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要庚帖

尚府裏尚母脆了一地茶盞花瓶, 也沒解氣,臉色氣成豬肝色, 在屋裏踱步, 面前跪着唯唯諾諾的管家。

這次事情沒辦好,怪不得尚母生氣。

“他這命怎麽就這麽好?”尚母手攥成拳往面前的茶幾上拍了一把, 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拍完後蜷起來的手指都在發顫。

雖說尚母沒指名道姓, 管家卻知道她說的是林府的林綿綿。這林綿綿非但死在六安, 還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好好的算盤落了空, 尚母怎麽能不生氣?

管家腰背彎的更厲害了, 頭低着, 大氣都不敢喘。

本以為這事已經夠讓尚母生氣了, 誰成想讓她更氣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林綿綿回壽眉縣的第二日,路長歌就親自上門來讨要庚帖,她連門都不進, 讓身旁下人搬了把太師椅,正對着尚府大門坐着,大有今日不還庚帖她就不走了的架勢。

尚家尚安娶了側室,林家沒有半分動靜, 衆人只當是林綿綿忍了這事, 畢竟如今他家中無人支撐,只能仰仗尚府。

她們雖對此事指指點點,覺得尚府做事不厚道, 欺負人家一個小少年,但這到底是人家兩家的事情。她們這些勉強能吃飽飯的人,何必去擔心人家吃山珍海味的?那不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嘛。

如今一看路長歌姿态強硬的坐在尚府門口,衆人眼裏發亮,擠擠挨挨的圍成一圈來看熱鬧。

路長歌向來無賴,先前之所以沒這般做,不過是給尚府留個臉面,畢竟不确定林家的事情是不是尚母做的。如今看來,是尚母先不要了這層面皮,那就怪不得她林府不給她臉了。

尚府門人環顧着外頭層層看熱鬧的人,面色不好卻又不敢發作,只得低頭好聲勸路長歌有事進府裏說。

路長歌嗤笑,雙腿交疊神色懶洋洋的靠在身後的椅背上,兩手随意的搭着椅子扶手,“我可不敢進去,萬一出不來了可怎麽辦?我不過是個小小管家,尚家主那般人物随手不就讓人将我打殺了?”

她眼底眸色幽深,說的話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門人忍了又忍,直起腰身皺眉說道,“路管家說的什麽話,我家家主豈是這種人,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家主怎麽會為難你?更何況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呢。”

路長歌手搭在扶手上扭頭往後看了一眼,挑眉勾唇,抱拳說道,“既然大家都在,那不如一起給我們林尚兩府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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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齊聲嚷着,“好!”

甚至有人嫌棄尚府做事不大氣,讓尚母趕緊出來,別占了便宜還賣乖,一邊讓女兒娶了側室一邊又霸着人林家少爺。

有人大聲道,“在場的諸位都曾受過林家的恩,如今林家主沒了,咱們豈能看着林少爺被人這般欺負?”

“對!”

“說的對!”

此話一出衆人呼應,竟齊聲嚷着,“還庚帖!還庚帖!還庚帖!”

路長歌笑,後腦勺靠着身後椅背,下巴輕擡神色睥睨,跟尚府門人道,“叫你家主子出來。”

這些路人裏有幾個是路長歌安排的人,其中最臉熟的就是個平日裏喜歡縮在林府巷子口的乞丐。今日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帶着幾個人混在人群裏帶節奏。

剛才那段話就是她喊出來的。

輿論之下,路長歌讓尚母想躲都躲不了。

門人看着叫嚷的衆人,臉色鐵青,聲音都冷了下來,“路管家莫要欺人太甚,你這若是這般,我就去報官了!”

路長歌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搭在扶手的手微微擡起,身後此起彼伏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

她道,“你去問問尚家主,她可敢随我去官府?”

外頭動靜鬧成這樣,府裏頭豈能什麽都聽不到?

尚家老爺子聽着外頭的聲音,氣的手打哆嗦,沉着臉說,“給他就是,咱家安兒還不打算娶他呢!”

他扭身跟臉色難看的尚母說,“如今吳氏胎兒也穩了,我有感覺他肚子裏的定然是個女孩,這可是咱家的第一個孫女,難不成你要讓她做個庶的?這事我可首先不同意。”

尚母一言不發,下颚緊繃,臉沉着,下巴微收,眼珠上翻露出眼白,整個人顯得格外陰翳,她手捏着身下椅子扶手,周身氣息陰冷,堂屋裏伺候的下人無意間瞥了她一眼,吓得險些連氣都不敢喘。

尚安聞聲過來,她擡腳進門,打破屋裏令人窒息的氣氛,“娘,把庚帖給我,我還她就是,讓路長歌在門口鬧算個什麽樣子。”

尚安心裏不悅,她本就打算更換庚帖,路長歌何必還要鬧上這麽一出讓人看熱鬧。

“是啊,還她,咱們不稀罕。”老爺子手裏拐杖往地上一杵,發了話。

尚母是個孝順的人,饒是老爺子不發話,這庚帖今日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還給林綿綿。她心裏清楚,這次沒殺了林綿綿,日後怕是沒機會了,這庚帖留不住。

先前尚母之所以有恃無恐,仗的就是兩家都是要臉面的人,不會把事關林綿綿聲譽的事情鬧到明面上。

奈何路長歌從不按常理出牌,她這般不管不顧的鬧,就跟赤手空拳一頓亂錘一樣,生生打死了尚母這個老尼姑。

路長歌不鬧出這動靜還罷,事情還有回旋餘地,可如今事情鬧出來,她無賴的堵在門口,今日若是尚府不還庚帖,怕是連臉面都不要了。

再說,這事不能鬧上衙門。

“還就還吧。”尚母割肉一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她側身看了眼尚管家,皺眉點了點頭,示意她去将庚帖拿過來。

尚管家動作很快,片刻後便捧着一個錦盒過來,打開給尚母看了一眼,林綿綿的庚帖就躺在裏頭。

“安兒,你拿去給她吧,免得人家說我尚家欺負綿綿。”尚母嘆息一聲,讓管家将錦盒遞給尚安,“本想體體面面的還回兩家庚帖,誰成想竟鬧成這樣。”

尚安接過錦盒,轉身出去。

尚府大門打開,尚安擡腳邁過門檻走出來,她站在臺階之下跟路長歌對視。

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尚安本該能俯視路長歌,奈何對方氣勢更盛,擡起下巴眼神輕蔑,像是坐在椅子上的人是她尚安,站着俯視的是路長歌。

尚安心裏一凜,換了換臉色,走到路長歌面前,“你何必如此,鬧成這樣兩家臉面都不好看,綿綿是個男子,你如此這般置他臉面于何地?”

尚安覺得這種私事不該搬上衆人的視線,就如男子家的月事女人不該知道一樣。

路長歌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實際上她的确笑出了聲,看着尚安越發冷峻的臉,她道,“臉面?尚府還有臉面嗎?我家少爺行事清白,如今不過是讨回自己的東西罷了,哪裏丢了臉面?”

“我知道了,人越是沒有什麽越在乎什麽。”路長歌擡手摸了摸臉,輕輕拍了拍,語氣輕蔑眼裏帶恨,“你們若是要臉,何至于有今天這出?”

易峰書院金字學堂裏的禀生,口才豈是尚安這個要“臉面”的人能說的過的。

她冷着臉,将錦盒拿過來遞給路長歌,“希望這事綿綿知情。”

聽着她話裏隐含的威脅之意,路長歌微微挑眉。綿綿何止知道,她臨出門的時候林綿綿眼睛晶亮的站在門口送她,就差跟着過來吶喊助威了。

路長歌接過錦盒,打開仔細檢查了一番,見真是綿綿的庚帖,她頭微微偏了偏,身後捧着紅托盤的下人上前一步,将托盤上的盒子遞到尚安面前。

兩家在衆人的注視下,更還了彼此的庚帖。

尚安讓人收下,擡頭掃了眼圍在門口的衆人,垂眸跟路長歌說,“能回去了吧?”

路長歌站起來,挑唇帶笑看着尚安,往前走了幾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

她俯身輕聲在尚安耳邊說,“告訴你娘,這事沒完。”

路長歌說完往後退了兩步,臉上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笑模樣,尚安愣在原地,沒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路長歌卻是不管她,先是轉身朝衆人拱手作揖,“今日之事謝過大家了,有大家在,我家少爺饒是一人支撐着林府,心裏也是不怕的。”

她這話放低姿态,聽的衆人熱血沸騰,就差拍着胸脯告訴路長歌,林少爺她們壽眉縣的百姓護着了!

林府的人将太師椅擡走,路長歌垂眸将庚帖拿出來仔細的收進懷裏,至于錦盒,則是嫌棄的随手往後扔在尚安腳邊。

得了庚帖,路長歌頭都沒回直接走了。

尚安看着路長歌的背影,眉頭越擰越深,想着她附耳說的那句話,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攥起,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路長歌回來的時候,林綿綿跟路盞茶一大一小并肩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瞧見她回來,兩雙四只眼睛齊齊亮了起來,看的她心頭一軟,眼裏帶笑,“少爺。”

林綿綿站起來朝路長歌小跑過來,停在她面前,擡着頭水靈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

“拿回來了。”路長歌低頭從懷裏掏出庚帖。

若不是顧忌着形象,林綿綿險些歡呼着蹦起來。他從得知要害他的人也在壽眉縣後,臉上就沒怎麽有過笑容,今日是第一次笑的這麽開心,兩眼彎彎帶着光亮,臉頰上的酒窩深深的陷了進去。

林綿綿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的軟,讓人想欺負他。路長歌手指動了動,覺得陽光下仰頭看她眼裏帶光的林綿綿真是太好看了,好看的路長歌想當衆親他。

路長歌喉嚨緊了緊,別開視線,在林綿綿伸手要從自己手裏拿庚帖的時候,故意将手臂舉高,讓他夠不着。

林綿綿:“?”

林綿綿不解的看着路長歌。

路長歌花瓣似的眼尾上挑,嘴角抿出笑意,輕咳兩聲清清嗓音,說道,“這東西我替少爺保管着,絕對不會落入旁人之手,少爺放心就是。”

林綿綿眼睛睜圓,難以置信的看着路長歌,“???”

她還真就當着林綿綿的面把庚帖又塞回懷裏,手捂在胸口,笑的勾人,“若是少爺覺得不公平,我可以把我的庚帖抵押給你。”

“……”林綿綿抿唇瞪她,臉蛋氣鼓鼓的。

路長歌笑的更開心了,招呼上路盞茶,“今天真是個好日子,走,中午阿姐下廚咱們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路盞茶歡呼一聲,蹦蹦跳跳的去牽林綿綿的手,仰頭問他,“綿綿哥哥想吃什麽,讓阿姐做。”

路長歌聞聲也回頭看他。林綿綿瞪着眼前的女人,用輕軟的語氣說着陰恻恻的話,“不如吃頓紅燒狐貍,或者清蒸大灰狼也行?”

他這庚帖才剛從狼窩出來,就又掉進了虎口,當真是命苦啊。

作者:路長歌:(一臉認真義正言辭)少爺,不能吃野味

林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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