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鹽

出發那日, 趙義站在碼頭上等路長歌,遠遠瞧見她拖家帶口的過來, 怕被她秀個眼瞎影響應試心情, 便擺擺手示意自己先進去等她,順道選個房間。

碼頭上聚集了許多人, 多數都是來送考生的上船的。家長握着孩子們的手,細聲叮囑遠行趕考的諸多事項, 甚至有些說着說着父女倆人就抱頭痛哭起來, 場面看起來一度像極了生死離別。

“銀錢夠用吧?”有男子抽噎,叮囑身前從未遠行過的女兒說道, “在外頭莫要苦了自己。”

像這樣的聲音, 在碼頭上最是常見。孩子遠行, 家長最擔憂的莫過于她們身上銀錢是否夠用。

瞧着身後的兩艘大船, 有些人不由再次感慨尚家心善,用商船運送考生對于這些窮苦人家的學子來說,可是省了一大筆錢。

路長歌從馬車上跳下來, 轉身去扶林綿綿,随後将躍躍欲試打算往下蹦的路盞茶一把掐住腰肋,将人老老實實的提溜下來。

“其實不用送的。”路長歌從小厮手裏接過包袱,看着林綿綿嘆息一聲, “你送的越遠我越舍不得。”

林綿綿臉蛋發熱, 神色局促的看了眼腿邊的路盞茶,輕聲說,“你路上小心些, 應試結果不重要,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路長歌笑着伸胳膊牽起林綿綿垂在身側的手,握在掌心裏捏了一下,沖他挑眉,“誰說結果不重要?我若是去考,那便是沖着舉人去的。”

花瓣似的眼尾上揚,波光潋滟的眸子裏是滿滿的自信,她說這話時身上仿佛帶着光,看的林綿綿移不開眼睛。

若是旁人荒廢了這麽久的學業還說這話,林綿綿定要說她口氣輕狂為人自負,光聽言語就知道是個不靠譜的。

可當這話從路長歌嘴裏說出來,林綿綿就莫名信服,覺得她定然會說到做到。前後對比,可謂是雙标至極。

路長歌說,“我日後入贅,必要以舉人身份入贅。這樣以後不管有再優秀的女人出現,她都比不過我。”

路長歌以後定然是那舉人裏飯做的最好的,做飯裏最有經商頭腦的,有經商頭腦的人裏長的最好看的,長的最好看的人裏最心甘情願入贅的。不管是橫着比還是豎着比,她都是最優秀的那個。

只有如此,林綿綿配她才不會委屈了。

林綿綿抿唇笑,看向路長歌的眸子溫柔帶光,默默收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心裏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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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尚府下人已經在敲鑼催促考生上船,說莫要耽誤了時辰。

路長歌往那邊瞥了一眼,趙義已經選好了房間出來站在船頭甲板上等她了。

林綿綿不舍的看着路長歌,另只手不由自主的攥着她垂下來的寬大衣袖,眼睛巴巴的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像會說話似的,訴說着他的不舍。

路長歌垂眸對上這雙眼睛,不由心口發緊滿腔別離傷感,她深吸口氣,伸手撩開林綿綿額前碎發,垂眸在上面輕輕印下一吻,“等我回來。”

熱氣拂面,額頭的觸感濕潤柔軟,林綿綿唰的下紅了臉。路長歌半蹲下來,擡手捏着路盞茶白.嫩的小臉,叮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莫要偷懶不看書。”

她皺皺眉,又補充道,“不許淘氣,不許多吃糖,不許惹綿綿生氣。”

路長歌一連好多個不許,跟個喋喋不休的中年男子一般。路盞茶想不通,為何對着綿綿哥哥時神色飛揚溫柔幹脆的阿姐,對着自己時就跟個唠叨精一樣。

路盞茶心裏不平衡,微微扁扁嘴,可到底是舍不得路長歌,沒忍住伸手踮腳抱住她的脖子,臉蛋蹭蹭她的肩膀,甕聲甕氣的說,“茶茶都聽阿姐的。”

他一撒嬌,路長歌心一下子就軟了,諸多交代只化為一聲嘆息,擡手撫撫他後背,低聲說,“乖。”

她借着這個姿勢,趁林綿綿聽不見,眸光閃動,連忙抓緊時間跟路盞茶交代,“我不在的時候,府裏不許有別的女人進來。凡是有人趁我不在時刻意讨好綿綿的,統統讓人給我往死裏打。出事了回來我擔着。”

路長歌生怕有人趁自己不在來撬她牆角。

“……”路盞茶偷偷擡頭看了眼站在路長歌身後的林綿綿,跟他對視時臉上一派溫順乖巧,甚至揚起大大的笑臉,随後低聲跟路長歌說,“阿姐放心,茶茶都懂。”

“回來給你帶吃的。”路長歌站起來,掌心揉揉路盞茶的腦袋,看了林綿綿一眼,沒再耽誤時間,擡腳往船上走去。

路長歌走到半路福至心臨突然扭頭往後看時,林綿綿牽着路盞茶還站在原處,見她回頭,原本跟霜打過的小白菜似的兩顆小腦袋立馬揚起笑臉,雙雙跟她揮手再見。

路長歌笑,再無顧忌的往前走,府裏她都交代好了,不會有任何問題。

路長歌想,等這次秋闱回來,那件拖了許久的事情,也該塵埃落定了。

見路長歌跳上甲板,趙義朝她招手,“我以為你會帶上他倆呢。”

路長歌笑着搖頭。兩人往船艙裏走的時候,迎面碰上尚安以及跟在她身側的尚管家。

尚安看見路長歌,眉頭皺了皺,差點脫口而出問她怎麽在這兒?路長歌在林府當了大半年的管家,尚安險些都忘了這位曾是易峰書院“金”字學堂裏的禀生。

既然她在,那綿綿剛才是不是在碼頭上?

尚安心裏微動,頓時頗為後悔自己上船上早了。

她跟路長歌沒什麽好說的,兩人見面連頭都沒點,直接忽略了彼此擦肩而過。

尚安目不斜視,反倒是她身旁的管家多看了路長歌幾眼,随後将下人叫來低聲叮囑幾句,“留意路長歌的動靜,莫要讓她接近貨倉。”

下人點頭退下,隐在船艙暗處,時刻盯着路長歌的房門。

尚管家以為路長歌路上可能不老實,誰知道她進了房間後就沒怎麽出來過,據下人回報,說路長歌跟趙義一直在屋裏看書。

尚管家目露不屑,覺得路長歌是臨時抱佛腳。不過她老老實實的也好,免得多生事端。

商船載着考生一路通行無阻,但凡碰到想要巡查的水軍,尚府便會把那面“奉旨趕考”的旗子拿出來。

水軍見了旗子只得作罷,生怕沖撞了考生,被這些文人将事情捅到聖上面前。她們偶爾漏查幾艘商船倒是無妨,可若是得罪了考生耽誤了秋闱,到時候怕是官職不保。

也正是因為這麽個原因,這些水軍向來不願意去觸秋闱的黴頭。平日裏跟孫女似的商船,可勁的借着這小半個月的時間在她們面前揚眉吐氣。

離省城碼頭越來越近,尚管家提了一路的心可算是松了一口氣,覺得此行順利無比,可謂是個肥差了。

同行的商船慢慢靠岸,考生從船艙裏面鑽出來站在船頭甲板上往前方看去。

已經到了省城,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目的地靠近而變得雀躍激動,感覺此刻胸腔內豪情萬丈,随時都能進貢院下筆寫文章。

可商船越接近碼頭,考生們便越發現有些不對勁。碼頭上有不少身着甲胄腰側帶刀的官兵在那兒守着。

按理來說就算是為了派兵保護考生,也不該這般嚴陣以待?這些官兵的打扮瞧起來不像是為了迎接考生,而像是等着緝拿罪犯。

這些自命不凡覺得身份高人一等的考生哪裏受得了這種待遇,當下就有激進之人高聲詢問,“我等是來鄉試的,為何要留在此處接受盤查?”

此話一出,激起無數回應。

前方碼頭的動靜過大,尚府這邊的商船想聽不到都難。

尚管家微微皺眉,讓人去探聽探聽出了何事。

不一會兒便有下人神色慌張的過來回話,說前頭有官兵正在檢查商船。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查出不少東西。

商人向來重利,這麽有善心運送考生的舉動多半是有所企圖,幾乎是一查一個準,就沒幾個幹淨的。

但是這些商船都不是走私,最多利用考生逃稅而已,知州大人也并非是要趕盡殺絕,全都看在考生的面子上放行了。

下人越說尚管家越害怕,如果知州是來查稅的還好,可怕就怕在她目标并非如此,看知州如此做派,像是在等大魚。

而這次來省城的商船裏,明顯沒有比尚府的商船更大的魚了。

尚府的船遲遲不敢靠岸,已經引起學子們的不滿了。她們聚集在甲板上鬧,說若是再不停靠,她們可就“幫”她們靠岸了。

尚管家出去查看,見這群鬧事的白眼狼學子裏就數路長歌最是顯眼,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用言語左右撩撥挑唆,鼓動學子們的情緒。

尚管家氣的不輕,垂在身側的手攥的死緊,差點讓人把路長歌從船上扔下去!

這個糟心玩意,老老實實了一路,感情就憋着壞等着這時候呢!

尚安可不知道自家的商船有問題,見船遲遲不靠岸也是疑惑,不由詢問起尚管家,“船不靠岸,可是有什麽事情?”

尚管家哪裏能跟她說實話,當下支支吾吾的,敷衍說馬上就靠岸。

這邊商船已經引起岸上知州的注意,她側頭詢問身旁之人,得了回應後立馬着人使船将尚府的那兩艘商船逼着強行靠岸。

四艘官船駛來,明明是八月份的太陽,尚管家卻吓的渾身冷汗淋漓雙腿發軟,好在她這些年跟着尚母經歷了不少事,這才勉強維持着面上的冷靜。

官兵控制住躁動的考生,着人上船搜查,将那些麻袋搬出來,挨個用利刃劃開。

白花花的大米從麻袋裏露出來,尚安神色不悅,質問官兵這是什麽意思?何時商人經商竟得不到絲毫尊重了?

尚管家也立馬揚聲說道,“今日考生都在,你們便利刃相見,若是驚吓了學子們,試問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擠在甲板上的考生哪裏見過這個陣仗,臉色早已吓的刷白,聞言不由小聲議論,似乎也覺得官兵行事不妥。

更有脾氣差些的,直接厲聲責問,問官兵領的誰的令?竟如此粗暴行事!若是驚吓了她們耽誤了鄉試,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路長歌聞言不由揚聲說道,“官兵查船實屬例行公事,我們只管等着便好,若是有人連這些小場面都害怕,我看她也沒必要進貢院了,我朝用不着這等無用無膽之人。”

此話一出,衆人瞬間安靜下來。此刻誰若是出聲那就代表她怕了。衆人彼此較着勁,硬是忍着怒氣。

尚安看向路長歌,正要質問她是什麽意思,就見蹲在地上在米粒裏扒扒撿撿的官兵站了起來,冷硬如鐵的聲音陳述着一個事實,“米裏有鹽。”

簡單的四個字,便讓在場的不少人白了臉色。

尚安更是直接愣在原地,鹽?

米裏有鹽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尚家的商船裏運了私鹽?

朝廷向來明令禁止鹽的私自售賣,而尚府卻拿她們這群考生當做擋箭牌偷偷運送私鹽!

考生們瞬間就炸了,若不是有官兵事先将她們攔住,場面定然混亂不堪。

吵鬧怒罵聲中,知州在官兵的簇擁下走過來,尚管家戰戰兢兢的擡頭去看,目光從知州臉上落在她身旁的另一個人身上,驚的睜圓了眼睛,失聲嚷道,“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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