完全不領情的模樣。
韓昭非常苦悶。然而他不擅于向人傾述自己的內心,于是便不向人傾述,面對宇文循關心的問題,他淡淡回了兩字:“無事。”
談話終結在沉默中,宇文循還有公務要處理,起身離開,将空間留給了韓昭。
其實,還有一條路可以走:不讓趙寄認父。
韓昭不是什麽一言九鼎的君子,在公良尹威脅之下做出的約定違背了就違背了,只要趙寄不回荊州就不會有什麽影響。
但這個念頭只在韓昭腦中出現了一瞬便被掐滅。
他是為了将趙寄送上皇位來到此世,其他路不該出現在他的選項裏。
作者有話要說: 趙寄:師父為什麽不能像我愛他一樣愛我?
韓昭:我徒弟為什麽不能像我一樣以一個成熟男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跨服聊天N.0
忽然發現,趙寄好像一只舔狗,算了,自信點,他就是一只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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