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狩獵

沐樊醒來的時候, 窗外飄着灰蒙蒙的雪片。

開門的一瞬, 一群在門口蹲了許久的小獸人作鳥獸散, 許久才再次探出腦袋。

“和阿爹說得一樣诶！他可真好看呀……”

“他會留在部落裏嗎？我能去找他玩嘛？”

沐樊披上外衣，一腳踏入門前的積雪，低頭時對上一張異乎尋常的臉。毛茸茸腦袋霎時藏在了樹後, 一閃而過的半邊臉上被銀質的金屬面具遮擋。

這群幼崽裏，有不少都帶着銀質的面具、護腕或是護膝，只有極少數皮膚裸露在外。不知是什麽部落習俗。

沐樊一直走到神廟門口，遺族的勇士背着彎刀, 在集市的最北邊集結。

看到他出現，不少獸人都露出了驚愕與好奇的目光。

諾亞倒是比昨天多看了他幾眼, 訓斥了幾個不安分的年輕獸人後, 騎上那匹變異的雄鹿率先向部落外開路。

核磁風暴後的雪原勉強能搭上幾分晴朗意味, 風迎面打來的時候依然寒冷徹骨。沐樊沉默的跟在隊伍裏, 長袍換成一身勁裝，厚實的圍巾裏只露出一雙眼睛。

饒是如此，投向他的視線依舊熾熱不減。

狩獵隊行進了約莫一個鐘頭, 到達了第一個駐紮點。碩大的雨布被兩根衡量在斜坡上撐起, 獸人們默契的開始動工。

在禁魔區的荒原內, 陽光與熱量稀少而珍貴。為了維持體表溫度和節省體能，狩獵隊所選擇庇護所的并非潘多拉星常見的臨時帳篷，而是雪洞。

一位獸人正在雪洞邊緣布置，無需側身就有人把枯枝不斷遞過來。

“謝了，兄弟。”那獸人撣了撣手, 回過頭去，卻差點沒腳下一滑掉進雪洞裏。

沐樊搖頭：“不客氣。”

那捆枯枝原本用藤蔓結實纏住，累積起來也有一人高。平時都是兩個獸人合力才能拆開，也不知道眼前的雌性是如何操作——那獸人眼中一陣恍惚。

然而很快，他的大腦就一片空白。昨日傍晚，部落裏将新來雌性的美貌傳的神乎其神，真正近距離去看，比他想象中更有一番沖擊。那獸人張開嘴，臉色通紅，半天也蹦不出一個字。

沐樊問：“這些樹枝是做什麽的？”

“隔、隔熱。”

“雪洞裏不會冷嗎？”

“生了火就行。到了晚上，最冷的是雪原的地上。”

不遠處，諾亞的視線從地圖上擡起，頻頻落在沐樊身上。

一位護衛撓着頭解釋：“他……他要幫忙，我們也不好攔着。”

諾亞眯起眼。比起幫忙，他倒是覺得那個名叫沐樊的雌性似乎有着其他的打算。青年在臨時駐地的各個地方穿梭，表情看似靜默，眼神實則異常專注。一些最基本的駐營手法，看過之後一次就能上手。他學習的速度極快，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多派幾個人盯着他。”他吩咐道。

“族長，這——就算人是墨山族來的，他圖啥啊？赤土都搖頭了，您——”

“讓你盯着你就盯着！哪來這麽多廢話！一會兒狩獵看緊了。”諾亞想了一下，又道：“等會兒就當成失手，放點東西進來，看看他的反應。”

紮營丢下重物之後，狩獵隊正式向北方進發。

即使再有懷疑，當看到沐樊毫無怨言冒着風雪跟上，諾亞身邊的獸人仍是動容，面露不忍。

“如果冷了就喊一聲。”有人低聲同沐樊說道。

沐樊搖頭道謝。

在他的袖口，紅褐色的蜥蜴尾巴一閃而過。這座部落中，不少獸人都養了共生蜥蜴。赤土原本跟着的是神廟裏的老巫醫，這次狩獵隊出發後，他卻是晃晃悠悠的跟了上來。

有了蜥蜴帶路，一群人少頃就抵達了事先标記好的狩獵區。

“趴下。”

年邁的獸人打了個手勢，強力弩箭被架好，在積雪皚皚的地平線盡頭，一群雪兔若影若現。

——如果還能被稱之為兔子的話。

成年的變異雪兔約莫兩米，共有六只着地的腳掌。皮毛呈灰色，與不少獸人裹着的皮草質地相同。從背面看去，像是一座油光水滑的小山，轉身之際——卻是十足的噩夢。

因為攝取過多變異能而極其豐腴的臉上，與人臉有七八分相似，嵌在灰白的皮毛裏詭谲至極。

這群獸人顯然早已适應了異獸千奇百怪的長相，随着第一根弩箭破空而出，狩獵的戰鼓終于被敲響。獸人統共分為三隊，前鋒以諾亞為首組成頭部，中堅力量是經驗老道的獵手，帶着古怪且叫不出名字的陷阱，像尖刀切入獸群的後方。

最後一隊，站在獵場的最外圍，氣氛一派輕松。

“族長他們從來不會失手。異獸只會往陷阱的方向趕，絕對不會向這個方向跑。狩獵時，大家都想跟着族長，只有猜拳輸了的才會站到這裏。”那先前挖雪洞的獸人向沐樊解釋：“變異兔的弱點在唇瓣上方的肉瘤，除此之外還有點麻煩。不過，有族長他們，理論上來說，躺在這裏睡一覺也是可……以……”

獸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由遠及近，粘膩的腥臭味順着一陣罡風飄來，一只受了驚的變異兔雙目通紅，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這裏奔竄。

“閃開！”

驚叫聲陡然響起，就連狩獵場上的獸人都吃了一驚。唯有諾亞老神在在，看向沐樊的方向。

獵場的外圍，全然想不到有這一出的獸人們連忙拿起各自武器，諾亞擡手如電，又是一根弩箭射出，與異獸擦肩而過，卻是逼迫得它不得不直直向沐樊沖去。

站在沐樊身邊的獸人不擅近戰，只覺得一摞子雪塊跟着勁風兜頭而下，再沖上去時就連兔子尾巴都抓不到。一時間人聲嘩然，洽此時身邊有人靠近，腰間的骨矛驀然被一道力量扯起——

眼看着身嬌體弱的雌性就要被異獸撞倒，諾亞終于打了個唿哨：“行了。”

瞅了半天，既沒有在人臉上看到畏懼，也沒看到墨山族受到刺激時的瞳孔灰變。

站在沐樊身邊如同背景板的一人倏忽行動，身形如重錘向異獸沖去，卻驀地露出有些驚訝的眼神。

異獸上唇瓣上方的肉瘤已經被一柄長矛擊穿。

異獸晃了兩晃，轟然倒地。那長矛的主人迅速被獸人們圍攏：“不錯啊！”“兄弟啥時候練的？可以了啊！”“你這骨矛終于不是裝飾品了！”

那獸人一臉茫然：“我……沒……”

另一邊，原本負責陷阱的老者頗不贊同的向諾亞走去：“該适可而止了，這下相信人不是墨山族的了吧？”

諾亞點點頭，掃了一眼此時插在雪地裏的長矛，啧啧低頭：“有趣。”

等帶着獵物回到營地，日光已經偏西。

終于被部族接納的沐樊幾乎收到了單身獸人們最熱烈的歡迎，狩獵意外的始作俑者諾亞則受到了嚴厲批評。

篝火中，年輕的族長一臉煩悶，西瓜刀一樣的眉毛擰到一起，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狩獵是關系部落存亡的大事，無論因為什麽都不能拿狩獵開玩笑。”

“今天是異獸，再發生一次，你的族長威嚴在哪裏？！”

諾亞從雪洞裏走出，拎住一個獸人：“沐樊在哪裏。”

“他……又跟狩獵隊出去了……”

“去哪了？！”

“他只問了句大人的坐騎，立刻就有不少單身獸人自告奮勇帶他去看鹿……”

諾亞只覺得糟心無比。他花了大力氣防備墨山族奸細，殊不知真正該整治的是自己的部下——一群腦子裏除了肌肉就只有荷爾蒙的傻蛋。

“等吧。”諾亞幹脆道：“天黑之前他們不敢不回來。”

一面卻又暗自不屑。

變異鹿只有最英勇的獸人勇士才能馴服。帶着雌性圍觀鹿群算是什麽本事？雌性在見識到異獸的強大之後，只會更加崇拜唯一擁有這尊貴坐騎的自己——也不枉當初花了整整三天和這只鹿耗上。

然而狩獵隊的歸來卻比所有人都預想的要晚。

臨時搭建的基地內，諾亞正指揮獸人布置可愛的小雌性專用雪洞，柔軟的皮草被溫暖的燭光照亮。

“把晚餐端進去，我有要事和沐小公子商量。”諾亞毫不遮掩的濫用自己的特權，一回頭，卻被失魂落魄的狩獵隊吓了一跳。

他眉心一跳，人群裏沒有沐樊的身影：“人呢？人哪去了？！”

“沐小公子……馴服了一頭變異鹿，說麻煩我們替他向巫醫大人道謝，打了個招呼就走了……說是要去白柚林。”

“你們不會攔下來？？”

“攔了，打不過。族長您來也打不過啊！”一位獸人弱氣申辯：“當初您馴服那頭鹿用了多久？三天。他——就只用了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