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退燒
阿福從地上爬起來, 朝悲恸大哭的陳大喊道,“你夫郎在這兒呢。”
阿福喊了兩聲, 陳大才從悲痛的情緒中緩過來, 連跑帶爬的來到水缸旁,将陳氏摟在懷裏, 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哭了起來。好歹也是頂天立地行事粗犷的女人, 如今抱着夫郎哭的跟個孩子一樣。
阿福看的眼眶發熱, 在旁邊笑着提醒,“就只是暈倒了, 沒燒着, 連根頭發絲都沒燒着。”
提着桶的茶農們站在院子裏, 看着已經面目全非屋子, 覺得沒了救火的必要。屋子沒了就沒了,好在人沒事就行。
村長站在衆人前面,看着眼前的場景, 只覺得頭暈目眩,“這是怎麽回事啊,怎麽好好的着起火來了?”
路長歌随意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将身上外袍脫掉裹在林綿綿身上, 單膝從地上站起來, 她面容微冷,問村長,“蔡三呢?”
“蔡賬房被您砸暈了, 我怕出了好歹,讓人把她擡屋裏休息去了,如今人應該在我家呢。”村長看着路長歌懷裏光着腳的男子,微微一頓,試探着問,“這是少爺?”
路長歌看了她一眼,明明什麽情緒都沒有,卻覺得駭人的很。村長眼神移開,不敢再看。
陳大也抱着陳氏去了村長家,村裏就她家屋子多。
村長夫郎只收拾了一間房子,正給蔡三躺着呢。路長歌抱着林綿綿大步跨進去,讓人将躺着的蔡三從床上拽下去,小心翼翼得将懷裏的林綿綿放在床上。
“把她捆起來找幾個人好好看着。”路長歌給林綿綿掖好被角,将外袍穿上,坐在床邊看着林綿綿燒到顏色緋紅的臉頰,皺眉道,“去找大夫來。”
村長哪裏敢說個不字,唯唯諾諾的應了聲“好。”她讓人捆着蔡三關在柴房裏。
“這是蔡賬房,要是她醒了看到被咱們捆了起來,肯定要發火的。”有茶農不太敢動手。
村長氣的一把奪過繩子,自己動手,“蠢貨,是蔡賬房大,還是路管家大?林少爺差點被人火燒了祭天,路管家讓捆了蔡賬房,你還看不明白嗎?這裏頭肯定有蔡賬房的事兒。”
她這麽一說,衆人就明白了,怪不得飯局上路管家會揪着蔡賬房的衣襟。
村口的車婦在那兒等了一個時辰,遲遲不見蔡三過來,眸色暗了暗,直接自己駕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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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沒事,醒來後就好了,有事的是林綿綿。他本就高燒在身,如今又這麽折騰了一頓,一條命都沒了大半條。
大夫嘆息一聲,摸着林綿綿滾燙的額頭,“我給他再開點藥,吃了看看能不能挺過去。”
路長歌跟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床邊,眼睛不離林綿綿,像是沒聽到大夫的話似的。
村長擔憂的看着路長歌袖筒上的血跡,低聲跟大夫說,“要不要你也給她看看吧?”
大夫掃了路長歌一眼,擺擺手,“沒事,她身體底子好,剛才應該是急火攻心,不礙事的。”
說罷她出去找人跟自己一起去拿藥。
路長歌坐在床邊,掌心裏握着林綿綿的手指。他渾身滾燙,連平日裏微涼的手指此時都比自己的熱。
可林綿綿卻覺得冷,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身上蓋了三床被子都不行,腳底下手邊都塞了湯婆子,就這樣他還是冷的牙齒打顫,喉嚨裏溢出破碎的呻.吟聲。
路長歌脫掉鞋子坐在床上,将人帶被子整個抱在懷裏,胳膊箍着被子,壓着風。
林綿綿臉靠在路長歌懷裏,滾燙的臉蛋像是能透過層層衣服燙着路長歌的皮膚,燙的她心尖疼。
大夫開的藥路長歌費勁得喂進林綿綿嘴裏,他這次連撒嬌耍賴要吃糖的力氣都沒有,乖乖的小口吞着溫熱的清水,喝兩口吐一口。
路長歌就這麽坐在床上抱着他,阿福守在外頭,期間陳大夫婦想來探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走了。
他倆家都沒了,這事歸根究底都是路長歌跟林綿綿的惹的禍,若不是幫了他們,哪裏能招惹後頭的這些事?還差點賠上陳氏的命。
說起來,他們應該怪路長歌才是。
可冷靜下來細細想,這禍事也并非是路長歌求來的,她跟林綿綿也是受害者。屋子沒了就沒了,好歹人還在。
村長收留了陳大夫婦,讓兩人在屋子蓋好前先在她家湊合着住。至于其餘的事情,等少爺醒了再說。
衆人心裏都看的清楚明白,林少爺若是不醒,路管家根本沒心思問其他的事兒。
床上的兩人從中午到晚上皆是沒吃沒喝,林綿綿病着不覺得餓,路長歌心思全在他身上也沒胃口,飯菜擱在桌子上,一口沒動。
路長歌在床上枯坐着,想着全是她跟林綿綿在一起的場景。
她抱着路盞茶坐在巷子口,林綿綿跑向馬車扭頭轉身朝她笑。
林家夫婦出事,林綿綿跪在靈堂裏哭,她提着食盒蹲在他旁邊。
常家來人,林府出殡,林綿綿走在前頭,她默默的跟在後頭。
林家招管家,林綿綿站在臺階上,她站在臺階下,兩人眼裏皆帶笑。
除夕那夜,林綿綿追着自己跑,氣她拿炮吓人。
一點點一滴滴,都是以前路長歌不敢去想的。她只想着能守在林綿綿身邊就行,從來沒想過能離他這般近,近到現在能擁他入懷。
路長歌抱緊林綿綿,下巴抵在他額頭上,內心一片平靜。從一開始她便跟林綿綿說過,無論去哪兒,她都不會讓他孤單前行。
外頭的天慢慢黑了下來,也不知道到了什麽時辰,只能聽到屋裏油燈燈芯燃燒時爆出的“哔啵”聲。
路長歌不知道保持着這個姿勢坐了多久,坐的雙腿已經麻到沒有知覺了。直到懷裏的人動了動,路長歌低下僵硬的脖子,伸手探了探林綿綿的額頭,還以為是錯覺。
林綿綿熱,腦門上出了一頭的汗,伸手輕輕推了推路長歌的手臂。
出汗了。
路長歌鼻子一熱,心髒脹疼酸軟,低頭重重的親了下林綿綿的發旋,手指都激動的發抖。
她将林綿綿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自己扶着床柱慢慢挪下床,腿腳發麻,她穿鞋的時候膝蓋一軟,竟直接跪磕在了地上。
路長歌背着床跪着,一動不動,片刻後她慢慢擡手捂着眼睛仰頭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哭還是笑。
路長歌開門出去讓人送了熱水過來,村長沒敢睡,帶着女兒守着,如今聽到屋裏有動靜,皆是精神一振,莫說是熱水,路長歌就是要熱湯她也去熬。
村長見路長歌眼睛有些紅,心裏擔憂的很,“少爺他——”想問又不敢多問。
“退燒了。”路長歌聲音沙啞,但語氣聽起來卻是輕松。
“退燒了!”村長驚喜的眼睛睜圓聲音陡然拔高,她反應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壓低聲音,臉上是藏不住的高興,“退燒了好,退燒了好。”
路長歌端着熱水坐在床邊,不住的給林綿綿擦他額頭上的汗。
林綿綿慢慢清醒過來,只覺得渾身酸軟粘膩,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舒爽輕松,之前昏昏沉沉墜的腦仁疼的感覺一掃而飛,只覺得整個人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他側頭看着坐在床邊的路長歌。路長歌本就是一雙桃花眼,如今眉眼溫柔專注的擰着手裏的毛巾,露出半張側臉,更覺得深情勾人。
林綿綿手指輕輕動了動,攥着路長歌的衣角,喉嚨被煙熏的發幹晦澀,“你……”
路長歌怔了一瞬,猛的扭頭看他,眼睛因驚喜微微發亮。
林綿綿原本想問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覺得現在問出來已經沒了意義。他手指緩慢的松開路長歌的衣角,垂眸抿唇不說話了。
“對不起。”路長歌看着他縮回去的手指,眼睛光亮慢慢黯淡,原本挺直的腰背都彎了下來,啞聲說,“我沒能保護好你。”
她被別的事情迷了眼,忽略掉了林綿綿,險些使他丢了性命。
屋裏油燈光亮微弱卻不妨礙看東西,林綿綿眼眸動了動,瞥見路長歌袖腕上的血,她随着自己穿白,衣服上的血跡尤其明顯。林綿綿抿了抿幹澀發白的唇,心尖莫名抽痛了一瞬。
路長歌雙手捏着毛巾手腕搭在自己腿上,垂着眼眸,濃密的長睫落下陰影,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林綿綿伸出胳膊,手搭在路長歌手腕上,将指尖往下塞進她掌心裏,沒摸到傷口,心裏不由松了一口氣,“沒事,還好我也聰明。”
路長歌怔怔的回頭看他,林綿綿躺在床上臉色唇色蒼白,眉眼彎彎笑的溫柔。
以前路長歌告訴林綿綿,她不會讓他流落街頭,因為自己聰明。如今林綿綿這句話,正是回敬了她的那句話。
路長歌攥緊手心裏的手指,笑着點頭,半響兒沒能說出話來,直到林綿綿說渴路長歌才松開他的手。
林綿綿悄悄将被攥疼的手指縮回被窩裏,另只手輕輕揉着,側頭看着路長歌給他彎腰倒水,眼裏泛出笑意。
他剛才想問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只圖我家財,所以将我棄在了別處。
大火滔天時,林綿綿想的都是路長歌去哪兒了。那時阿福醒來問的話也是林綿綿心裏最想說的。
他竟跟林府裏的下人一樣,短短一兩個月就事事依賴上了這個人。
從陳家逃出去,站在大火面前,臉上熱氣撲面,身後寒風刺骨,林綿綿站在冰火兩重天中,身體裏頭五髒六腑颠倒錯位,身體外頭骨頭腳底疼的麻木,這種頭重腳輕的時候他想的還是路長歌。
林綿綿想,路長歌若是圖他的人,怎會在這時候不在?
如今看來,并非如此。林綿綿側眸看着放在床裏面的兩個包袱,垂眸抿了抿唇,路長歌還是在的,在他心裏,不然自己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還下意識的帶上她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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