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出發

曼阿果然又喝了許多酒。

這個活潑的獸人雌性, 約莫是和沉悶的布魯斯相處久了, 可以叽裏呱啦一刻不停的說下去。從北區風物, 到部族人情，直到酒館打烊還意猶未盡。

“等你們在獸神面前宣示的那一天，一定要記得叫上我們。”臨走時, 曼阿向沐樊再三強調。

布魯斯有些無奈，把走路都不太利索的曼阿擺正：“走罷，我送你回去。”

小鎮的風雪在此時初停，度虎族在與酒館遙遙相對的另一端。

核磁風暴将來之前, 各個部族的雌性都被獸人嚴密保護，鮮少離開部落一步。唯有曼阿不一樣。以他的性子, 只要他想出門, 沒人能攔住他。

每日黃昏, 曼阿會跟着度虎族的獸人們來布魯斯的酒館幫忙, 一直呆到酒館開門的最後一秒，才心滿意足的被他送回去。

“部落後天就要南遷了。”一片寂靜中，曼阿忽然低聲道。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 擡頭看向布魯斯時眼神閃閃, 不知為何竟有一絲央求的意味。

布魯斯看着他：“我知道, 你不要亂跑。”

“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曼阿忽道：“那我也不走。我想好了。”

“不要胡鬧。”布魯斯皺眉。沒想到曼阿卻是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比獸人矮上兩個頭的青年在此時毫無威懾力，像只小貓一樣露出尖利的爪牙。

“聽好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兩人的争執很快吸引了度虎族值守獸人的注意，生怕部落雌性被欺負, 兩個獸人掄起拳頭就向這裏跑來，在看到是布魯斯的時候卻是無奈。這個情形，百分百是曼阿在纏着他。

“哎，是曼阿回來啦。”

部落沉重的鐵門被吆喝着推開。磁場紊亂蔓延之後，一切機械都停止運轉，只能倚靠人力維持。

曼阿沒有回頭，那攥住布魯斯衣襟的手卻是忽然伸了進去，挑出來一個粗糙的挂墜。那是一個焐不熱的石雕，在布魯斯胸口依然冰涼，上面隐約能看到獅子的輪廓，刀法生疏無力，像是出自幼年雌性之手。

“你不讓我留下來，是因為這個？”曼阿直直問道，一眨不眨的看向布魯斯，明明淩厲的眼神卻又說不出來的卑微。

布魯斯搖了搖頭：“不要多想。”

曼阿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再次落下的鐵門內，他昂着下巴，又變成了那個度虎族高傲任性的雌性，只是眼睛有些發紅。

“布魯斯。”有獸人上來招呼。他看了眼曼阿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北區磁場有點不對，我們臨時改成明天出發，沒有告訴他。明天——我們會想辦法把他帶走的。”

布魯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謝了。”

“說什麽呢兄弟。”那獸人嘆氣：“族裏會把曼阿照顧好的。等夏天到了，再去酒館找你。”

布魯斯點點頭。臨走時交給他一個包裹：“等度虎族遷居完了，勞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曼阿。”

那獸人一口答應：“放心。”

昏暗的夜色下，布魯斯終于消失在了小徑的盡頭。

立時有獸人湊過來八卦：“剛才那個吊墜是什麽？看不出來啊，曼阿這麽死心塌地的對他，還帶着別的雌性送的東西——”

很快他的腦袋就被敲了一下：“胡扯什麽呢！那是衣獅族的東西。”

少頃的沉默。

“衣獅族，唉……”衆人一陣唏噓，眼中有些不忍，卻是誰也不願在南遷前提起這麽沉重的話題。

陸夢機與沐樊回到客棧時，饒是深夜，一衆禦虛弟子仍是精神奕奕。

沐樊進門時，齊刷刷十幾雙眼睛擡起，包括宗主在內，像極了等待第二天郊游的小學生。

見兩人空手而歸，宗主這才正色：“怎麽了，可是沒抓到？可需要幫忙。”

等到沐樊簡述了事情的經過，宗主方才放心下來。

“核磁風暴會在一周後覆蓋墨山。所以我們明天就會行動。”沐樊道。

一衆禦虛弟子立刻打起了精神，眼中按捺不住的興奮。

“清珏的三個防守點都在這張地圖上，南六布防較重，需要勞煩師兄了。”

禦虛宗主幹脆應下，點了幾個弟子一道。

“西五，慎獨，明秀席雪。”

陸夢機忽道：“加上五個妖衛。”

沐樊向他微微點了點頭。禦虛弟子經驗不足，有妖修從中協助，他亦是可以放下心來。

炭筆的筆尖移向最後剩下的布防點，就是離墨山祭壇最近的山徑，連衛星地圖中也看不真切，在布魯斯的地圖中則是被标注為極其危險。

“明天早上，我會和執鏡長老從這裏上山。一切小心。好了，散會。”

衆人散去之後，留下來的只剩下宗主與秦慎獨。

一臺被拆卸了一半的通訊終端放在了桌面上。

“晚上八點開始，已經收不到任何通訊了。”秦慎獨的表情有些凝重。

磁場紊亂。

“信號放大器也沒有任何作用。”

沐樊伸出手，在信號元件上輕輕撥弄：“放大器沒有用，除非附近有信號基站。”

他與陸夢機對視一眼，皆是想到了視頻中清珏在墨山搭建的基站。

“明天各組分別行動，如果靠近墨山還無法通訊，就一切以你們的判斷為準。”

宗主點了點頭，秦慎獨卻是有些驚訝：“可我——”

“慎獨。”宗主拍拍他的肩膀：“用梅花障堆起來的怪物，總歸比不上咱們劍門精英弟子。不用怕，再說，禦虛宗遲早要交給你們。”

望向沐樊時，他卻是又加了一句：“務必小心。”

畢竟沒有人知道，清珏究竟留了什麽後手。

北區初春的清晨從五點開始，能夠休整的時間并不多。

見沐樊并無睡意，陸夢機便陪他四處走走。

小鎮的建築大多低矮，被落雪覆蓋後一片靜谧。寬敞的院落裏有兩張屋檐下的石凳，坐在這裏能看到遠處地勢低矮的梯田，和不知哪個部族亮起的火光。

讓人無端便生起一種錯覺，似乎已經在這裏安安靜靜住了許多年。

“南區部族更多，和星盟多有往來。北區要更淳樸。”陸夢機說道。

沐樊道：“無怪他們不願意南遷。”

“等風暴過去，他們還會再回來的。”

兩人坐在屋檐下，間或聊起清珏、禦虛宗、妖都，或是六百年前的往事。淡淡的天光倒映在雪地裏，将兩個拉長的身影攏起。

直到地平線上升起炊煙，方覺晨光初現。

陸夢機忽然想起了什麽：“這裏的風俗與藍星倒是不同，據說是因為獸神的存在。”

沐樊訝異。

“在獸神面前宣誓締約的伴侶，都能見到獸神的真身。”

沐樊瞥了他一眼。

陸夢機繼續一本正經道：“既然是來旅游，不去一趟總歸可惜。”

沐樊低低一笑：“你想去？”

陸夢機側身看着他，輕聲道：“我聽你的。”

熹微的晨光散落灑下，在大雪初霁後帶着懶散的暖意。青年原本就精致的眉眼微微颔起，細密的睫毛投下好看的陰影，遮住其中細碎的光和溫柔的笑意。

陸夢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連呼吸都忍不住放緩。

他甚至有一衆奇異的妄想，在這個時候，只要他開口，阿樊就會給出那個他朝思暮想的答案。但他卻是抑制住了這種沖動。

阿樊說過，要給他考慮的時間。

至少——等這件事畢。他所求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直到元嬰、返虛乃至渡劫之後都要把道籍牢牢的合在一起。

檐角下，陸夢機又撚起了其他風俗異聞拿來說道。獸神是潘多拉崇拜了萬年的原始神靈，在獸人的身上，确實有不少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奇跡。祭祀、巫醫之類的神秘學科研究，也是星際考察團中非常熱門的學術項目。

“斜頂的神廟是祭祀的。”陸夢機指向遠處：“被枯草覆蓋，就是巫醫的。阿樊你看——”

陸夢機忽有所覺，側頭時，卻發現沐樊在看着自己。

沐樊勾了勾嘴角，才向着他指向的方位看去。

陸夢機卻是頓在哪裏，乍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沐樊莞爾。

日頭漸升。

小鎮遠方逐漸有了人氣，客棧內也傳來了動靜。

第一次在藍星外歷練，一衆禦虛弟子皆是興奮的一宿沒睡。好在有修為支撐倒也無事。按照年輕弟子的說法，當初選擇辍學修仙，就是為了更加健康的熬夜。

早飯後，整裝待發的布魯斯也出現在了客棧門口。

他的腰間別了一把彎刀，上面烙印的圖騰和獸紋如出一轍。刀刃上能看出修補過的痕跡，顯然陪伴他經歷過不少厮殺。

在他的身後，阿七和阿諾雄赳赳氣昂昂的站着，他們在昨晚的比試中贏過了老師的另外兩名弟子，被允許擔任另外兩路的向導。

阿七不過堪堪二十歲，性格跳脫的很，雖然仍是對昨晚把他拖了一路的沐樊心有餘悸，卻是很快和與自己同隊的禦虛弟子混熟。

“我是被老師撿來的，如果不是老師，我早就死在雪地裏了。所以我也沒有部族。我是獨行俠！”

在被同伴揶揄了之後，阿七顯然不服氣：“胡扯！我雖然矮了點，以後肯定會有雌性喜歡我的！就像曼阿喜歡老師一樣！”

明秀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好啦，你這個身高，在藍星還是很容易脫單的。”

阿七一雙眼睛好奇的看向明秀，欲言又止。

明秀：“嗯？”

阿七終于開口：“你……你們長得有點奇怪，會有雌性喜歡你們嗎？沒有雌性喜歡，你們是怎麽繁殖的？”

“……”明秀就要拔出的佩劍被席雪匆忙按下，她惡狠狠的等了阿七一眼。這破孩子，到底會不會說話？！

雞飛狗跳中，宗主一聲招呼：“走了。”

隊伍終于安靜了下來，向着遠方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