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兇獸
少年的瞳孔一縮, 有晦暗不明的光芒快速閃過, 又迅速被微笑掩蓋:“你在說什麽。”
然而再度看向沐樊時, 他卻笑不出來了。
沐樊依然坐在那裏,面色疏離而冷淡。與墨山族全然不同的深黑色瞳孔帶着冷色的光,明明在看着他,卻又像是面前空無一人。
他眼裏有着荒漠一樣的氣勢。
少年一頓,将掌心攥緊藏入身後。有那麽一瞬間,眼前的青年幾乎和他最畏懼的身影重合, 帶着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可他又與清珏祭祀不一樣, 具體是哪裏又分辨不出。
下一瞬, 墨山族少年面色又恢複了平靜:“阿哥, 你是要走了嗎?”
按照祭祀的說法, 這位墨山族的要犯身受重傷, 體格與獸人相差甚遠,定不是自己的對手。
沐樊點了點頭, 不置可否。
他推開椅子,在少年甚至有些期待的目光中向門外走去,卻堪堪停在了距離木門三步之遙的地方, 側過頭來。
暗淡的日光在青年的側臉上打下分明的光影, 像是最精致無暇的瓷器,卻讓屋內的墨山族少年臉色陡變。
在沐樊的面前, 布置好的陷阱無形無跡,淬了毒的蛛絲就連眼神最好的成年獸人都未必能分辨,距離他不過堪堪半臂——獵物卻沒有如願以償入套。
琉光劍驟然出鞘, 明亮如雪。
少年咬咬牙,知曉布局被看穿,霎時如一道虛影撲上。他只有一只手能動,故這一擊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且他有着十足的把握——
就算“神力”再強,在禁魔區內也沒有任何作用。這也是他敢于獨吞眼前“獵物”的原因。
然而下一秒,恐懼無端在他臉上蔓延。
這不對。
他分明已經扭住了沐樊握住劍柄的手,可掌心卻被鐵片劃過,一片冰涼。刺痛後,手肘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巨力挾持,緊接着整個身體一個踉跄,向自己親手布置下的陷阱沖去。
“你——”慘叫聲被掐斷,在倒下去的一瞬,少年被猛地扼住了喉嚨。
這一次,他終于又看到了沐樊的正臉。
“你……禁魔區……沒有……”因為氣血翻湧而接近紫紅的臉上,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沐樊。
沐樊挑起了眉毛,露出一點譏諷的笑容,卻又歸于平靜。
那挾持要害的右手終于放松,墨山族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息,卻一動都不敢動。他膝蓋癱軟,眼神畏懼,腦海中一片空白。禁魔區竟然對眼前的雌性毫無影響,方才那讓自己着了道的力量分明就是祭祀口中的“神力”!
追獵者與獵物終于對調。
沐樊松開的手和譏诮的笑,在少年看來都成了玩弄獵物的手段——在“神力”面前,只要對方一個念頭就能輕易把他碾死。
他并不知道,沐樊攏在袍袖內的右手此時正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
“如果誰能找到人,就是部族的第一勇士。清珏是這麽說的?”沐樊淡淡問道。
少年畏縮着腦袋,面色慘白點頭:“大、大人,我也是被逼的,我真的沒有——”原本裹住右手的繃帶因為剛才的變故而散落,露出來的是一角紫黑色壞死的皮膚,和腐爛一般的惡臭。
就像是陸夢機找到的,那只變異雄鹿屍體一樣的死氣。
沐樊只掃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動機。
墨山族資質最低的獸人,強輻射下受傷的右肢,沒有修為支撐,只能全身逐一壞死。除非立功,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祭祀的青眼,被賜予修為。故才铤而走險。
卻也給了他難得的機會。
沐樊的聲音依舊冷淡,不急不緩,将吐息時的氣血翻湧不着痕跡的壓下:“早上,你們也是這麽找到人的?”
少年的聲音發顫:“我、我不知道,聽說是在廢墟裏找到的,所以才找了些蛛網。大人饒命!我——”
“人呢?”
“跑、跑了。”見沐樊不出聲,他連忙補充:“墨羽長老一直帶人追到白柚林,祭祀說他遲早會自己出來,就讓長老們都回來了。”
沐樊的視線直直的看向他,從吐息的頻率,眼球的轉動,到細微的表情。
“白柚林?”
“裏面不能狩獵,沒有獸人能在白柚林呆過一晚。”
“帶我過去。”
少年一驚,下意識擡頭,正對上沐樊無機質一般的視線。明明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眼睛,卻讓人打心底裏發寒。他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只因為沐樊又說了一句:
“你可以試試,讓墨山族都知道,人是你帶出來的。”
禁魔區的白晝似乎只有短短幾個時辰。
天空中暗淡的光源很快就歸于沉寂。那密布在整個木屋內的蛛絲布置的極其精巧,只需拉動一根就能收網,被沐樊毫不客氣的收繳。臨走時,案板上差點被烤的蜥蜴似有所覺,對着沐樊眼淚汪汪。
下一秒,纏在它身上的細絲被利器挑斷。那蜥蜴不敢置信的趴了半天,才倏忽蹿下案臺。他圍着沐樊轉了三圈像是表達感謝,又對着那墨山族人的右手作勢要咬,卻是被沐樊攔住。
他仍是需要獸人帶路。
紅褐色的尾巴甩了甩,那蜥蜴似乎有些生氣,順着門縫竄走,轉眼就消失無蹤。
啓程時,依然是沐樊走在後面,就如同來時一樣。只是走在前面的人要乖覺了許多。
卻只有沐樊知道,如果少年此時發難,即使是還未成年的獸人,仍會逼得沐樊動用最後的保命手段。先前小屋內的搏鬥,不過依仗的是他修劍多年的經驗。
那讓獸人少年畏懼的力量,不過是将他手腕扭轉的一瞬借力打力。
沐樊的體力消耗極重,結果與他預想的沒錯,生活在以“神力”為尊的部落中而被邊緣化的少年,潛意識裏也會将一切未知與恐懼歸結為“神力”,再難生出反抗之心。
禁魔區的夜晚,比白晝要寒冷許多。
夜風在耳邊呼嘯,紊亂的磁場在整個雪原肆虐,僅僅是五米之外,一切聽覺、視覺都被阻斷。砂石與雪片被飓風裹挾,擦過裸露的肌膚如同利刃。
清珏幾百年來的籌劃卻在此中終于能一窺端倪。
在背離墨山基地的方向,有無數帶着熒光的亮片,兩兩相聚不足三米,裸露的凍土下能看到斑駁的地基,延伸出錯綜複雜的路徑。
那走在前面的墨山族少年一刻也不敢偏離腳下的“路”。當年修“路”的時候死了不少獸人,即使此時被沐樊挾持,他仍是不敢輕易嘗試迷路後的死法。
因為他清楚知道“路”的外面有什麽。
走到一處,墨山獸人忽覺身後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大着膽子回頭,只看見沐樊在彎腰查看什麽。借着幽微的光,灰蒙蒙的視野裏看不出什麽,他眯起眼睛,在終于看清那物事之後驀地毛骨悚然。
那是一具族人的屍體。
黑色的豹子腹部翻開,傷口猙獰,屍體卻異常幹癟,像是被吸幹了血肉,半邊身子被啃的只剩骨頭,配上死不瞑目的雙眼,任何人看了都要脊背發寒。
前方撲通一聲,是那墨山族少年一個腳滑驚坐在了地上。
沐樊恍若未聞,他伸出手,在黑豹屍體的傷口周邊翻找。獸人的屍體帶着腐爛的臭味,卻又夾雜着妖異的梅香。梅血凝固後依然是淡淡的鮮紅色,而在傷口的周邊,也能見到斑駁的紅褐色。
紫電劍的劍鋒,墨山族的屍體,和陸夢機的血。
沐樊心中咯噔一聲,收回了手。
讓屍體白骨斑駁的咬痕顯然不是陸夢機的,墨山獸人的皮毛有着可防備練氣四階的防禦力,這片荒原上潛伏的危機遠遠不止墨山族一個。
“白柚林還有多遠。”
那獸人少年磕磕絆絆道;“還有一半的路。逆、逆風要走兩個小時。”
“繼續。”
冰冷的荒原上又恢複了沉默。
屍體的血跡已經凝固,周圍卻沒有打鬥的痕跡。屍體是被風吹過來的。
又是一陣飓風卷過,帶着腥臭味的沙土将視野完全遮蔽。風比兩人出發時要更為激烈。那走在前面的獸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些驚惶。他回頭想說話時,卻發現吃了一嘴的幹土。
風不對勁。像是核磁風暴的征兆。
深灰色的沙塵遮天蔽日,穩固的凍土開始輕微的抖動,像是遠方有龐大的動物族群在逃命遷徙。弱小的物種遇上核磁風暴,只有滅族的份,包括獸人。
那獸人少年趕忙眯住眼,向着身後的沐樊跑去。方才他一直懼怕遇上值守的族人,沒想路上卻空空蕩蕩。他原本以為是族人都在奉命搜尋廢墟,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大、大人!”
沐樊擡起頭,他的神色依然冷淡,臉色卻明顯比剛才要蒼白。
“說。”他低聲道,似乎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那墨山族少年神色微頓,似乎總覺得哪裏有異。面前的青年穿着出現時的玄色長袍,外面圍着在木屋裏掃蕩的劣質皮草。然而即使心中起疑,他卻絲毫不敢忤逆。
“……是核磁風暴。”
沐樊挑起了眉毛,一言不發。
“兇、兇獸也會跟着風暴過來,族裏從來不會在這個時候出門。”在說道兇獸的時候,他上下嘴唇打了個哆嗦:“我們還去、去不去白柚林了……”
“去。”
“可那是兇獸——”約莫是生存的本能爆發,原本畏縮的獸人少年此時終于有了勇氣忤逆,看向沐樊的眼神滿是荒謬。
兇獸一旦來了,就算是身具“神力”也未必能從中逃生,更何況自己?!
此時他萬般後悔自己在廢墟裏布下的網,後悔把這個魔頭從廢墟裏帶出來,貪心不足蛇吞象。此時跑也是死,留也是死,他竟是在這個關頭忽然冷靜了下來。
再看向沐樊時,心中的疑窦更深。
他記得族中長老在禁魔區外面的模樣,“神力”護體,威武非凡。天寒地凍之中,那些被滅掉的小族裏,雌性瑟縮在火堆旁,地上是他們獸人的斷肢殘軀,族裏的長老卻裸露着胳膊,談笑風生——是了,被“神力”眷顧的人,根本不會怕冷。
更不會在寒風中裹着皮草還面色蒼白。
妖風呼嘯更烈,凍土下的震顫由遠及近,從輕微到劇烈,原本白茫茫的雪原上似乎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巨影,像小山一般高聳,還在向着他們的方向緩緩靠近。
沐樊的視線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那墨山族少年因為畏懼而佝偻的腰身在此刻終于挺直,他一言不發的看向沐樊,面部因為過于激烈的情緒而扭曲。
“你騙我。”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在禁魔區裏,你根本就沒有神力。”
沐樊把視線從他連上移開,又去看遠處的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然而那少年卻徹底癫狂,他快步向沐樊走來,纏在紗布裏的右手因為過于激動而脫出——這是一只向從噩夢裏伸出來的手。裸露的皮膚像是焦炭,又帶着不自然的紅色,每一塊皮肉都在迅速新生又迅速腐爛。他的指節異常粗大,被輻射污染最深的三個手指已經腫脹如胡蘿蔔大小,半塊還未剝落的指甲上留下黑綠色的膿狀液體。
這只手在下一刻就向沐樊襲來。
“你騙我。”他的眼裏又是絕望又是瘋癫:“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沐樊一個側身,堪堪躲開。
“因為你,全是因為你。”那聲音益發凄厲:“如果不是你,墨山族就不會遷入禁魔區,父親就不會死,還有昨天,昨天阿爹他——”
沐樊冷然開口:“閉嘴,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它在看着你。”
少年卻恍若未聞。
從出生在墨山族的那一刻起,他都活在憋屈之中。資質不高的父親,在遷入禁魔區之後,因為修路死在了雪原裏。阿爹再嫁之後,在基地內的爆炸中被火焰吞沒。甚至連他自己也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右手。
即使這樣,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核磁風暴裏。生命的最後關頭,一切憤怒像是找到了發洩口,他的兩眼一片血紅,全身都叫嚣着要複仇,要拉着面前的人墊背。
他并未發覺,沐樊放在劍柄上的手已經移開,探入腰間的暗扣,指尖有銀光一閃而過。
緊接着,一柄小巧銀色的槍支驟然出現。
雪原遠處的黑影逐漸逼近,迷霧之中終于露出了一雙眼睛——銅鈴一般大小,血絲遍布,約莫有三個成年獸人的高度。它有一張類似人類的臉,卻又長滿了紅棕色的毛,臉頰是唯一光滑的部分,因為長滿了深色的肉瘤。
兇獸。
那墨山族的少年背對着它,依然全神貫注盯着沐樊的槍支,猙獰的五官發出荷荷的怪笑:“你要殺了我?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沐樊搖了搖頭,他的視線終于移到了少年的身上:“你該恨的,是清珏。”
少年的笑容更加扭曲,腐爛的右手如雷電般襲來:“那又有什麽關系?我能殺的,只有你。我都要死了,我也要你死,還要你和這只手一樣——”
沐樊一頓,一聲嘆息。
原本要打開手動保險的動作停了下來。
下一瞬,少年的慘叫在半空中響起。利爪貫穿了他的腹部,身後垂涎已久的兇獸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那墨山族少年仍是沒有死透,在兇手的爪刃下像是脫水的魚一般掙紮,緊接着又是一聲慘叫,他的右臂竟是被整個撕扯而下。
雪原裏終于沒了聲息。
墨山族少年并不知道,槍口一開始對準的就不是他。
迷霧裏,終于顯現出了兇獸的全形。這是一只變異的長臂猿。就在剛才,它貪婪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少年的右手上,此時半個右臂被他吞吃入腹,布滿血絲的雙眼裏竟顯現出了一絲餮足。
幾瞬之後,餮足隐去。它再次把目光看向了沐樊,雪地裏唯一的活物,腥臭的口水滴到了凍土上。
回應它的,是驟然響起的槍聲。
凍土再次震動,長臂猿因為左眼被擊中吃痛而嚎叫,過長的腳爪在雪地裏暴躁踩踏,塵土、雪片還有食物的身體組織、內髒碎片崩做一團,與姍姍來遲的核磁風暴相遇。
而沐樊已經消失無跡。
一切歸于平靜。
許久之後,長臂猿的怒吼再次響起。
它捂着左眼,憤然發現原本自己的戰利品、少年的另外半截右臂殘肢上,竟然趴伏了一個偷食者。巨猿的腳掌如勾就欲将它踩碎,沒想那偷食者卻身形靈巧,三兩下就消失在了雪地裏。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紅褐色的蜥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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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