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南遷

阿樊在火光中笑着點頭, 篝火将寒冬凜冽的禁魔區燒得一片暧昧, 木屋的小門被合上, 瓷白的肌膚被皮草勾勒出完美的弧線。次日他從狩獵隊歸來，向着禁魔區外廣闊的北區進發，在恢弘的獸神神殿的上求婚, 阿樊溫柔的靠在他的懷裏……

陸夢機一覺醒來，眼神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才喝這麽點就醉啦？”人聲透床而入，明冉滿滿的不敢置信。

“神識受傷，确是不能多喝。”沐樊溫聲道。

門內, 陸夢機迅速看向身側。床板的另一側微微凹陷, 帶着微熱的溫度，顯然阿樊也醒來不久。他眼神閃了閃，不着痕跡的一個翻滾, 已是與凹痕重疊。

陸尊者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想來卻是懊惱的很，昨晚喝醉後人事不知, 竟是一點記憶都無。

柔軟的床墊上只沾了少許寒梅冷香, 被這麽來回翻滾, 不出少頃就消散完畢。木門再次打開時，陸夢機已是整裝待發。

“不再睡會兒？”沐樊挑眉。

陸夢機嚴肅搖頭。身位獸人起的比雌性還要遲——以後還怎麽作勤勞愛家踏實肯幹的模範獸人！

“阿樊, ”陸夢機開口, 眼神一閃一閃。

沐樊低頭望去，只見他的右手從繃帶中掙脫, 手指握緊又松開。

“沒事了？”沐樊的眼裏帶了些笑意。

陸夢機點頭：“明天能跟着部落去狩獵。”

“你要去狩獵？”

“嗯。”

沐樊本想說, 陸夢機還在病中, 南遷時的補給已經由諾亞主動要求代勞。然看着陸尊者的神色，卻是異常認真。自打失憶後，陸夢機少了慣有的圓滑，基本是說什麽信什麽，呆呆的又可愛的很。他吸收訊息的速度極快，雖然話不多，卻總歸有自己的考量。

沐樊側了側頭：“要我與你同去嗎？”

陸夢機搖頭：“等我回來。”

昨日定下遷徙之後，從一大早，遺族內已是一片忙碌光景。舉族遷徙并非易事，獸人還在為最後一次狩獵做準備，雌性則忙着整理內務。

陸夢機出現在操練場上時，整個狩獵隊皆是驚喜非常。

很快，一衆遺族獸人自發在陸夢機面前排成長隊，以期求這位龍騎壯士的指點。唯有諾亞欲言又止，默默的站到陸夢機身邊。

這位陸壯士剛剛清空了記憶，傷勢也未曾愈合完畢，卻仍是阻擋不了一衆弟兄的熱情。諾亞原本想着，稍有不對就以訓練為由把衆人轟走，站了少頃之後，卻是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他看了看陸夢機，一臉不可思議。幾息之後，終于忍不住插了個隊：“陸壯士，那個……要不也給我點撥點撥？”

陸夢機自然不會拒絕。即使将招式路數忘得一幹二淨，眼力倒是還在。

遺族獸人體質強勁，出拳落腳皆如一陣迅風，在陸夢機眼中卻像是被一幀一幀放慢，肌肉的張弛發力亦可輕而易舉知悉。六百年修煉內觀，自然不是粗淺外家功夫可以比拟。待得訓練結束之後，諾亞已是心服口服。

“陸壯士也要去狩獵？”諾亞躺在雪地裏，嘴裏叼了根草：“當然可以，只是那龍鹫——若是帶上，怕獵物幾十裏外就要跑。”

“我會讓它留在部落。”陸夢機道：“聽明冉說，入夏會有祭祀？”

諾亞點頭：“算算日子，也該入夏了。只是禁魔區裏看不出來。不知道你們南區如何，我們這裏，夏祭是用來嘉許勇士的。尤其是第一勇士，據說，只要他在獸神面前求婚，任何雌性都不會拒絕——當然，尊重個人意願哈。”

諾亞忽的一頓，恍然大悟：“你、你是想——”

陸夢機坦然點頭。

從訓練場離開之後，陸夢機繞了許久才找到沐樊。此時他正被一群小幼崽圍着，描述禁魔區外的世界。

與潘多拉的其他部落不同，二十年前的北遷讓遺族的知識傳承呈現極其罕見的倒金字塔形狀。再沒有新的汲取，唯有從長輩那裏間或相傳。

關于星際聯盟，大航海，智腦、終端，整個部落中只有身位上任巫醫的老者親眼見過，就連明冉都僅僅聽說。

“電生磁，磁生電。”

在一塊幹淨的雪地裏，沐樊拿着一根樹枝，在雪地裏畫着什麽，旁邊擠了一圈小蘿蔔頭。

陸夢機微微一個恍惚，記憶中似乎也有一座山峰，經年被積雪覆蓋，他趴在青年的肩膀上，尾巴微微晃蕩，看他撐着傘走過簌簌落雪的回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有幼崽仰頭問道：“阿樊哥哥，真的有隔了很遠還能讓人互相聽到的機關嗎？”

沐樊點頭，眼底有溫柔星光：“有啊。”

“出去就能見到嗎？”

“等你長大了，可以跟随星船出航。離潘多拉最近的白薯星，每個公民都配備有自己的個人終端。”

“可我還什麽都不懂……”

“不急，慢慢來，”沐樊笑道：“兩年前，我也什麽都不懂呢。”

小幼崽的眼睛亮了亮，湊上去又不知道低聲說了什麽。一旁，明冉正在同諾亞激烈争論。

“按照沐公子的說法，只要離開禁魔區磁鐵就能生效。所以只要找到一塊強力磁鐵，屏蔽一端磁極，鐵球就能不斷被吸引向上，再重力下落，就達成完美的永動機。等我們出了禁魔區，就可以通過制作永動機和其他部落交易——”諾亞眼中一派激動。

明冉被吵得頭昏腦漲：“你傻啊，阿樊都說了能量是守恒的！”

“那不一樣，我的完美永動機無法推翻，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永動機的唯一可能就是因為我，諾亞，現在還在禁魔區——”

“簡直不可理喻！”

“那你指出破綻啊！”

“我不知道，但阿樊肯定知道，還有，如果他還在部落的話，肯定也知道——”明冉一頓，抿住了嘴，似乎有些後悔脫口而出，微微側過頭去。

諾亞的眼神在他的吊墜上掃過，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容易出去了，要是能找到人，說什麽也得讓他回來。”

明冉睜大了眼睛。

諾亞道：“幾十年前的事了都，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當初就因為偷學了墨山族的把式被趕出去，現在看看倒也荒謬。如果不是陸壯士和沐公子，遺族又有誰能從禁魔區走出去？并不是所有擁有力量的都是魔鬼。”

過了許久，明冉才一聲嘆息。

“阿樊。”

沐樊擡頭，看見陸夢機站在火光闌珊之處。

他後背背了箭袋與勁弓，腰間一把彎刀鋒利锃亮。一向偏愛襯衫西褲的陸影帝在這一身裝扮下，顯得尤其鋒芒畢露。如刀刻的五官表情微斂，直到沐樊轉身的一瞬才露出暖意。

沐樊摸了摸小幼崽的腦袋：“回去罷。”

那幼崽也轉過頭來，陸夢機才發現他帶着半張臉的銀質面具。兩只還未進化完全的小耳朵正穿過面具一動一動。

遺族的幼崽中有不少都帶着銀質面具或是護腕、護膝，陸夢機原本以為是當地習俗，走近才微微皺起了眉頭。

“藍，到明冉哥哥這邊來。”明冉招了招手，似是要解釋兩人的疑惑，将幼崽的面具輕輕揭開一邊。

被面具擋住的皮膚呈黑褐色，像是紋身又像是圖騰。沐樊仔細看了幾眼，微微颔首。

那名叫“藍”的幼崽重新帶好面具，高高興興走了。明冉才低聲問起此事。

“輻射傷。”沐樊解釋：“禁魔區輻射值超标，成年獸人影響不大，幼崽夭折了很多，留下來的也會受到影響。出去之後有個愈合的過程，但輻射給量要慢慢減少，不能一次性低于阈值。以後，這群孩子可能要經常回來，直至成年。”

“能恢複？”明冉喜出望外。

沐樊肯定的點頭。

火堆旁發出一聲聲響，那位幼崽的父親竟是不知覺打翻了支架，銀灰色的豎瞳裏隐隐有淚痕。一旁的諾亞也是長舒了一口氣，最後一件擔心的事情終于被放下。

明冉看向沐樊，想張口說些什麽，最終卻只是一笑。

獸人重恩圖報，等遺族出去之後，他再送給阿樊一份重禮。

細雪紛紛揚揚，遺族的屋舍倚山腳排布，延伸向上，從兩人的木屋前能看到不遠處半山腰的情景。

似乎有獸人在向雌性表白，用火堆擺了個愛心，沒想被幾個獸人蹭了一個角用來烤肉，登時氣急交涉。那幾個獸人見事主上門，扛了烤好的鹿腿鹿腰子就往外跑，山間頓時香氣彌漫。

陸夢機不動聲色的看了半天，沐樊再低頭時，愕然發現桌上的烤串也被拼了個愛心。

“倒像是《校草心頭寵：粉紅初戀甜甜圈》裏的場景。”沐樊笑道。

陸夢機一愣：“那是什麽？”

“你的第一部 偶像劇。”

“阿樊看過？”

“嗯，”沐樊這才想起，就連失憶前的陸夢機都未必知道：“是啊，每一部都看過。”

陸夢機點了點頭，露出一點笑容，笑容擴大的一瞬顯得有些傻兮兮。然而下一刻就迅速收攏。

身位妖都之主，藍星影帝，顯然表情管理已經融入了本能之中。

狩獵前的最後一天轉瞬即過，越臨近晚上，陸夢機卻越顯異常，即使表面悶騷不動聲色，心跳卻加快了不少。入夜不久，陸夢機立時提出了早早入睡養精蓄銳。

沐樊對他突發奇想的小學生作息未置一詞，那廂陸尊者已經在電光石火之間鑽到了被子裏。

沐樊躺下的一瞬，陸夢機差點心跳出了嗓子眼。淡淡的寒梅冷香越過衾枕，微涼的體溫讓他神暈目眩。黑暗阻擋不了元嬰大妖的視野，身旁的戀人幾乎每一寸都像是向着他的心意一樣美好，若是能用雙唇覆上一定甜美至極。緊接着他小腹一緊——

沐樊轉過身來，開口：“眼睛。”

陸夢機沙啞開口：“嗯？”

“眼睛綠了。”

陸夢機迅速閉眼，許久才睜開：“可能是因為太熱了。現在呢？”

沐樊輕笑：“都綠出熒光了。睡吧。”

青年毫不防備的閉眼，陸夢機卻是徹底失眠。漆黑的木屋裏，一雙熒光LED幾乎亮了大半夜，才心滿意足睡去。枕邊的呼吸緩慢均勻，陸夢機卻隐隐記得，他一貫睡的極淺。

神識受傷支撐不了一夜不眠，意識昏沉的最後時刻，陸夢機依然沒敢把爪子伸過去，而是無意識間挪了個枕頭——将陸尊者被整個修仙界惦記的腦袋靠在了萬縷青絲旁。

一夜無夢。

沐樊醒來的時候，狩獵隊已經集隊出發。桌案上切好了果蔬，爐火被加上了細碳，便有微風打着旋兒飛入也不覺寒冷。

部落內只剩下了幼崽與雌性，往後三天，木屋前幾乎變成了沐樊的科普講堂。許是因為在禁魔區內煎熬了數十個寒暑，無論老幼都聽的極其專注。

到第四日，夕陽西下，遠處忽然傳來一道鹿蹄。

“——狩獵隊回來了！”

風塵仆仆的一衆獸人終于回歸。諾亞當先就是一個唿哨，神色興奮至極，端的是眉飛色舞。

“這次捕了個大家夥！”

“扯，不說你了，我都沒見過！陸壯士出手的——”

“風暴馬上就過去了。今晚集會前務必整理完畢，明天早上，”諾亞深吸一口氣：“列隊集合，我們離開禁魔區。”