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脫困
沐樊是被凍醒的。
沒有焦距的視線內一片昏暗。
經脈內空空蕩蕩, 靈力完全被禁魔區紊亂的磁場壓制, 就連神識也無法探出。
沐樊驟然伸出手摸索, 卻只有冰涼的石塊和不知是什麽金屬的殘骸。受了重傷的陸夢機不知蹤影。
沐樊心裏一緊,卻忽然屏息靜默。幾乎就在一牆之隔,有腳步聲傳來。
“祭祀說過,他就在附近。”
“早上那麽大動靜,還沒抓到人?!”
“不是祭祀要的那個。聽說了沒,如果誰能抓到人, 就是部族的第一勇士, 位列墨羽大人之上!”
“這也要有命去抓啊——這次死了多少人?二十六個!”
“別忘了, 這可是禁魔區。管他元嬰金丹, 都不是成年獸人的對手。”
腳步聲漸遠, 沐樊咬了咬舌尖, 強迫自己找回意識,悄無聲息的在黑暗中摸索。然而陸夢機卻沒有留下任何記號。
早上, 祭祀,抓人。
事發時,另外兩隊禦虛弟子, 包括布魯斯距離禁魔區仍有一段距離, 這群獸人所說的“大動靜”,很可能就是陸夢機。
他需要知道陸夢機的下落。
沐樊深吸一口氣, 将因為寒冷而僵硬的手指微微屈伸。适應了光線的視線裏逐漸露出一些輪廓,像是一處建築的殘骸,與昏迷前截然不同。身下的泥土被完全凍僵, 仍是能分辨出殘留的血跡。
在大羅金仙都與凡人無異的禁魔區,哪怕最輕微的傷勢都有可能致命。他無法想象陸夢機是怎麽把人引開的。
沐樊把微微顫抖的指尖握住,再展開時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的狀态并不好,沒有靈力壓制,當年碎丹的舊傷在經脈中翻騰。然而與六百年前被清珏制住時相比,卻又天差地別。琉光劍就在他的手上,腰間暗扣內還有一把銀色的小型槍支。
且他知道,如果現在不走,圍聚在這裏的獸人只會越來越多。
沐樊把暗扣打開,動作卻忽然一頓。他清楚的記得暗扣有三枚,此時兩枚都已經解開,上山之前,陸夢機遞給他的是一把嶄新的手槍,此時卻已經上膛,只要打開手動保險就能射擊。
六顆子彈,一發不少。
陸夢機離開的時候,已經替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沐樊的指尖在槍膛上微微摩挲,片刻休整之後,一步一步向出口走去。
禁魔區內,風暴肆虐,寒冷徹骨。即使失去了神識感知,出于修者的本能,沐樊仍是能察覺到無孔不入的高強輻射。就像一把把小刀在磋磨着神經末梢。
長滿肉瘤的雄鹿,還有異常碩大的野兔,都是這把刀子下光怪陸離的産物。
這棟建築物極大,在先前巡邏的獸人離開後安靜如同死寂。沐樊的腳步聲放的極輕,在空曠逼仄的角落仍是能聽到微小的回聲。
故而當窸窣的聲響從身後傳來時,沐樊的神經一下繃緊。他迅速回頭,琉光劍蓄勢待發,光線微弱的視野中,卻只能看到來時空蕩蕩的路。
他下意識低頭,只見一只蜥蜴從廢墟中鑽出。
紅褐色的身軀只有手掌大小,兩眼帶着無機質的鋒芒。它從沐樊身旁爬過時歪着腦袋看了他一眼,尾巴上沾滿了粉塵與泥土,下一秒已是不見蹤影。
它的變異,顯然是在速度上。
沐樊不再深究,繼續向着出口摸索。不知是否是巧合,他來來回回又遇到了那蜥蜴幾次。它似乎是在翻找食物,每一次出現,附着在尾部粘液上的泥土都會多出一些。
十幾分鐘後,廢墟內的光線終于有了變化。
微弱的光從一處狹小的出口透出,沐樊靜默聽了許久,确定周圍無人之後,正待一步跨出,身後卻又一陣窸窣,竟是那蜥蜴先他一步竄了出去。
想來,自己是被當成了探路人。
沐樊搖搖頭,下一秒卻神色陡變。
紅褐色的蜥蜴并未如願蹿出,而是被黏在了一張憑空出現的網上,兩只原本冷淡的眼睛不斷收縮,又是驚懼又是哀求的看向沐樊。
這張網薄如蟬翼,似乎塗抹了什麽液體,将出口完全封死。那蜥蜴的兩只腳爪在短短幾息之間已是從雪白變為深紫——沐樊已經可以想象的出,如果剛才走在前面的是自己該是怎樣的光景。
琉光劍虛劃幾道,堅韌的網絲盡數掉落。
卻在劍尖拉扯到一處時,清脆的鈴聲驟然響起。
沐樊當機立斷,與其走回廢墟等待甕中捉鼈,不知趁此離開。他握住琉光劍的手腕微微收緊,那脫困的蜥蜴則忙不疊的蹿出——然後被一只細瘦的手臂一把撈起,扣入桶裏。
那手的主人擡頭,正好對上沐樊的目光。
廢墟外是灰蒙蒙的天,分不清白天黑夜,而這是一個年幼的獸人。
他向沐樊笑了笑:“阿哥,我怎麽沒見過你。這蜥蜴是我捉的,但是你長得好看,諾,等我烤好了分你點吧。”
沐樊看了他幾眼,把琉光劍放下,低聲說了句好。
小獸人約莫十二三歲大,穿着很是樸素,一只手拎着桶,另一只手被繃帶懸在脖子上。桶裏的蜥蜴正在憤怒的向外扒拉,卻不知為何怎麽也出不來,只堪堪兩只小眼睛氣鼓鼓的看向沐樊。
有那麽一瞬間,沐樊甚至以為它能聽懂剛才的對話。
沐樊不再看它,收回視線時,在獸人少年的手臂上一晃而過。
看獸紋,這顯然是個墨山族的少年,但代表資質的獸紋卻顏色淺淡。
走出廢墟,沐樊才終于摸清了大概的位置。他方才藏身的廢墟,是堡壘旁的一座偏遠的瞭望塔。向這樣的石塔有六七座,前來“掘金”的獸人大多把目光放在了堡壘的殘骸上,加上陸夢機掩飾得當,粗略搜了幾次之後就不再留心。
他跟在少年身後不急不慢的走着,在灰暗的天色下,隔了太遠,沒有修為加持,任誰都看不清他就是墨山族在找的獵物。
少年挑選的路,都是異常偏僻。
“才遷到禁魔區,族裏房子都不夠。”獸人少年倒是毫不在意沐樊的沉默,他自說自話也惬意的很:“路遠了點,阿哥你要是累了要告訴我。”
“蜥蜴烤了好吃,煮了不太爛,吃起來咬不動。”
眼見着那桶裏的蜥蜴就要目眦欲裂、拼死跳起來咬人了,沐樊忽然開口,輕聲道:“你的手怎麽了?”
“傷了。阿爹說要兩個月才能好。”少年聳了聳肩道:“只能狩獵這些小玩意兒了,要不然我和阿爹都沒得吃。”
“你的父親呢?”
“死了。”
“抱歉。”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少年的木屋。與他所說的一般,這裏在整個墨山族都地處偏僻。那蜥蜴被少年用細線綁了,動彈不得的趴在案板上,一開始看到沐樊的時候還眼睛間或一輪,到了後來已然放棄,像一條安靜的鹹魚。
沐樊又同他聊了幾句,直到少年倒了茶。
茶水清冽芬芳,蒸騰的熱氣帶着淳樸麥香。
沐樊将茶杯轉了轉,放在桌上。
“你不喝嗎?”少年奇道。
“不了。”沐樊笑了笑,差點晃花了他的眼:“畢竟被下了毒。不過,還是謝謝你把我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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