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制空權

沐樊被龍鹫載起的一瞬, 基地內形式逆轉。

無數沖入堡壘之中的墨山族人在視野下愕然驚惶, 龍鹫所過之處逃竄如蝼蟻。

禁魔區內, 擁有制空權就等于擁有壓制性的優勢。

晨光微茫的天空之中,被陸夢機松開了束縛的龍鹫肆意飛旋,粗壯的下颔始終叼着墨山族人的屍體, 即便咀嚼時血紅的雙眼仍不斷泛着冷光,在腳下挑選下一個獵物。

那沖在最前面的墨山獸人只覺得頭頂一涼,粘稠腥臭的液體落在了頭上,站在他附近的獸人臉色陡白, 他伸手一抹,一灘混雜着兇獸唾液與族人肢體碎片的物事滋滋作響, 緊接着一聲驚呼, 他的身體已然懸空, 身體不自覺的這起——脊椎已是被突然靠近的龍鹫咬斷。

遠處, 諾亞依然因為驚訝而合不攏嘴:“他是誰?他怎麽做到的——這可是龍鹫!”

明冉凝視着空中,輕聲道:“你記得嗎,他說過, 他的獸人在白柚林。”

基地內因為龍鹫而亂成一團, 坐在遠處的清珏陡然對上了那雙鮮紅如血的瞳孔。

“祭祀, 墨羽大人回來了——”

清珏的面色一片蒼白。

他的緩緩轉過頭去,那獸人被他冰寒的眼神吓了一跳。

清珏起初以為陸夢機在放縱那龍鹫肆意狩獵,眯眼望去時,卻仍能看到他牢牢桎梏在兇獸脖頸上的手掌。堡壘下,墨山族獸人擠作一團, 他們湧向哪裏,哪裏就必然發生慘案。人群如同無頭蒼蠅,即便僥幸與龍鹫手下逃生也難保不會被族人踩踏在地。

這座墨山族最堅固的基地在一旦之中分崩離析。

清珏的手腕忽然開始顫抖,又像是不自然的痙攣:“回撤,把他們攔下來。”

“祭祀,這……怎麽攔?”

“金丹獸人呢?讓他們都滾過來——”

“祭祀大人,可、可是,這裏是禁魔區……”那獸人向來不敢反駁清珏,此時卻心亂如麻。禁魔區,一切修士都與凡人無異,除非能找到另一只龍鹫——可白柚林都被燒了,又去哪裏找另一只?

與其他堡壘別無二致的祭祀居所內,此時一片死寂。

比龍鹫更讓他們恐懼的,卻是清珏。這位坐鎮墨山五百年如神祇一般的祭祀,從未如此時一般。他的整個身體都在痙攣,即使還是那張令人敬仰的臉龐,卻像是失去了獸神的眷顧——仿佛是那個無往不利的獸神附身在慢慢抽離。

“墨羽大人!”忽然有人開口。

目光順着門口看去,一身狼狽的獸人神色肅穆,向着清珏大步走來。

“清珏。”墨羽只說了一句:“我們現在走,去聖山。”

墨山族的祭祀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回頭,依然死死的盯着龍鹫飛過的方向。

他沒有發話,卻是所有人都知道,通往聖山的路隐秘狹隘,墨羽所說的“我們”不是指墨山族,而是指他與清珏。

“大人,那基地呢……”有獸人大着膽子問。

墨羽頓了一下,溫聲開口:“我會把基地的那把鎖交給你,只要點燃火引,龍鹫就能逼退。記住,只有等祭祀離開,一炷香之後才能點燃。”

“那聖山……”

墨羽的眼中一派平和,似乎只是在吩咐微不足道的小事:“祭祀身體不好,等我們從聖山出來,論功行賞。還有,”他最後丢下一句話:“攔不住龍鹫,就把那個遺族巫醫再抓回來。”

一句“論功行賞”很快在獸人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把小巧玲珑的鑰匙被交給了大長老,另有幾隊獸人迅速向基地外圍奔去。

龍鹫的脊背上,陸夢機眯着眼,仍在基地內不斷搜尋。

清珏将每一處堡壘都建造的一模一樣,被龍鹫虜來拷問的墨山族獸人亦是不知道祭祀究竟住在哪裏。

到了一處,他忽的目光如電:“墨羽——”

吃飽喝足的龍鹫俯身而下,卻幾乎在同一時刻,一聲獅吼響起。

“諾亞!”沐樊眼神陡凝。陸夢機在他開口的一瞬便扯住龍鹫的逆鱗,那龍鹫吃痛,一個回轉便向呼救的方向飛去。

墨山基地的一側,諾亞化作的雪獅正被一群獸人包圍,死死的将明冉護在身後。看到龍鹫出現,兩人皆是露出了驚喜之色。

為首那墨山族獸人臉色一片灰白。只要再多一息——他就能捉住這兩人去挾持沐樊。這獸人卻也幹脆,在兇獸腥臭的巨口向他襲來之際,利落的給了自己一刀。

那匕首上摻了毒,很快他的表情就僵硬扭曲,帶着一種布滿死氣的虛妄:“你們等着,龍鹫又如何?等大長老——”聲音戛然而止。

陸夢機一聲冷哼,對獸人所謂的後手顯然極其不屑。

沐樊從龍鹫的脊背上一躍而下,陸夢機的視線緊随着他。龍鹫原本還想舔舔那獸人的屍體,驀地被陸夢機拍歪了頭,登時又是憤怒又是委屈,猩紅的雙眼轉個不停。

“喲,”陸夢機氣樂了:“本尊就逮到這一只蠢鳥,毒死了上哪兒捉去?”

那龍鹫聽了個半懂,咕嚕咕嚕的也不知道說些啥。

陸夢機打完了給了它顆甜棗——在兇獸那令人驚怖的腦門上極其敷衍的摸了兩下。龍鹫被摸的一臉懵逼,兇悍的眼神中竟是露出少許茫然。

雪獅再次變作了獸人諾亞。在沐樊從龍鹫上跳下的一瞬,他瞳孔微微收縮,最終因為青年無事而放下心來。諾亞此時連頭發絲都狼狽淩亂,臉色因為激烈的困鬥而略顯疲憊,向沐樊道謝時卻故作矜持的點頭,獸化後偏白的發色被撩起,像只悶騷的白孔雀。

陸夢機眯着眼。

緊接着,他徑直走到沐樊身側,大大咧咧的湊到青年皎白的脖頸上,如同宣誓主權一般蹭了一下。

諾亞終于憤憤移開了目光。

沐樊回過頭去,正對上陸夢機頗為惬意的眼神,男人的左手随意勾在他的肩側,明明蹭了他一身貓氣,表情卻一本正經。

他眉頭一皺,低聲道:“右手怎麽了?”

陸夢機微頓,随口道:“傷筋動骨,等事畢休養個幾天就好。”

他的視線在沐樊臉上反複摩挲。在白柚林的三天裏,最可怕的不是龍鹫,不是毒霧,而是離開沐樊之後的未知——當核磁風暴肆虐時,他幾乎耗盡了所有自制力才克制住頂着風暴去尋找沐樊的沖動。

陸夢機此時右臂被繃帶層疊纏起,傷口被嚴絲合縫的遮住,看不清具體。

沐樊仍要開口說什麽,卻被陸夢機打斷。

他做了個口型:清珏。

那廂,從虛驚中走出的明冉終于恢複了往日的明朗,目光在兩人間轉了轉。另一邊,諾亞依然看天看地看雪看獸人就是不去看陸夢機,讓明冉恨不得對這慫樣踹他一腳。

雪地裏,沐樊對那群膽戰心驚的墨山族獸人走去。陸夢機默契的把跟在後面趕着龍鹫,無需下令,兇獸就對着一衆食物涎水橫流。

分開審訊時,沐樊只問了三個問題。清珏的位置,基地的能源中樞,其他基地的地圖。

很快,六個完全相同的答案交到了他的手上。

墨山族在禁魔區中一共有三個基地,這一處為純軍事基地,堡壘林立,除祭祀外,僅有被“賜予”修為的成年獸人居住。

能源基地則在東南兩公裏處。其中一人為了活命還額外給出了訊息,墨羽交予大長老的鑰匙就在基地的能源中樞。

“去能源中樞。”

明冉的目光有些茫然,似乎想問些什麽,卻最終沒有多說。離開基地時,他又望向那棟禁锢他的堡壘,眼中冰涼一瞬而收。一側身,卻發現沐樊正看着他。

“我想留在這裏。”明冉低聲道。

諾亞迅速開口:“不行。你跟着沐樊他們,我留下。基地裏還有近千墨山族獸人,你要是出事——”

沐樊卻是打斷:“明冉,我希望你能來。”

明冉一頓,終于點頭。

他沒有再問沐樊要去能源中樞的理由,諾亞則皺眉思索,他記得在堡壘時,沐樊盯着那冒着蒸汽的屋檐看了許久,還有能源樞紐處,莫名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似乎幾人中,唯有陸夢機知曉沐樊的打算。

向基地東南,雪原在日光下空曠明亮,霧霭散開,雪停後的第一個早晨清淨疏朗。龍鹫在半空中撲騰着骨翼,一個盤旋後落地。

“有人進去了。”陸夢機說,又指了指身後:“那個方向,有五十幾個人在向墨山基地走。”

明冉眼睛一亮:“是族裏的狩獵隊!”

沐樊開口:“讓他們也過來,莫要靠近基地。”

陸夢機點頭,指着諾亞:“你,上來。跟我去喊人。”

諾亞一聲不吭的爬上龍鹫,那兇獸喉中咕嚕一聲,鼻孔中冒出兩道白煙。

龍鹫的脊背寬厚粘膩,指使他上來的男人正坐在不遠處,翹着腿懶懶的看着他。諾亞硬氣的沒有出聲,學着陸夢機的樣子用雙腿卡住龍鹫的脊骨。然而緊接着兇獸雙翼一振,騰空而起——毫無防備的獸人遺族族長直接趴伏成了一攤。

不僅禁魔區中,就連整個北區,乃至潘多拉,有飛行經驗的獸人都寥寥無幾。而對高度的恐懼,幾乎是所有陸行生物的共性。

陸夢機不屑挑眉,打了個響指,捏着那兇獸的脖頸,一個俯沖向下飛去。

諾亞再擡起頭時,神色複雜而豔羨。身位獸人,他再清楚不過面前的“示威”,但卻又清楚知曉他與自己天塹一般的差距。

雪原之中,遺族的狩獵隊在龍鹫沖破薄霧的一瞬驚懼萬分,無數長矛向這肆虐白柚林的第一兇獸擲去,無一不是徒勞。

為首那獸大聲嘶吼:“是龍鹫!後撤!我擋着,你們回——族長?!等等,是族長!”

諾亞落地時,兩只腿都是軟的。在他簡短解釋之後,不出預料,五十多個獸人勇士都向陸夢機投去了無比欽佩的目光。

能活着走出白柚林,馴服龍鹫,攪亂墨山基地——只其中任何一樣,都讓獸人們想都不敢想。霎時間,五十雙銀灰色的豎瞳齊刷刷看向陸夢機,眼巴巴等着這位頂天立地的勇士發話。

“,”陸夢機簡短道:“多謝你們幫我照顧阿樊。”

“客氣了,您和沐小公子是……”

陸夢機揚眉一笑,座下龍鹫一聲高亢嘶鳴,揚起的骨翼遮天蔽日,卷起雪片無數,讓人絲毫生不出抗違之心。

他開口:“沐樊是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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